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同窗(下)
鍾曉明端着茶杯,對着妹妹嘿嘿賊笑了一下,說:“現在已經8點了,看你還要講多長時間?”“哎呀,我可委屈死了,你是不是不想聽我講?”鍾曉柔有些着急地說。“沒有,跟你開玩笑呢,你說吧,有些事壓在心裏不好,不如說出來。”鍾曉明一邊說一邊用力往沙發上一靠,嘆了一口氣,真是,妹妹還沒說什麼事,他就感覺到煩躁了,看來一定有麻煩。
“上次我不是在公園的那家茶廳里跟她分享完一次‘心靈雞湯’了嗎?其實,那些內容對我真沒有什麼用處,我總是又不好意思明說,怕傷害她的熱心。”鍾曉柔特別無奈地說。
“你可以直接告訴她,委婉一點就行。”鍾曉明想了想說。
“你以為我告訴她、她就會理解了嗎?不,沒有!”鍾曉柔把杯子用力往茶几上一放,裏面的水潑濺了幾滴到了茶几上。“上次以後她又邀請我參加她們的讀書會,我委婉地告訴她說:‘李薇,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這些文章的,我覺得沒有什麼實際的用處。’她瞪大了眼睛用質問的口吻說:‘你怎麼會不喜歡這些呢,目前可流行了。’她這麼堅持着,我有點反感,但是為了禮貌,我還是笑眯眯地說:‘反正你自己看吧,我實在不感冒這些。’”。
鍾曉明點點頭說:“你說得已經很清楚啦,那她怎麼說呢?”
鍾曉柔做出一副累死了的表情,說:“她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種特別仔細的、審慎的態度說道:‘曉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你一定要聽我說,我給你看的這些內容,是市出版社和學校文聯社團都推薦的精品短文,它並沒有講一些無聊的小故事或者中學生不宜去看的小說,而是講的一些作為一個努力積極的人應該具有的心理素質和拼搏精神。你懂的,現在網絡上什麼都有,我們被網絡毒害的同學有兩類:一類是被黃毒害的,一類是被網游害的。’”
“哦,就算她說得都對吧,可是你又沒被網絡毒害到,和你有什麼關係呢……那你說什麼?”鍾曉明問。
“哎呀,我也是這樣想的呀,但是我覺得既然她講得有一些道理,那我就認可她吧,所以我就說:‘嗯,是的。’表示同意,我只是同意了一部分。”
“那她怎麼說?”
“她?結果她繼續用認真而不容反駁的口吻對我說:‘曉柔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學校文學社團的副委員長,過去,我推薦的文章,幫助過不少目標不夠明確的、容易灰心的同學,在我的幫助下,他們後來的成績都越來越出色,老師對我的工作也非常認可,還給我發了一枚社團積極貢獻獎章。’”
“她還這麼說呀……”鍾曉明感到這種話有些自我吹噓了。
“嗯,是的,然後她接著說:‘雖然我的成績,在班裏不算是特別優秀,這點我也知道。但是我文學社團副委員長的工作,周圍的同學沒有一個不認可的。曉柔,你要想想,你到學校來是為了什麼,你希望自己學習成績好嗎?你希望做個優秀的、被老師喜歡、被同學羨慕的學生嗎?還是你只是來混日子的?”鍾曉柔一邊說著,一邊模仿李薇那一副先聲奪人的樣子。
“啊?”鍾曉明大吃一驚,手裏的水杯差點滑落了,“她怎麼能這麼說你?這話扯得也太遠了吧。”
“我也覺得扯得太遠,可是她不覺得呀。”鍾曉柔說到這裏,聲調都變得特別拖長而抑揚頓挫,心裏其實是煩透了,“我就回答說:‘李薇,不管你怎麼說,你改變不了我不喜歡這類文章的事實啊。你總得尊重我的想法吧。’她就對我瞪着眼睛說:‘我剛才不是說了有很多同學成績提高了嗎?曉柔,你不覺得你太任性了一些嗎?難道你不想成績變好嗎?”
