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書院講道
不至崑崙,不知人間至景;
不攀泰山,不見世間絕巔。
從太始鐘下走過,你就來到了世間最美的地方。
玉白的道路,周身飄渺的雲氣,形態不一的飛檐掛角,行走間姿儀自具的行人、松竹環繞中佇立的閣樓。
可以說崑崙書院滿足了謝淮安對於修行世界最初的幻想。
“啪!”
一個響指在他眼前打出。
看見謝淮安注意力被自己吸引了過來,青琉璃收回了小手。
此刻她已經又應付完了一位路過的師弟。
小姑娘臉上帶着理解的笑意,話音中又不可避免的帶着驕傲:“安大哥,對我們書院的第一映像如何?”
他們此刻站在書院的門后,眼前所見盡皆遠景,身邊所過盡皆同道。
在一聲聲“青師姐”的問好聲響起之後,這些人也不約而同的將視線在謝淮安身上停駐一霎,準確的來說是在他身旁漂浮的申請書上。
那大大的同意二字讓今天見過二人的所有人都將他記在了心裏。
“嗯,申請書確實是蘇姐姐親手所簽,現在為你開放書院除藏經閣之外的所有準入權限”。
謝淮安現在才知道這份申請書為什麼值得趙絲華驕傲、青琉璃驚嘆——原來蘇玉清的簽字,還有這種權限。
太始的聲音自腦海中響起,眼前的申請書化為靈氣散逸,謝淮安這才被響指所喚醒。
對於這種問題,他自然是有一說一:“這是我想像中修行該有的樣子”。
這句話當然是極大的讚譽,尤其是從她這位安大叔口中說出來,一時間小姑娘笑的更燦爛了。
不過她的理解能力顯然是趕不上趙絲華的。
“想像中的樣子?你的意思是這不該是現實中的樣子?”
青琉璃愣住了,對方一如既往的突然出現倒是讓她已經習慣,所以此刻的愣怔自然是因為趙絲華的話。
“大叔原來是這樣想的嗎?”
可仔細想一想,這樣的想法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作為修行路上的天才,青琉璃更清楚修行真的不是想像中的那般美好,天才也只是能讓一分苦換來更多的力量,他們為修行下的苦工也絕對不下於任何人。
因為修行體系的原因,所有人都是自淬凡走來,而唯有更能吃苦,築成靈體特性的,才被稱為天才。
看着青琉璃臉上躊躇的表情,謝淮安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書院二字在這個小姑娘心中的分量。
以她今時今日的道心,竟也會為此言所動。
也或許是因為說出這話的,是自己的師姐吧,她下意識的就放棄了思考。
“琉璃姑娘,安某雖然確實是如此想的,但對此番世界的嚮往也不虛假。
我們行走在真實中,卻是為了實現這般理想而努力。
它現在能出現在你我眼前,說明蘇院長已經完成了這個理想。
它只是對於我來說,當下的不真實,這並不影響它的偉大”。
…………
“奇怪,大叔戴了面具,好像也能說會道起來了”,沉默中小姑娘也不知想了什麼,眼中倒是恢復了熠熠的光采。
謝淮安心下方才鬆了一口氣,略帶幽怨的目光落到了趙絲華身上。
他有些懷疑這位是存心的,在書院門口讓自家的天才對書院產生動搖,這個鍋他這點小身板可背不起。
後者對他的眼光毫不在意,甚至還饒有興緻的盯着他的面具。
最終看的讓謝淮安有些吃不準,最終還是轉過了臉,瞥向了遠方的飛檐流雲。
“師姐不是有要緊的事情要忙嗎?怎麼這前後不過半小時就處理好了?”
趙絲華大手一揮:“哎,師姐的效率一向都是這麼快,事情是緊急了一點,但不過都是一些小事情而已”。
“是嗎?”
小姑娘對此持懷疑態度。
接着又向謝淮安問詢:“安大哥既然拿到了最高權限,那麼是想自己看看呢?還是先去參觀一下我們的課堂呢?”
一個書院最重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教育、課業、教學氛圍,而不是外在這些讓人流連忘返的建築。
“安某還是想先見識一下崑崙書院的教學,不知道琉璃姑娘今天要上什麼課?”
