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位老孔雀.下

殺死那位老孔雀.下

他不知道,或者說曾經的那位小侍者、灰老鼠、稻草人什麼的不知道,那場狂歡的宴會下究竟引發了多少戲劇性的局面。

當原本安靜的人群慢慢恢復喧囂,當冠軍皮克茲的臉色恢復正常,並開始為人們沒有誇讚自己而沮喪不已時,一柄利刃正悄然從乞丐油膩的胸口抽出。他那刀刻般尖銳英俊的臉龐,如同不會眨眼的石像般,帶着殺意在偉大且正直的歹徒,伯爵斯菜比法的宴會上輾轉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今天終於釋懷了。

他看着那乞丐瞪得滾圓,佈滿血絲的,充斥着肆虐着的恨意的眼睛,他開心極了。

“就像曾經那樣。”他想,又將那沾滿血的利刃插進乞丐的右眼,一剜,它便脫落下來。

他把刀放在乞丐的,被叫做上衣的破布上來回擦拭,血漸漸褪去,鋒利的刃反着暖色的光,他聽到了周圍人群恐慌、崩潰、不明所以的尖叫,他開心極了。

沒有一位紳士或是淑女企圖攔住他,他們四散而逃,慌不擇路。活像一隻只老師,他想。

頭頂的白熾燈依舊照着暖色的光,四面八方的人群像是綿羊,又像是餓狼。溫暖的光下,有人是捕獵者,有人是被捕獵者——因為從外面闖進了大量的,手持武器的人民——社會下層的群民。

他們咆哮着,怒吼着,發出垂死掙扎般高昂的歌聲。他們中,有的人因得罪了哪位貴族小姐,而被全家驅離;有的人因辱罵了哪位異國公爵,而被設計失掉舌頭;有的人因欠債、疾病、淫辱而被迫妻離子散。

然而,即便是在暴亂之下,人性的善依然譜着它那不成文的規定:

不能傷害孩子,不能私吞財物(戰利品),被殺死的乞丐是斯菜比法,而不是斯菜比法伯爵。

雖然人們都知道偉大的斯菜比法伯爵有一個癖好就是裝成乞丐在街上、宴會上遊盪,以此來自以為是的“研究”人性。然而人們都認得出來伯爵的那張肥胖,長着麻子的,健康的小麥色的臉,所以每次當辦成乞丐的斯菜比法試圖進入哪位貴族的宴會時,門口的警衛總會裝作不認識他而對他噓寒問暖,放任他進出宴會。於是,伯爵便認為“世界充滿善意”,他這樣說。

城裏每時每刻都有人哭泣、受傷、被貴族欺凌、被拖欠工錢,飢餓的只能吃樹皮和沙土,死去。社會下層的人民快要恨死這幫偽君子了,他們忍不下去這位伯爵的愚蠢和天真,所以他們殺了他。

但死去的是乞丐,斯菜比法是伯爵,一位善良的伯爵。他總是吩咐自家僕人去把他放零錢的柜子中的硬幣,每月取出一半分給窮人們——雖然這錢幾乎都被那僕人收入囊中;他親自熬粥,又命令僕人把這一桶一桶的粥分給窮人們——雖然都被僕人倒進了下水道中,因為他們根本難以下咽;他有時會在家中舉辦小型宴會,於是命令僕人去邀請一些窮人來參加——雖然僕人們只會去把他們自己的親屬接來,在宴會上胡吃海喝……善良的斯菜比法伯爵做了太多太多接濟窮人的事了,所以社會下層的窮人們快要愛死他了。

他們開始反抗,先是寫信痛斥政府的昏庸,接着舉行“大規模”的遊行示威,在一次次的努力無果后,窮人們終於花盡了自己家中僅有的積蓄,幾乎絕望的他們,最終拿起了武器,在今夜發動了起義。

在此之前,他們是被屠宰的一方,還從來沒有殺過人,他們有些慌亂,拿着刀具或是棍棒的手因為興奮與不安而不止地顫抖。

他們仍舊的殺人這事心懷反感,即使對肆虐狂歡的地主、貴族的恨意要遠遠超過了對殺人的反感。過去的思維束縛着他們,勒得他們遍體鱗傷,不斷動搖着反抗的決心,本能的用“善”來彌補殺人的罪行。

荒唐的規則之下,一切借口都將被人為的合法化。

堂吉爾·海博福·印特根威爾在突變發生的一剎那,立刻明白了發生的事情,他從驚慌失措的人群中拽出被擠着四處遊走的索爾?綸傑伯爵,後面跟着隨伯爵一起來的地主克內斯。逃離了不知所蹤的傑倫·斯菜比法·卡娜斯伯爵的宴會。

他明白自己應當這樣做,因着索爾?綸傑伯爵衣着華麗,舉止優雅——是一位真正的伯爵——他需要這樣的一位伯爵欠他人情,這樣,他便能從中牟取暴利,或許還能變成一位真正的伯爵呢!

