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二十四章

下卷亂世 第二十四章

等到四月中旬,數萬反軍離開位於中州附近的隱蔽部,向中原的省會發起進攻。

中州在歷史上曾是數個王朝的首都。老城區按古代禮制規劃,格局規整。城內遺留着擁有十來座城門的堅固城牆,城牆失去了古代的防禦功能,成為文物保護單位,被用來觀光旅遊。

老城牆外便是劉帝時代建設的新城區,在大規模圈地倒賣和開發建設后,新城區佈滿高樓大廈。最近守備中州的朝廷官兵將馬路挖得一塌糊塗,修起密集的防禦工事,城郊諸多檢查站都已戒嚴。

楊豪下令將市區五花八門的廣告牌都換成一句血紅色的標語——‘陪都永遠屬於唯一帝皇。’城內民眾都必須懸挂“五爪金龍旗”表示對天子的絕對效忠。楊豪手上還有不下五萬名官兵,他將部隊部署在新城區的街道上,嚴守客運中心和機場。

最近幾年裏,中州城郊的萬畝良田受到貴族的不斷侵佔,耕地被開發為房地產的樓盤。因為削藩導致的持久戰爭,這些工地在開發一半后便被廢棄。楊豪下令將修建了一半的建築改造成防禦工事,他希望能夠禦敵於城郊。

史儒豐沒有急於攻入市區,他將注意力擺在郊區的那座機場上,希望截斷朝廷空運來的援兵。導彈飛進中州郊區的機場,將起飛跑道和塔台炸得煙塵四起。這使得東都運輸救兵的飛機不敢降落,在盤旋幾圈后就匆匆離去。反軍發射火箭彈震碎了候機室的玻璃,附近都能感受到炮火帶來的震動。

官軍利用事先修築的堡壘工事抵抗人數佔優的反軍。守軍鬥志昂揚,上級告知他們興州已派出大兵團解圍,十天內反軍就必然要撤走。在連日激戰後,中州機場附近的街道上佈滿丟棄的彈殼,劉帝喜愛的巨型街燈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朝廷軍隊的火力壓制讓反軍只敢躲在建築物後放空槍虛張聲勢。

余德志帶着幾卡車啤酒去城郊的中州小商品批發市場慰問受傷士兵。這座突兀的批發市場沒有澆築水泥地面,滿地都是碎石、黃沙和交戰雙方炮擊后的彈洞。批發市場的入口有兩座外壁鋪設瓷磚的四層建築,反軍在窗檯和樓頂架設機槍和防空導彈。

余德志到來后立即被士兵擁入寬闊的露天市場,市場搭起了很多帳篷,周圍一圈店鋪擺放着藥品彈藥。市場角落裏還有半塊未被破壞的鐵皮頂棚,雨水在頂棚的邊緣流瀉而下,迅速帶走這裏的熱量。

神志不清的士兵躺在過去用來賣蔬菜的水泥板上輕輕喘氣,也有人在擔架上聲嘶力竭的大喊,進攻機場的傷兵都集中到這裏,這份情景對其他人打擊很大。等裝卸完卡車上的啤酒,余德志在一箱抗生素上坐下,他深知強攻帶來的傷亡讓反軍士氣日益低迷。

他接過衛士遞過來的對講機,聯繫一里地外的公路檢查站。史儒豐正和參謀躲在檢查站的地下室里制定針對機場的計劃。余德志提議道:“這麼久都拿不下中州的一個機場,將士們希望能暫緩攻勢來減少傷亡。”

因為官軍沒有閑工夫竊聽各個頻率的對講機,史儒豐直白的解釋道:“在城外安放迷惑性的假目標和高強度打擊中州守軍才能製造出我軍主力圍困中州的假象。興州的主力官軍會急於解圍,黃尚義和洪時先才能找機會殲滅那支援軍。據偵察和內線的消息,洪波濤調動七萬五千人的援軍進入槐集。德志,我們不過是跑龍套,這戲還要友軍來演。”

烏雲和暴雷在劉帝的“龍興之地”翻滾,行宮旁邊的興州行轅籠罩在驟雨中。待在接待室里的南直隸省長馬友貴拉開窗帘看着窗外,雨水正匯聚成涓涓細流洗刷着室外鋪有地磚的小路,行轅的花木林正在風中左右搖擺。馬友貴剛向洪波濤彙報“龍興廟事件”的後續發展,現在他被搞得焦頭爛額。

位於興州郊區的“龍興廟”有着近六百年的歷史,是興州地區最拿得出手的名勝古迹。

在劉帝尚未發跡時,“龍興廟”還被稱為“秀峰廟”。每年的九月初五就是“秀峰廟”的會期,屆時廟內將接待絡繹不絕的遊客以及前來互通有無的商販。江後主十三年,熱衷民俗文化的洪波濤帶着天子和馮國忠趕去參加祈福廟會。

