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忽略

冬雨下過後，空氣又涼了一些，因為冷空氣和期末考試的共同作用，大家似乎都比以前沉默了很多。高一（三）班，午休也好，晚自習也好，班裏嘰嘰喳喳隨意討論的人聲鼎沸的現象，已逐漸被同學們安安靜靜地做着作業和輕聲討論的景象所取代。

在這片安靜的積極衝刺的氛圍中，有一個內心煎熬的人——阮暉。作為班長，她總是笑容可掬地對待每個同學，身邊也不乏可以說說話的好朋友，那個戴着眼鏡的短髮的英語課代表，還有一個笑容甜美的音樂課代表，她們三個還是經常在一起聊天的，但是聊來聊去不外乎就是小女生閨房裏一些服飾、禮物、少女文學期刊、動漫等話題。阮暉內心藏着的那種失落她們卻從不知道——她心裏還受着“鍾曉明和牧雲有過戀愛”的刺激，這種失落隨着對趙珉珂那種不太透徹的言談而逐漸深了起來。

阮暉的失落還因為感到趙珉珂的其他壓迫力，比如，她發現趙珉珂和卓韜之間有一種奇妙的關係，好像卓韜很依賴趙珉珂，任何拿不定的主意總是喜歡和趙珉珂商量，這樣一來，趙珉珂不免總覺得自己挺有優勢的，他雖然在卓韜面前一副很客氣很關心的樣子，但是背着卓韜、只和阮暉在一起時，經常有意無意提起卓韜的缺點，並對此表現出一點鄙夷。久而久之，阮暉覺得趙珉珂的兩面派的個性讓她也有些內心裏發怵，儘管趙珉珂對阮暉很有情義，經常護送阮暉回家，也經常借給她學習資料，和她討論習題，甚至前不久的生日都送了她一隻18K金的紀念版鋼筆，但是他的這種做法無法緩解阮暉內心的矛盾，因為這種孤寂是趙珉珂不誠懇的作風帶來的，趙珉珂的兩位密友阮暉和卓韜可謂深受其害。而“敵人”鍾曉明、牧雲他們應該也深有體會吧。

卓韜對阮暉一直有好感，之前看到趙珉珂有時帶着阮暉到他這邊來聊作業聊學習，他就眼睛發光，只是礙於趙珉珂的情面，不好意思過份搭訕太多，也就停留在目光交匯。

兩人的目光交匯不知從何時開始頻繁起來，連卓韜自己也覺得有點曖昧。他們為什麼會產生好感？其實，卓韜和阮暉的家庭氛圍有個最大的相同，就是家裏從小給他們施加的額外的壓力都很大、很多，但是他們都是自己扛着不說的人。從這點上說，兩人有個根本的相似點就是倔強，所以兩人相互了解越多越容易產生惺惺相惜的感覺；再加上這一學期發生的這麼多風波，兩人其實也都處在一個被動的位置，也使得他們覺得彼此有很多相似點，所以就更加渴望多了解對方一些。

他們三個人一起聊天時、卓韜經常對着阮暉掏心掏肺：抱怨家裏的奶奶太羅嗦，母親和自己關係才是最好的，喜歡馬和狗兩種動物，喜歡乒乓球運動……等等。趙珉珂在一邊聽了笑呵呵，心裏卻有種想叫他閉嘴的衝動。但是卓韜還是盡量把自己想表達的表達了。

可是等到阮暉表示有興趣想聽更多時，卓韜那節制自己感情的想法還是佔了上風，到底還是沒有把最關鍵的事情透露給阮暉。之所以這樣，也是一種男生的羞澀和自尊心使然。

一直盤踞在卓韜心裏還有一個疙瘩：陷害鍾曉明早戀。做了這件事之後，儘管是出了所謂的惡氣，但是他心裏慢慢不舒服起來：牧雲也是個女生，想想自己作為一個男生，欺負一個無辜的女生，總有些羞愧。卓韜內心有善良的一面，當時參與這事有一大半是站在“幫朋友撐腰”的角度，可一想，和阮暉的關係又受到趙珉珂的控制，心裏有些煩惱。但他不想和趙珉珂撕破臉鬧僵，他還是很需要趙珉珂的。於是他就找其他的方式解脫內心的苦悶：喝酒，未成年人法律上不許飲酒，他就偷偷出去喝。反正自己的母親也比較粗心，他往往就騙母親說自己吃飽了想出去走走，其實就是走到超市買酒，然後自己找個僻靜的角落痛快暢飲。

再說到卓韜從前認識的一個小女生李薇，她是經常出來遛狗的，自從她和鍾曉柔疏遠以後，她心裏一直埋怨鍾曉柔“沒有看上去那麼聽話”。前不久，就經常偶遇卓韜，曾經聊過天的一起走過一段路的，所以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和卓韜交起了朋友，不過卓韜只把她當成一個有點任性的小妹妹看待，並沒有其他意思。

但是李薇卻不這樣想，卓韜這個大哥哥的出現，給李薇一種好夥伴的感覺。李薇熱忱的關注，也使卓韜灰暗的心情明亮了很多，兩個人漸漸也成為比較好的朋友——誰也不知道卓韜有李薇這樣一個異性朋友，一是因為卓韜也沒人可以說這件事，二是這件事似乎也無足輕重不值得說。但是李薇在卓韜的心裏的確是有個比較重要的位置的，算是像親妹妹一樣吧。

