第43章 殘花酌酒
大山黑蒼蒼的沒邊沒沿,刀削斧砍般的崖頭頂天立地。
峰巒疊嶂,碧水如鏡,青山浮水,倒影翩翩,兩岸景色猶如百里畫廊。
千峰環繞,翠綠的群山和夢幻的水流將梵寂谷環抱在中間。
山在谷中,谷在山中,無山不奇,無水不秀。
在山的縫隙之中,山泉流出來,清清的,涼涼的,甜甜的。
在大廳內,主位上坐着的是殷離,似乎是有些頭疼,他微微闔着眸子,似睡非睡。
而次之坐着的則是師伯許涼卿和師叔祁祀,還有一個空着的位置,是給葯老的。
而四巫抱着手站在殷離的身後,時不時的看着奉祁笑一笑。
許涼卿也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一身鬆鬆垮垮的長袍,髮絲也只是簡單的由銀絲束起。
他的右眼受了傷,因此戴了一塊面具,倒顯得越發的不染世俗了。
他翹着二郎腿,似乎是有些困了,單手撐着臉,有些慵懶。
而祁祀則是一身靛藍色長袍,袖口綉着精緻的竹紋,清秀的臉上滿是漠然。
奉祁和懷准兩人跪在大殿之內,一時之間不敢動彈。
這麼大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奉祁和懷准兩人犯了多大的罪責呢。
最先說話的還是祁祀,「谷主,這人是你的弟子,你說應該怎麼辦?」
殷離這才睜開了眼睛,有些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還有些恍惚。
「對對對,是我的弟子,這個……那個……」
還沒有等到殷離將話說完,祁祀便是繼續說道:「巫謝,你說,梵寂谷之人私自出谷,應該怎麼處置?」
站在殷離身後的巫謝咽了咽口水,但還是微微拱手。
「按照規矩,應該廢除雙腳,扔出梵寂谷。」
殷離回首望着巫謝,緊皺着眉頭,「還有呢?」
他的聲音有些急促,似乎是對巫謝的回答有些不滿。
巫謝看了一眼身側的巫盼和巫真,咽了咽口水,連忙補充了一句。
「但是因為是谷主的關門弟子,應該由谷主自己決定。」
祁祀瞪了一眼殷離,殷離連忙將自己的腦袋轉了過來,掩嘴輕咳了幾聲,似乎是在掩飾什麼。
「對了,應該我說了算,既然是私自出谷的話,不如罰奉祁閉門思過半月吧。」
祁祀看着殷離,一字一句的說道:「谷主。」
「奉祁不僅僅是私自出谷,甚至是四巫前去捉拿的時候不服管教,這可是不敬之罪,巫謝,你說!」
巫謝覺得有些頭疼,「不敬之罪,應該割其舌頭,以儆效尤。」
「咳咳!」
殷離用力的咳了咳,巫謝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因為是谷主的關門弟子,由谷主全權決定處罰。」
殷離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一臉笑意的看着祁祀。
「師妹,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就不用這麼擔心了。放心,我一定會公正處理的。」
祁祀輕哼了一聲,「谷主這話怕只是說說而已吧?」
這時候殷離將目光落到了許涼卿的身上,似乎是在求助。
許涼卿注意到了殷離的目光,又看了看一臉漠然的祁祀,總算是開了口。
「小師妹啊,你看,奉祁只是個孩子,倒也不用那麼較真不是?」
祁祀轉過頭瞪了一眼許涼卿,「師兄!就是因為你們一直慣着,不然奉祁就不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
許涼卿無奈的聳了聳肩,一臉的無辜。
「這怎麼就是大逆不道了?你當初不也時常溜出去么?還讓我和谷主給你打掩護來着,你豈不也是大逆不道?」
「你!」
一時被許涼卿說得無言以對,祁祀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殷離抿了抿唇,強忍着笑意,「就是,小師妹,為人師者,大度一點嘛。」
祁祀哼了一聲,站起來便是往外走。
「不想再管你們了!」
看着祁祀怒氣沖沖的離開了,殷離卻是鬆了一口氣。
此時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卻是突然走了進來,迎面便是遇到了一臉怒氣的祁祀。
「誰惹你了,怎麼生氣了?」
可是祁祀並沒有理會葯老的意思,而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老者穿着一身淡雅的白色長袍,倒是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
看着殿中跪着的兩人,蘇伯陵笑呵呵的便是蹲到了奉祁的跟前。
「乖乖,回來了?」
「葯老。」
蘇伯陵笑呵呵的便是想要將奉祁和懷准拉起來,卻是被殷離給叫住了。
「葯老,我和師兄還在這裏訓人呢!」
蘇伯陵卻是沒有理會說話的殷離,反倒是念念叨叨的。
「訓個屁,我家乖乖豈是你可以訓的?毛頭小子凶什麼凶,給我閉嘴!」
殷離撅了噘嘴果真是不再說話了,只是看着許涼卿。
許涼卿乾笑了兩聲,「別看我,是你的弟子又不是我的。」
說著許涼卿便是也站起身來離開了,一邊走着還一邊哼着歌,優哉游哉的模樣。
見狀,四巫也是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奉祁雖說是站了起來,但是依舊是看着殷離的。
蘇伯陵伸出手在奉祁的眼前晃了晃,「乖乖,別看他,看我,我在這兒,你別怕。」
殷離翻了一個白眼,「奉祁,懷准,你跟我過來。」
葯老還要說些什麼的,但是殷離已經站起身來,便是繞到後面的屋子裏去。
奉祁朝着葯老笑了笑,「葯老,我之後再來找你玩啊。」
說完便是抽身朝着殷離離去的方向跟了上去,懷准朝着葯老拱了拱手,也是跟了上去。
而站在原地的葯老不由得咂了咂舌,「那我的葯怎麼辦?誰來給我試藥?」
屋子內陳設簡單,只有幾張寬大的桌子和數個高大的書架。
桌上擺放着筆墨紙硯,牆壁上還掛着各色的畫像字體。
靠窗的位置擺放着一個巨大的石塊,中間被掏空了,盛滿了乾淨的泉水。
水面上漂浮着幾片蓮葉,還有幾條鮮紅的魚在不斷地遊走。
好看的大理石紋也是精緻的打磨過了的,格外的光滑。
殷離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兩人,淡淡的說道:「懷准,你辦事不力,我讓你去殘花酌酒林半月,你不會介意吧?」
似乎是詢問,可是他的語氣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不同於方才在大殿上的模樣,他冷着臉,不威自怒。
懷准單膝跪倒在地,「弟子領罰。」
他抬眸看了一眼身側的奉祁,微微鎖眉。
「師父,奉祁只是無心之過,還請師父……」
只是懷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是被殷離打斷,「為師何時要你來說教?!」
「弟子不敢!」
「滾!」
懷准只有低着頭退了出去,但是看着奉祁的模樣依舊是擔心的。
奉祁向來生活在自己的庇佑之下,倘若自己不管的,誰來保護她?