可憐的索爾?綸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一到外面便立刻坐上了馬車,他大聲的呵斥到:“快!快走!到我家去!”

“先生,您說的是哪?”

“我家!你聽不懂嗎!我說送我回家!”

“您是指……”

克內斯湊上前小聲回答,車夫搖動韁繩,那馬兒便跑起來,四個蹄子一齊落地,前後地交替着。

“不好意思,我想我的朋友剛剛受了點刺激,他平時可絕不是這樣的。”海博福為自己的解釋沾沾自喜。他想,這伯爵定是在上層社會過傻了才會怕成這樣,哼,他可是一點兒都不害怕,不過……如果可以……他也想活得這麼輕鬆。眼珠咕咕的轉圈,他忽的就瞟到了伯爵身邊的那人正緊緊盯着他。

海博福動作生硬地整整衣領,又裝模作樣地撣去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扯平腕處衣服的褶皺,便將頭堅決地扭向一側,好像在思考什麼似的,望向窗外。他感到自己後腦的肌肉緊了又松,還伴隨着一陣松麻的顫抖。剎那間,他變得卑微又愚蠢。

那人是誰?海博福思忖,雖單看衣着緊緻,面容整潔,是位貴族模樣。可他眼睛這樣直勾勾盯着人看,總是不太禮貌的吧?真叫我感到尷尬。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呃……今天發生的事對我這種老人來說,實在是有些過於刺激,希望您能原諒我的失禮。”冷靜下來的索爾?綸傑伯爵十指交叉,互相擠壓,瞪着的雙眼望向手掌在車廂底部的投影,聲音漸漸恢復平穩。

“沒……”

“難道你與我們住在一處么?”克內斯突然開口,“這車夫與我們坐在一輛車上是正常且自然不過的事——畢竟馬的奔跑尚需人的牽引。”

“是這樣的先生,我知道的,哈哈。”海博福坐直身子大笑,乾巴巴的笑聲中充斥着虛假的熱情,又在看見克內斯毫不遮掩的皺起的眉頭后,散落了一地,摔得粉碎。

“不,你還是不明白,我是說……”

“沒事的,克內斯,沒事的,”索爾?綸傑伯爵說,“這樣正好省去了差人去送請帖的時間了,你知道的,‘時間就是金錢’,這話可不是句玩笑。”他莞爾一笑,又看向海博福那精瘦卻算不上粗糙的臉,“我和妻子剛剛來到這裏什麼事都不懂,多虧了克內斯先生的幫助,才有了現在的住所。就是我身旁這位,他其實是個熱心腸,只是今天許是有些累了。如果您現在有時間,不妨來我家坐坐,我妻子是位美麗且聰慧的女人,如果您能過來,我想她一定會為自己能認識一位像您這樣勇敢活潑的青年而高興不已。”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海博福模仿着父親曾講給他的東方故事中主人翁說的話,並再度為自己的機智而暗中竊喜。

瞧啊!他堂吉爾·海博福·印特根威爾已經給這位紳士留下了多麼深刻,多麼優秀的印象啊!這伯爵已欠了他的人情,他將可以從中牟取暴利,或許還能成為一位真正的伯爵呢!

經過如坐針氈的幾個小時后,在懷特·索爾?綸傑與他賢惠且正直的妻子的家中,近乎一切都如同海博福想像中的那般,順利的進行了。

“堂吉爾先生,我們就不送你了,閑時可再來此處找我,城裏的車夫們大都知道我們的住處,畢竟是要以此為生的。”索爾?綸傑伯爵站在門口,右手攙扶着妻子,他們看着那個高而瘦的人影跨上了馬車后,便搖頭晃腦,心滿意足地回屋了。

出了村子,海博福忙探出頭問:“這一段路多少錢?”

“兩塊硬幣,先生。”

“再到前面一點呢?”

“也是兩塊。”

“那把我放到前面那個石頭旁就行。兩塊硬幣,對吧?”

“是的,先生。”

車夫在那塊石頭旁停住,轉過頭,提醒道:“到了,先生。”

海博福扔給他兩塊被手指磨搓得幾近發亮的硬幣,跳下車,朝城裏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背後,那快許是已在那樹下待了數百年的石頭一動不動的,任憑青苔吞噬了它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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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就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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