這天，李薇出來遛狗時，和街角僻靜角落裏喝酒的卓韜又聊了起來。

“卓學長，”李薇說，她一直這麼稱呼卓韜，也是挺禮貌的，所以卓韜對她印象還不錯。“看你好像不太開心，有什麼事嗎？”

“嗯，”卓韜喝下一口酒，拿着酒瓶的手垂下，說：“也不知道怎麼說，心情就是不太舒暢。”

“哦，”李薇應着，“要不你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吧。”

此時卓韜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很想來一次酒後吐真言，但是他還是理智地剋制住了，男人總是把心事壓箱底的，再隱秘的心事，面對再通情達理的女性，都是很難說出來的。所以他就隨便說了兩句：“唉，我那個兄弟真是的……我還是覺得我們班長最好。”

斷斷續續的話讓李薇聽得很莫名其妙，但是她畢竟還是能夠理解卓韜應該是喝醉了，所以說話也是沒有邏輯了。

接下來李薇坐卓韜身邊、也不說話地呆了10分鐘，然後李薇就跟着走路有些踉踉蹌蹌的卓韜一路走到他家門口。

李薇獨自回家時卻在思索：看來卓韜嘴裏的那個班長是個女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到了第二天，也不知道是最近期考壓力大還是心情不暢，卓韜因為各科作業錯題太多，被好幾個任課老師批評了，他心情非常不好；阮暉也是拿到了一份不怎麼理想的單元測驗的分數，心情也很鬱悶。放學時，四人派本來喊上趙珉珂準備要走的，卻又見趙珉珂主動去和鍾曉明打了招呼笑嘻嘻地攀談起來。

只見他滿面笑容，看起來似乎非常友好。四人派就這麼獃獃地注視着趙珉珂，凌樺和鄧逸的眼睛總是看向別處，好像有些看不上又不好意思說。然後趙珉珂總算是結束了談話，拎着書包出教室門了。卓韜問道：“跟他說什麼呀，磨那麼久。”趙珉珂自嘲地微微一笑：“沒什麼，就是有道數學題，問問他有沒有別的解題思路。”卓韜很納悶：“你不是和他是對頭么，怎麼又和他聊這個？”趙珉珂說：“嗯，我回頭跟你說。”此時阮暉飄然而過，臉上似乎有些不開心。她看了他們一眼，連招呼也不打，直接就走了。

對於阮暉這種表現，趙珉珂視作是“發小脾氣”，他認為阮暉是個非常可愛、有些小脾氣的女生。男生們也就和平時一樣說說笑笑回家了。然後趙珉珂悄悄對卓韜解釋說，剛才和鍾曉明聊天的行為，是因為感到總是僵持也不好，覺得不管怎樣，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嘛。卓韜聽了覺得很搪塞，但是也不好說什麼了，因為這話很“大氣”。

事實上阮暉因為長期被趙珉珂這樣“光明正大”地對待，長期被忽視內在的心情，而十分憋悶，她也說不出趙珉珂哪裏不好，似乎他對她挺好的，關心她成績、她學習、她成長，但是她的一些出於自由動機的交友的需求，總感到受着趙珉珂的壓迫力。這天她回家后，心很煩，就去超市買酒喝，和卓韜撞了個正着。結賬時，卓韜瞄了一眼她那堆食品，裏面有一大罐青島啤酒，便打趣地問道：“家裏有人過生日啊。”阮暉一下子明白其實這是卓韜在問她。“買酒給誰喝呢？”卓韜繼續問。

她抿了下嘴唇，顯得很淑女，但是卻說了一句豪邁的話：“買酒我自己喝。”卓韜見狀，忙說：“正好我也買了酒，我們一起喝吧。”

阮暉看了卓韜一眼，表示同意，就答應了卓韜的要求。兩個人走到卓韜常去的台階那，開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你經常自己喝酒？”卓韜似笑非笑地問。“不，我很少喝。”阮暉眼睛看着前方來往的人群，有些茫然地說。“哦，我經常自己喝，”卓韜接著說，“有時真的很心煩。”“你煩什麼，最近你成績也有提升啊，應該高興的。”阮暉喝了一小口酒，勉強露出微笑地說道。卓韜看了看阮暉，說：“這是值得高興，可是，我也不知道現在為了什麼不高興。”“趙珉珂一直有幫助你吧，”阮暉說，“所以你成績的提高，是不是有一半還要算做他的功勞？”“是的，這是肯定。”卓韜回答得飛快，但是這麼快，反而給人一種不誠懇的敷衍的感覺，好像說的是違心話。阮暉感覺到了，接著說：“那你不煩成績，煩什麼？”

卓韜聽到這句問話，猛喝了一大口酒，說：“主要就是煩我自己，總讓人牽着鼻子走吧。”

阮暉此時把兩手交叉於膝間，很驚訝卓韜會說出一些深刻的話來，她覺得似乎這也是她煩惱的根源，於是就饒有興趣地繼續和他討論起來。

而不遠處，黃昏的街道里，一個牽着大狗的女孩，也正往這個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