小姑娘明顯更開心了一點:“今天上的是秦老師的琴課,她只講一個小時,我們現在過去,等下課了我帶着你逛一逛書院”。
謝淮安自然是沒有什麼意見。於是跟趙絲華約了午飯之後三人自院門口分別。
二人一路踩着質地柔軟的玉白小路前行,在經過了四座小亭,三座木橋,一片連着的閣樓之後,走到了一個小湖邊。
湖中央被一片熒光籠罩着,讓人看不真切。
“安大哥跟上我哦!”
招呼了一聲后,青琉璃率先邁步,踏上了湖面。
一個三尺大小的蓮花石台自水面之下浮現,穩穩地托住了她。
石台開始還能見到有些潮濕,暴露在空氣中之後很快就變得乾燥,甚至傳出了陽光曬過的味道。
待石台變干之後,青琉璃屈膝盤坐,石台載着她滑進了湖中央的光芒之中。
“看看人家的上課方式,唉,沒法比”,心裏如此感慨着,謝淮安有樣學樣,也順利地向著湖中央滑進。
光芒雖然遮人視野,但走到近前,卻不會對眼睛產生傷害。
越過這片光芒之後,謝淮安的視野終於清晰,只是掃視一圈后他發現這裏的人比他想像中要少。
這片被光芒籠罩的空間並不是多麼廣闊,謝淮安粗略一掃,大約是十五米見方。其中所種的荷花就佔據了一半的空間。
謝淮安的蓮花石台滑到了青琉璃的旁邊。
場中的人一共分成了四排,前三排都是三人並列,謝淮安二人在最後一排,看來是最後到的。
眾人前方是一方三倍於身下大小的石台,都是同款的造型。
前方的人雖然對於謝淮安的到來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向他眼神示意,相互點頭,算是打招呼。
謝某人意識到了這節課的不簡單,準確的來說是這節課的老師不簡單。
青琉璃今年是四年級,全國的書院在這個年級都不會安排太多的課業,主要以自修為主。
像琴課這種類似於修心之類的課程,在這個年級通常選的人數是非常多的,畢竟以後經歷的廝殺也不會少到哪裏。
而現在擺在他眼前的情況,這些學子的素養,都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授課之人很不尋常。
“崢~”
一聲極為柔和的琴音自場中響起。
聲音入耳的同時,心間也泛起了一道波紋,心湖卻因這一點動靜更加平靜。而且這種影響不僅體現在內,也彰顯於外。
謝淮安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在這道琴音的影響下流淌的比平時緩慢,卻更有力量,也更讓人舒服。
琴音響過之後,一道藍色光線浮於膝上,向著兩邊擴出了一把古意盎然的七弦古琴。
謝淮安抬眼,前方的石台上已經坐上了一個靈韻天成的女子。
墨眉雪發留仙裙,素手七弦撥流雲。
她的臉稱不上一聲漂亮,只能說一句耐看,倒是很不匹配她的修為。
可當你看着她的時候,“絕世”二字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你的腦海中。
哪怕是孤陋寡聞如謝淮安,也是知道這個人的,這身裝束的。
赤龍當今音律一道的最高峰,洛青衣唯一崇拜的女修——琴聖秦繼聲。
這一位被雖封為琴聖,成名卻是在鬼地。
莫思言死於鬼地五年之後,其一人一琴出世,七弦撥弄間斬鬼三千,祭於他墓前。
可以說如果沒有洛長河的出現,那個時代,應該是她與風九歌並舉,璀璨於世。
赤龍國每五年舉辦一次的英雄祭,每次都要請她出場,撫琴安魂。
怪不得來得人如此之少,沒有那個實力得人,又哪好意思來這裏丟人現眼呢?
只是這位什麼時候任的書院老師?
