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位老孔雀.上
當鬧劇停止時,人群再度恢復了安靜。也許從鬧劇到啞劇僅需要一步,那便是丑角的逃跑。冠軍皮克茲此時高昂着頭顱,好似剛剛打贏了一場一局定的比賽。他面色發紅,嘴唇微顫,粗大的指節不時晃動,額頭反着暖色白熾燈的光。比爾·克內斯拽住索爾?綸傑鉑爵淺色的袖口,低低切切,似在互相交換着意見;拉菲爾普小姐眉頭微皺,用帶着赤色羽毛的扇子輕輕拍打着臉面……只有那年僅十二歲的小侍者,戴着黑色金邊的領結,蹲在縮於角落的一隻小鼠旁,小心地伸出粗糙的,被略大一圈的白手套挾持住的雙手,輕輕托起了它。
小鼠癱在男孩手上,感受着白色布帛下朦朧並不真切的溫度,漸漸停止了抖動,那瘦小的身軀開始有節奏地起伏、起伏。男孩兒的臉舒展出一個驚奇的笑容,他感覺自己好像隱約抓住了世界的中心。他有些不可置信,悄悄用大拇指壓住了小鼠的尾巴,一聲驚呼……
幾十年後,在一座破舊的茅草屋裏,時常有一位獨眼老人隻身坐在草屋門前的地上。他蜷曲着身子,佝僂着的脊柱把他整個兒的圈住,他的眼睛一隻是黑的,另一隻是全黑的。他的指節不詳地開始變得粗大,那可有可無的皮膚緊緊地綳在他已失去拇指的右手和近乎失掉肌肉的左手上,他的每一個毛孔里都向外滲透的骯髒、下等與錯亂。如果你很不幸的經過了他的身旁,那麼你將會聽到一位老人用尖細且干粗的嗓音給你講述他還是一隻老鼠時發生的事:
他是一隻身形巨大的灰毛鼠,在領結、師父和幾枚沒用的鐵塊的幫助下成為了一名小侍者。
在一次宴會上,他抱起了一隻小老鼠,然後他感到世界好像開始崩塌了。
他看到遠處的那一群原本吵鬧,原本安靜的獵狗,突然開始尖叫,四下逃竄。待他看清原本的人群中赫然躺着的那個血色人形物時——他也開始尖叫並四下里逃竄。
每當說到這裏,他總會停下來張大被叫做嘴巴的嘴,只是單純地張開了嘴巴,不發出任何的聲音,一秒、兩秒、三秒……待到五秒鐘后,他停止尖叫,接著說:
那隻小鼠從他的掌心跳出,蹣跚了幾步,像喝醉了酒般,被驚慌失措的人群撕了個粉碎——他開始更加賣力地尖叫和四下里逃竄。無意中,他撞上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渾身散發著酒和嘔吐物的味道。那男人低下頭看了看他,舉起刀,砍向他的頭顱。
他下意識地用手去遮擋那柄菜刀,生鏽的刀刃劃過他的半個手掌,突然用力,並不幹脆地旋掉了已陪伴了他十二年的大拇指。血、骨頭,帶着肉一齊砸上了男人的胸脯,男子眨了眨眼睛,好似剛剛看清面前的人影,帶着遲到的驚慌和愧疚,扔下刀,蹲下身,開始抱頭嗚咽。
當他捂着終於失去了大拇指的右手,逃離那個正在將十指深深插入頭髮的男人時,他不禁想到:“原來他也是只老鼠。”
然後就會張大嘴巴,緊閉聲帶,繼續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