劉帝等人在廟外那片百年櫃樹林前下了車,櫃樹是一種落葉喬木,有着羽狀的複葉,能結出形狀類似元寶的果實,因而也被人稱作“元寶樹”,天子一路上都對這片蔭涼的櫃樹林讚不絕口。

樹林盡頭有一座使用白石修葺的石亭,石亭旁邊的空地上擺滿各種小攤。空地上的小販不是抓着一堆奇形怪狀的氣球,就是在地上擺起許多裝有塑料或電動玩具的紙盒大聲叫賣。劉帝畢竟不是未成年幼兒,自然沒有太大的興趣。眾人便在廟外買了一把熏香,打算進到廟內朝拜恆帝、昊帝以及興州的土地神。

廟宇前殿的中央有一堵銘刻江帝功德的照壁,照壁左右則塑有六名身穿古代袍服,手持“殺威棒”、“留客住”的天丁力士,這些表情生動的彩繪雕像吸引了劉帝的目光。洪波濤發現許多人已經將照壁的背麵糰團圍住,他們的目的顯然不是過來緬懷先帝的功德。

馮國忠便對洪波濤說道:“他們估計是在找術士擇日和批算命理,這行開口就賺錢。”

洪波濤便說道:“這些術士有預知未來的本事,可是卻多半窮困潦倒,這點我一直想不明白。”

馮國忠便解釋道:“醫生懂很多保健的道理,他們自己也會生病。這些術士本身命格實在太低,一生都沒有顯達的氣數。”

洪波濤湊到人群當中,他看到一位老者正坐在照壁背面的一張木製小桌后與人交談,他眼面前的木桌上擺有萬年曆、信箋紙以及藍色的圓珠筆。老人將頭頂的白髮向後梳理得十分整齊,他不斷抽動着方闊的下巴,向當前的客戶吐露玄機。

馮國忠面對洪波濤說道:“這位便是東羊縣的術士何佑肅,他擅長起‘六壬課’。過去我店裏有一批‘奶茶粉’被人賴了,我就去問他能不能收回來。何佑肅的‘六壬課’倒是很准,可惜幫不了自己。過去他在稅關里當過小吏,有人誣告他辱罵先主,讓他蹲了好幾年大牢。”

在欣賞完雕塑藝術后,劉帝也注意到兩名同伴的對話。未來的天子向來是位無神論者,但他並不抵觸圖讖玄學之說。劉帝撥開人群站到何佑肅的正前方,等剛才那位客戶起身離去,他就上前將雙手撐在木桌上說道:“先生,您能看看我的氣運嗎?”

站在劉帝身後的洪波濤從懷裏掏出一張佈滿褶皺的五元紙鈔作為卦金,這筆錢在當時而言並不算少,應付一頓中飯已是綽綽有餘。

原來雙眼惺忪無神的何佑肅在見到劉帝后舉動反常,他撕下一張信箋紙折出一頂帽子,然後用帶有濃厚東羊口音的興州話對劉帝說道:“您的氣運非常人可比,都能戴上一頂白帽子。如果您要推算一生的興亡成敗,就先報上出生的日期和時辰,我用‘斗數’或者‘子凸術’給您看看。”

劉帝隨即報上自己的生日時辰,何佑肅並未打開萬年曆查閱,他直接用“小近前知”和“流年趕”進行換算,然後排出劉帝的命局。

乾造:戊寅癸亥丙戌甲午出生八個月後起運

大運:2甲子12乙丑22丙寅32丁卯42戊辰52己巳62庚午72辛未

出生於王侯之家的劉帝自然在過去就請人批算過自己命局,他的王府里曾有一位痴迷術數的門衛。門衛自詡對《滴地髓》、《四命會通》有過深入研究,劉帝便請他給自己寫一個簡批,筆者現將簡批摘錄書中。

“此造身強,月令癸水值旺,火土之勢亦旺,故取月上官殺為用。日支所藏丁火與年支午中丁火調候有餘,命局呈水木火土一氣相生。惜其年月干支合絆用神,官殺混雜,梟神奪食,加之一路運走東南木火之地,名利無成也!”

對古文不甚了解的劉帝依舊能看懂最後那句“名利無成也!”的含義,這名門衛為此丟了差事。

何佑肅的看法和那名門衛截然相反,他對劉帝說道:“地支會出寅午戌火局,年月鴛鴦合,亥水遭戌中戊土克絕。火勢南離,氣魄雄渾,如日之升。早運走北方水地逆其性序,我判你這些年都做事顛倒,一無所成。好在丙寅、丁卯兩步大運喜用齊來,先生定能大展宏圖。”

何佑肅隨即又在一張信箋紙上寫下四句批言,然後便將這張紙遞給劉帝。

“日上萬山雪盡消,金城玉壘起樓台。雲屯雨聚三九數,斑駁銅駝倚落暉。”

劉帝對術士先前的斷語將信將疑,他早就打算在酒精與女色中度過一生,從來不曾想過能建功立業。何佑肅的四句批言既沒能合轍押韻,上下句之間又毫無關聯,劉帝自然沒能理解其中內涵。馮國忠在看過批言后便解釋說道:“銅駝是種古董,最後一句的意思便是劉公能收藏許多文物。”