一般來說這種程度的新聞,他是應該會從南宮倦或是洛青衣口中聽到的。
但這裏又是課堂,也不好問旁邊的青琉璃,只得先按捺下好奇。
秦繼聲雙手撫上了她那把舉世聞名的流雲琴,目光掃視下方的學生。
每個人都是正襟危坐,目光微垂於琴,不敢與她對視,除了最後方的謝淮安二人。
青琉璃倒是大大方方,還朝着秦繼聲笑出了兩顆小虎牙,惹得後者也不禁莞爾。
至於謝某人,他眼睛乾脆就是閉上的。
以這位琴聖尋道的修為,自己這副尊容在對方眼中怕是一覽無遺,也只有閉上眼睛,才能讓他的臉皮無懈可擊。
似乎是自己想像的幻覺,耳邊恍惚出現了一個笑聲。
謝淮安睜開眼睛,目光再次上抬,就看到了目光微垂於琴的琴聖。
…………
“我把琴聖弄尷尬了,也是一個不小的成就吧”,謝某人這般絕望的想着。
尋道的修為是何等驚人,秦繼聲下一瞬間就調整好了自己。
“琴技中該學的技法你們都已經學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勤加練習,自己在天地自然中捕捉靈感。
今天倒是難得的看見了新面孔,那我就為你們講講道。
那…………,這位同學,你有什麼疑惑嗎?”。
卻是她看到了一臉震驚的謝淮安。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當然他們能看見的只有披於外表的第一層面具。
謝淮安往前看,是一雙雙探尋的目光,往左看,是青琉璃鼓勵的眼神。
一時間頗為頭大。
“這位同學,課堂就是答疑解惑之地,你要是有問題盡可以提出來”。
謝淮安深吸一口氣,拱手行禮:“據弟子所知,講道乃是握道之能,弟子只是為老師有此能力而感到震撼”。
謝某人說的是實話,也非常的真心誠意,但話出口的瞬間所有目光都變的一致的奇怪。
這種時候,也只能看秦繼聲。
“呵呵,看來這位同學接觸的講道人都比較高端,有這種疑惑也是在所難免。
你口中的講道,更準確的來說應該是‘述道’,是向他人具體描述自己道途的能力。
而我們普遍說的講道更多的是流行於世間的通理,如修行境界的劃分這種”。
…………
謝淮安再次閉上了眼睛,與此同時展開了“世界”的視野,看向了別處:“那朵搖搖欲墜的荷花,看起來真是有着灰色的嬌艷啊!”
一點的小插曲算是給課堂解了悶,秦繼聲的話音繼續迴響:“你們對‘音樂’有什麼認知?”
眾人全都沉着思考,沒有着急回答。
秦繼聲也沒有着急,靜靜等待着他們的答案。
半晌之後,才有個坐在第一排的儒雅男子行禮:“老師,弟子認為‘音樂’是是一種可以用來修心的手段”。
“非也,弟子認為‘音樂’本身就自有其道,並不為它道的附庸”,說話的是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圓臉女孩。
秦繼聲並沒有說這兩種看法誰對誰錯,而是掃視了一眼重新沉寂的課堂,聲音帶着鼓勵:“還有人有其它的看法嗎?”
青琉璃猶豫了一會之後也行了一禮:“老師,弟子認為音樂應該是一種可以溝通、寄託心中之情的渠道”。
“這樣啊,那麼這位新來的同學怎麼看呢?”
謝淮安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上課被老師點到的心情了,沒想到今天還能體驗一把。
“老師,說實話弟子對音樂一竅不通,唯一有能力欣賞的只有劍吟之聲”。
秦繼聲也沒有在意:“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稱不上對音樂有着欣賞的能力,你能欣賞一種聲音,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羨慕,這可是琴聖的認可。
謝淮安頷首低頭,沒有謙虛,也唯有在劍的方面,他不需要謙虛。
“那不知老師眼中的‘音樂’是什麼?”
說話的是先前的那位圓臉女子。
“我眼中的嗎?
我眼中的音樂是這世間的呼吸、大地的脈搏、一切運動的事物”。
…………
“老師境界高深,我等弗如”,圓臉女子在沉默之後行禮。
秦繼聲倒是肉眼可見的笑了:“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如果我是你,聽到這樣的話只會覺得老師說的過於高大上了。
但這的確是我眼中所見,我沒有說謊”。
青琉璃行禮:“老師,如果我們以後修行到像你這般境界,可以看見這般風景嗎?”
秦繼聲笑容不改,緩慢但堅定的搖頭:“不能,除非我哪一天握道了,有述道之能。
道既講純粹,也講堅持,純粹的是執念,堅持的是道路,這是你我所見不同的原因”。
看着若有所思的眾人,秦繼聲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那麼,我接下來給你們講講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