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馬老闆也和我同班,就是在前文中所提到的同學。他的爸媽開了一家餐館,貓肉在縣城算是一絕,和媽媽的店相隔不遠。自開學起,他就迷上籃球,拜了全年級籃球打得最好的同學為師。自詡為櫻木花道,稱帥氣的師父為流川楓,是我們班征戰球場的兩大主力。後來,我成了他最不堪用的師弟,常常在放學後跟着他們去檢察院打球。在大半年的時間裏,球技毫未見漲。
軍訓結束后,我們調整了座位。我和田雞成了同桌。
我們的英語老師姓鄭,寬闊的嘴和臉,彷彿是從哈哈鏡里走出來的人。沙啞的聲音,總讓人想起夏天吹過樹葉的風。歷史老師是個年過七旬的老頭,斑白的頭髮已所剩無幾,但每天都經過了精心打理。他的手上永遠都拿着地球儀和半圓尺,雖然身形佝僂,但是健步如飛。馬老闆在背後叫了他一聲何老鬼,被他從五樓追到一樓,又從一樓追了回來。他每次動怒都會拿着半圓尺狠狠敲打講台,滿是皺紋的臉卻毫無表情。歷史老師姓黃,上課從不帶書,只穿這一雙黃色的人字拖,挺着個啤酒肚。大家發現歷史書上的始皇帝也有着同樣的肚子,便給他取了秦始皇的外號。他好像很喜歡,大家當面也這樣叫他。
那天下了歷史課,大家正圍在一起討論“焚書坑爐”的是非功過。幾個其他班的男生出現在門口,領頭的雙手插在褲兜里。一米六的個子,剃着光頭,左耳上還打着耳釘。白凈的臉讓鼻翼兩邊的幾個坑窪格外扎眼。他們和坐在門邊的男生說要找田雞。楊天看這架勢不對,便跟了過去,卻被其中兩個人擋在一邊。領頭那個人和田雞站在走廊上說了沒幾句,就把右手的食指很用力地戳在田雞的肩膀上。這時,班上的一個女生沖了出來,還沒到門口,那些人就走了。臨走前,領頭的用挑釁的眼神掃了我們一眼。
田雞從那個女生旁邊走過,低頭說了句:“沒事。”就回到了座位上。
等她轉過身來,我總算看清了她的長相。垂肩的棕色短髮明顯燙過,讓她偏圓的臉顯得大小恰到好處。她說不上漂亮,第一眼看過去沒有讓人驚艷的地方。但你要是仔細打量,在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五官里,又找不到任何明顯的缺陷。更何況,她那大於常人的眼睛,讓人完全忽略了她臉型的弱點。嬌小的嘴唇緊閉着,透露着命運曾經強加給她的不幸。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像從天而降的雨滴,柔弱中不失堅定,足以在男生的心中激起漣漪。
楊天聽到了些什麼,但看田雞不願多言的樣子,也沒再提。這件事情就像窗外偶爾飄起的落葉,隨風而去了。不過,大家都察覺到田雞和那個女生關係不一般。至於內情,卻不得而知。
周四,我們上了第一節美術課。老師是一位長相甜美的畢業生。她和高中部的老師合作在校活動中心開了一個培訓班,可以去免費試學三節課。幾年來,我也存下一些壓歲錢,夠我買必備的上課用品了。於是,在我的一再堅持下,爸爸同意了我試學的要求。
三天後,我背着新買的畫板走過重華橋。周末的清晨,街上清凈許多。那時,廣場舞還沒興起。河邊只有零星幾人在釣魚和晨練。往另一邊看,三中就在河岸上。河水雖不清澈,但粼粼波光也讓人心神蕩漾。走過橋,就是人民醫院,路邊就可以聞到濃烈的藥水味道。從這裏走過馬路,旁邊排列有致的洋房是醫院的家屬區。每一棟都是同樣的構造,三層樓,外牆貼着長方形的白色瓷磚。頂樓的屋檐也是流行的仿古款式,黃色的瓦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一條條金魚在烈日炎炎的午後,會在蒸騰着的空氣里搖曳起來。
走過這個家屬區,左邊有一條小路。走到盡頭,便是學校的後門,緊貼着老師們的宿舍。從這裏到活動中心,要比大門近不少。但中間的操場還沒修好,倒着煤渣和碎石,走過去得小心些。
黃球也來了,還有同班的一個女生。
她泛黃的頭髮只遮住了耳朵,面色略顯蒼白。她的臉本來就小,應該是全身的骨架都小,給人一根手指都能拎起來的感覺。蓬鬆的頭髮讓她的臉就像要藏在蘆葦後面的小溪,想要看清頗為困難。我在課上偷偷打量了好幾次,才在腦海中勾勒出她的模樣。曹雪芹筆下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她叫許衫。夏天時,她常穿一件滿是亮片的衣服,走在陽光下分外奪目。馬老闆就給她一個“許閃閃”的綽號。就這事,她也把馬老闆追到了一樓,又追了回來。她站在前門,他站在後門。她氣喘吁吁地問他:“我惹你了嗎?”馬老闆氣定神閑地答道:“可我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