付過卦金后,劉帝默默收起批語,洪波濤便帶上眾人前往位於正殿大門外的香爐里上香。

天道的演變着實令人難以捉摸,僅在兩年後,劉帝就因為種種原因成為天下之主。天子後來還想要好好犒賞何佑肅,不料這位術士已經因為腦溢血去世了。

劉帝登基后,“秀峰廟”承蒙聖恩改稱“龍興廟”,正殿上方還掛起劉帝親筆題寫的匾額。廟裏的划水道教士為了賺錢便將上述故事稍加改動,謊稱劉帝在廟裏抽到過一支預言他能“龍飛九天”的靈簽。人們普遍認為“龍興廟”的簽文靈驗,紛紛前去求測前途。廟宇的負責人隨即進行商業化改造,收取高昂的門票以及解簽費用。每當有人拜謁恆帝和昊帝的神像時,一名教士就會要求遊人在功德簿上簽名。遊客在簽名后,他們會發現功德簿後面憑空出現一行數字,教士當即警告來客“抬頭三尺有神明”,必須按照這個數字進行捐款。

就在幾天前,有人躲過廟內的監控攝像頭在夜裏潛入“龍興廟”正殿,到訪的不速之客在正殿廊柱上張貼唱衰劉帝的楹聯,同時在天子雕像上刻劃了幾根類似貓咪的鬍鬚。這件事被流傳到網上后,馬友貴花了大力氣才完全屏蔽這一消息。劉帝如果知道故鄉的民眾都對他失去尊敬,馬友貴必然會被革職查辦。

洪波濤細細品味着四句批言,他隱約覺得“永恆神朝”時日無多,但是保境安民的職責不能卸下,他快步穿過走廊來到“剿總”辦公室。

接待室的隔壁正是洪波濤的辦公室,這位國防部次長剛打完長達兩個小時的電話,準備對部下進行最後的叮囑。因擔心解圍中州凶多吉少,洪波濤在電話里差不多對子侄輩交代了後事,眼下他有工夫處理公事了。賈忠、賈義、王賢達、王賢興和十多名將領都趕到這裏接受指示。

洪波濤牽着一頭半米高的碧眼金睛獸來到賈義面前停下。他把手中的繩子交給賈義,然後壓着對方的手說道:“賈義賢弟務必要守好興州,唱好空城計。我不在的日子裏,老弟你要幫我照顧一下它。”

三年前洪波濤過生日,劉帝知道他喜歡犬科動物,便贈送給他一隻碧眼金睛獸。“興國公”非常喜歡這件禮物,每天都要親自拿着肉食罐頭進行餵食。賈義剛剛接過繩子,碧眼金睛獸就一口咬住洪波濤的褲腳不肯鬆開,然後拚命的掛上去,不斷舔着洪波濤的手。洪波濤輕輕撫摸它的頭說道:“如果一切順利,我十五天內就可以回來。賈義,你不要讓碧眼金睛獸掉重了。”

賈義便將繩子遞給身後的衛士,要求他牽出去溜達一圈。

王賢達滿懷信心的說道:“洪公,據空軍提供的消息,不下三萬賊軍到了固來。我聖朝天軍有必要立即擊潰固來賊軍,然後向南進入中原,賊軍必然在我機械化部隊的打擊下灰飛煙滅。京畿南部四縣的友軍應用來維護交通線的安全。

按輩分來算,王賢達是王懷恩的侄子,屬於典型的關係戶。最初他在特務機關“烏龍衛”工作,幫助王懷恩竊聽某些民間公司,進行敲詐勒索或倒賣其中的內幕消息。幾年前,他被調往中原某地方部隊擔任師長。在這場鍍金之旅中,傳出過他動用軍用車隊偷運土特產到敵占區賺錢的新聞。當然,在貴族出身的將領中,這類行為司空見慣。

洪波濤聽完王賢達的高論后不忘提醒眾人道:“對賊軍不能輕敵,務必各個擊破,速戰速決。”

洪波濤從角落裏的櫥柜上拿出來一個雕花木盒,木盒裏有一瓶用金色綢緞包裹的御酒,衛士給眾人都斟了一杯。洪波濤親自遞給每一位將領並說道:“南直隸和中原的百姓全仰仗諸位了,我替天子敬各位一杯。”

賈義把玩着手中晶瑩剔透的酒杯,看着不斷流動的棕色液體,他不知為何有種喝到斷頭酒的感受。賈忠呷了一口酒說道:“中州丟了就丟了,興州卻不能有失,我們還是請天子從北邊調幾萬人過來再說。”

王賢達搖頭說道:“帝國的無敵之師豈能未戰先怯,大帝的疆土一塊都不能少。”

賈忠對這番話嗤之以鼻,王賢達據說是中州化工的第二大股東,他急着去挽救自己的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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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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