當保護一個人成為了一種習慣,那麼無論什麼時候自己都應該挺身而出。
這好像是一種病,一種自殘的病。
看着懷准離去,殷離似乎是嘆了一口氣,但是奉祁沒有聽見聲音,只是瞧見他的肩膀微微的抖動了一下。
世上似乎真的有一種人,他連嘆息都是不被允許的。
就像事醞釀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殷離的聲音凌冽。
「跪下!」
只聽見撲通一聲奉祁便是跪了下去,她知道殷離的脾氣。
殷離最為護短,別人斷然是不能對他的徒弟說三道四流露出一絲的不滿的。
但是關起門來,他也絕對不會對犯錯的弟子半分的忍耐。
殷離順手便是拿起了桌面上的藤條,奉祁自覺地便是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任由藤條硬生生的打在自己的手掌上。
藤條一下下的劃破長空,帶着凄厲的嚎叫。
可是奉祁也只是咬着唇一言不發,縱使自己的手掌已經皮開肉綻,唇角也滲出了血跡來。
殷離憤憤的扔下藤條,伸出了自己的手來。
「將逐月交給我!」
奉祁一愣,微微抬起了自己的腦袋,「師父……」
殷離一臉的漠然,「等你什麼時候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自然會還給你的。」
奉祁顫抖着手將逐月遞了上去,眼睜睜的看着殷離將逐月放回了木盒子之中。
當初殷離也是從那裏拿出了逐月,也是在這個地方將逐月送給了自己。
殷離不緊不慢的轉過身,倒滿了三碗水。
一碗放在了奉祁的頭上,兩碗則是放在了奉祁那雙受傷的手掌心之中。
奉祁的身子挺直,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裏。
殷離也只是冷冷的看着,「你知道你錯在哪裏了嗎?」
奉祁咽了咽口水,「奉祁錯在不應該私自出谷,錯在對四巫出手,錯在不聽師父教誨。」
「對,你是錯了,但是錯得還不算是離譜。」
他在奉祁的跟前站定,「但是你錯得最令人惱怒的是地下城,身為梵寂谷的人,你是怎麼敢和地下城的人扯上關係的?!」
奉祁抬着頭不敢動彈,灼熱的溫度透過碗傳了過來,卻是暖暖的。
「你身上還留着鬼王令,對么?」
「是。」
「萬事通給你的?」
「是。」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究竟有多麼的離譜?!奉祁!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弟子知道。」
看着奉祁逆來順受的模樣,殷離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怒火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一切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殷離重重的舒出了一口氣,背過身子不再去看身後的奉祁。
「明日自行去無涯底死過,沒我的命令,不許踏出無涯底半步。」
「是。」
直到殷離離開,奉祁的身形依舊是沒有動彈的。
梵寂谷總是最先感受四季的輪番變化的,卻一直都是長青溫暖的。
從窗戶外飄來真正的風雨,絲絲涼意讓麻木的奉祁微微顫了顫。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雨,天色也是陰沉沉的,只是依稀可以看見恍惚的燈火。
手中和頭頂的水已經涼透了,奉祁似乎都要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的屋門忽的被打開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正在一步步的靠近。
有一雙手拿走了奉祁頭頂的碗,又走到了奉祁的跟前,拿掉了那兩碗水。
奉祁忽然覺得自己全身都忍不住的一軟,便是癱倒在地。
但還是勉強你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她抬着頭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微微皺眉。
「你是誰?」
長眉若柳,身如玉樹,高挺的鼻樑,高貴清華。
一襲黑衣長袍,腰懸長劍,手搖摺扇,衣和發都是飄飄逸逸的。
黑色蟒袍綉着繁瑣的金色紋路,袖口頗緊,顯得他的雙手好看又修長,骨節分明。
長長的黑髮猶如絲綢一般,由黑色的羽冠高高的束起,自帶瀟洒之氣。
額間兩側皆有細碎的頭髮垂落而下,硬朗的線條忽的便是柔和了許多。
戴着半臉面罩,也是黑色的,只露出上半張臉眉眼彎彎的笑意。
「我是誰?小師妹怎的不記得我了?」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又是夾雜着笑意的,他的眼神,似乎是在欣賞什麼有意思的事物。
高傲,目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