鍾曉明聽到這裏被水嗆了一下,“咳,咳……”鍾曉柔趕忙站起身去拍他的背,“哥哥你慢點喝呀。”“咳,咳,我被水嗆了,我,我去拿毛巾洗把臉。”鍾曉明都有點氣急攻心得語無倫次了。
“哦,”鍾曉柔應着,又轉過身自言自語道:“唉,真是受不了她。”
一會鍾曉明洗好臉了,他用濕手撥了一下額發,又拖着沉重的腳步,坐回到沙發上,說:“好了,你繼續說,你說完我再評論,我還能忍受。”
最後一句話把兄妹倆都逗笑了,鍾曉柔說:“哎呀,你也不能忍受呀,真是不能怪我呀。”
鍾曉明看了看妹妹,清着嗓子說:“她管得太多了,管你看什麼課外書幹嗎呀,咱媽都不這麼管的。”
鍾曉柔幽嘆了一聲,說道:“當時我真被逼急了,就沖她喊了:‘對,我就是任性,我就是不想成績變好,怎麼?’可是,可是……其實那會已經響起了上課鈴,我忽然看見班主任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窗戶邊,我想我的喊叫全被老師聽見了!李薇看我臉色變了,就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老師,又回過頭對我似乎諷刺一笑,說:‘好吧,那隨你的便吧。反正,成績差也是你自己的事。’說完,居然笑容滿面地回到了自己座位。”
“我想知道你們學校,有沒有‘素質教育’課啊?為什麼你會遇到這種同學?她的家長是不是給她壓力太大還是怎麼?行為這麼反常,這麼氣人!那然後呢,你怎麼辦,班主任老師對你有壞印象了吧?”鍾曉明實在有些憤憤不平了,語言措辭也開始有些激動起來。
“她都回座位了,所以我就不說話了,再說老師也進教室了。”鍾曉柔說,“不過有些奇怪,老師並沒有對我剛才的喊話有什麼反應,後面就正常上課了。但是——壞印象的話,可能有一些吧,誰讓我當時喊叫出了那些話呢。”鍾曉柔說著低下了頭。
鍾曉明聽到這,一拍桌子:“那根本不怪你,是她一直在用無禮的話在逼你。”說到這裏,鍾曉明頓了一下,控制一下心情盡量平靜下來,又繼續說:“那既然她也說‘不管你了’,那後面也就沒什麼牽扯了吧。”
“要是事情能像你想得那麼簡單就好嘍。”鍾曉柔用手擦了擦鼻子,“這就要說到龐娜了,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同桌。”
“嗯。”鍾曉明應着,一邊順手拿了塊小毛巾折起了手工,他陷入思考的時候習慣做一些小動作。
“後來,我和龐娜的關係不是正常了嗎,她有什麼問題經常也會問問我的意見。我們就是君子之交了,有彼此的底線,不會相互干涉,她也不會矯情來對我特別關心或者怎麼樣,關係就挺正常的了。李薇雖然經常約我一起吃飯,經常表示‘為我好’什麼的,但是,我就是沒法對她敞開心扉,我只能把她當普通朋友。她說的話、做的事,時不時地讓我感覺不太舒服。”
“嗯,舉個例子呢?”鍾曉明問。
“有一次吃飯,食堂做了豬腔骨,我和李薇就點了那菜,我看她啃着挺認真的,一些骨縫裏的肉也吃乾淨了,不像我,我吃得也就一般乾淨而已,有些骨縫裏的吃不到也就算了。於是我就隨口說了句:‘哇,你吃得好乾凈啊。’”
“嗯,那她說什麼了?”鍾曉明問,“等等,我猜一下,她是不是說:‘你看你就沒我吃得乾淨,應該要有節約精神’之類的話吧。”
鍾曉柔冷笑了一下:“她能說得那麼直接倒好了,她的回答可比這……極品多了,你聽好,她是這麼說的:‘動物是人類的朋友,它好不容易成為你的食物,吃得乾淨一點,也是對它的一種尊重。’”
鍾曉明聽到這怔住了,說:“那按她這話的意思,表示就是:你啃得不幹凈,就是不尊重食物和動物了?”
“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她的話,總是含着一些讓人不舒服的暗示,好像,就時時刻刻要藉助各種概念的東西,把我踩在腳底下不得翻身的感覺。”鍾曉柔有些惱火地說。
“你這同學,哎。”鍾曉明搖搖頭說,“你趕緊別跟她接觸了。”
“嗯。”鍾曉柔用力地點了點頭,“後來我就不太理她了,對了,我剛才要舉龐娜的例子呢。有一次我在我們校辦的報紙上發表了一篇作文,可能我和其他同學關係一般吧,發表了以後,居然沒有任何人對我說些評價的話,可是出乎意料的,龐娜在班級里的群里說了句:‘大家去看看我們這期報紙的第三版啊,有曉柔寫的一篇作文呢,我看寫得還不錯。’。那天李薇又喊我一起吃飯,我覺得她似乎特別喜歡和我吃飯似的,我懷疑是因為每次她都可以一邊眼睛盯着自己的飯碗,一邊有意無意地刺探我的想法,那次又說了一句:‘今天龐娜為你說話了,看來你們冰釋前嫌了吧。’——我當時就表示忽略啊,是好是壞都不可能跟她分享。”
“你分析得沒錯,做得也對。”鍾曉明說,“她這麼說話是很不合適的,而且這麼多事情下來,她應該明白你不願對她敞開心扉。”
鍾曉柔聽了連連點頭,似乎覺得一團亂麻,在哥哥的幫助下,也慢慢解開了。此刻,鍾曉柔低頭想了想,說:“其實也是怪我自己也太脆弱沒主見,另外也是情緒太容易低落,覺得沒有朋友,有個人來主動靠近,就認為她不錯。”
“好了,反正你們兩都是同學而已,你慢慢疏遠她一些就行了。盡量你讓自己在學習上也不要跟她有交集,各自學習。”
“嗯。是啊,謝謝哥哥,我要是早點跟你說這些就好了。”鍾曉柔舒展了一下雙臂,此刻感到放鬆。
時鐘敲響了,兄妹倆一看,9點整了,“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嘛,看,我們也就談了一個小時。”鍾曉明笑了笑,鼓勵着妹妹,鍾曉柔點點頭,心想:是啊,這也就是個成長的小插曲罷了,辨清事實才是最重要的。此刻她走到窗戶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暮下,雨點漸漸變小變細了,橘黃的街燈有些霧蒙蒙的朦朧美感,好像鍾曉柔這顆暖融融的小小的心,在冰冷的夜雨中,仍然被別人感到還保持着該有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