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二十二章

下卷亂世 第二十二章

劉帝二十五年的秋季,裘重治通過保密渠道和反軍取得聯繫,他願意幫助南直隸兵團瓦解劉帝在筑州的力量。到了七月初,洪波濤開始調集興州的朝廷軍隊進攻棘門地區,處在雲霧籠罩下的棘門山區不時響起陣陣炮聲。

在“南直隸躍進”計劃里聲名鵲起的林登萬受命在西豐、平水兩縣組建二線兵團並對樺水河南岸的筑州發起牽制性進攻,洪時先則將主力部隊化整為零進行抵抗。南直隸不是這場戰爭的主戰場,所以洪時先相信洪波濤發動了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攻勢。

在久遠的古代,世人會在每年七月十五舉行“中元節”慶典,古老的歷史典籍里記載着很多習俗和慶祝儀式,帝國民眾會在“中元節”當天祭拜上古諸神和祖先。號稱“傳統毀滅者”的江康大帝認為慶祝此類祭祀性節日完全是勞民傷財的陋習,朝廷頒佈的嚴厲敕令禁止民眾的公開慶典,不過私下裏的祭祀活動從未中斷。

這一年的“中元節”,周佔山和洪時先帶着不到兩百人的直轄部隊躲藏在棘門東南的烏石村,他們在村莊中央的“划水道廟宇”里研究下一步對策。這間廟宇的規模不是很大,找不到煤氣罐的反軍將士正動用廟宇東廂房裏的灶頭燒飯。

往年這個時候,周佔山會在棘門和平水聘請一群“划水道”教士做道場,擺下盛大的酒席來紀念陣亡將士。戰事吃緊,所以今年的中元節紀念活動寒酸到了極點。

“在我的老家,大家都把‘中元節’叫做‘七月半’,每戶人家都要擺好酒菜祭拜祖先。”

眯起雙眼的周佔山倒在灶台後的木製長凳上,他的腦袋枕着牆壁和一堆劈開的木柴。同樣坐在長凳上的衛士猜測神情倦怠的“佔山公”即將發表長篇大論來回憶往事,他默默用火鉗將一根粗壯的木柴塞進正在使用的爐灶,火星從燃燒的枯枝上迸射而出。

另一名年輕衛士坐在灶台左側的毛竹凳上剝着細筍,地面上堆起小山般的筍殼落,他面前的紅色塑料臉盆里堆着幾十支被映照成暗紅色的細筍。周佔山望着剝筍的衛士搖了搖頭,然後拿起一把水果刀削掉每支帶殼竹筍的尖頭,用手指纏繞住筍頭卷下筍殼。

這名衛士的老家並不出產竹筍,他自然不知道這個竅門。周佔山帶着無奈的笑容說道:“你這小猢猻還把筍衣撕得那麼仔細,最好吃的東西都沒了。如果雇你去腌筍乾菜,我一定按斤兩付你工資。”

負責添加木柴的衛士將升騰着白煙的烏黑火炭夾進灶台下面的陶土壇,負責燒菜的伙夫在前面喊道:“你下次好好點火,不然‘必來火’都讓你弄光了。”

周佔山敲打着火柴盒說道:“據說‘必來火’邊沿的引火擦板含有‘硝’,這還有止血功能,你們不要浪費了。”

燒火的衛士舉起火鉗捅了捅灶台的煙囪,一堆灰土隨即落在灶內,他朝着那名伙夫叫道:“你厲害就自己來燒。”

洪時先從隔壁房間快步走進灶間,他朝着正在忙碌的眾人喊道:“東荒報捷了,‘振威侯’的夏季攻勢把老劉的屁股打爛了。”

坐在灶台後面的那名衛士封上擺放烏炭的罈子說道:“洪公,江油條的老家有沒有打下來?”

洪時先回答說道:“東荒全境就剩下一座孤城,山空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從木凳上起身的周佔山帶着洪時先來到隔壁那間較大的房間裏。房間中央的方桌兩側整齊排列着帶有靠背的木椅,桌面上擺列插有紅色蠟燭的燭台和小型香爐,方桌前方的地面上還有一隻鐵質臉盆。洪時先望着這張方桌說道:“等擺好酒菜,你我就要按照慣例緬懷老‘戰友’了,可惜這麼一張小桌子坐不下多少人。”

周佔山握着方桌上散發溫熱的白瓷酒壺說道:“你來給獻進他們篩三次酒,既然是過‘七月半’,我還要把苦縣的老弟兄都請過來。”

洪時先用打火機點燃燭台上的紅燭,然後利用蠟燭上方跳動的火焰引燃一把熏香,周佔山在這時發問說道:“‘猢猻’的情況怎麼樣。”

孫百成在這時帶着兩名幕僚走出二人所在的房間,他朝周佔山說道:“洪波濤把注意力都擺在我們這邊,登萬倒是成功侵佔了筑州,他在城區找到足夠武裝上千名步兵的裝備。”

洪時先把點燃的三支熏香遞給孫百成,他搖頭說道:“‘南直隸兵團’的成敗完全取決於中原的物資輸送,如果沒有甘霖方向送過來的武器彈藥,我們都沒有能力殲滅一個團的朝廷軍隊。‘猢猻’怎麼處置在筑州繳獲的物資,他不打算送過來一些嗎?”

眾人踱步走到廂房外的滴水檐下,孫百成帶着苦澀的笑容說道:“據說登萬把筑州銀行的金庫全部搬空了,他拿出很大一筆錢犒賞自己的部隊。”

洪時先喃喃自語說道:“這可不得了,看來我先前低估‘猢猻’了。”

周佔山正打算對着空氣邀請錢恆成的靈魂前來赴宴,一團壯觀的火花就照亮遠方正在黯淡的天空。烏石村的東北角發生了爆炸,驚慌的孫百成幾乎因此跌倒在地。

第一團火焰升起以後,越來越密集的槍聲在烏石村內響起,幾名並不怎麼了解情況的衛士連忙保護眾人躲進灶間,他們掀開灶頭後面的一塊木板,然後悉數爬進其中的地道,這條狹小隧道的出口就在烏石村外圍的茶葉地里。跑進漆黑一片的隧道以後,眾人聽到上方仍然有直升機螺旋槳轉動和爆炸的聲音,朝廷軍隊居然找到了他們的位置。

洪時先身邊的衛士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他們將挎在腰間的微型衝鋒槍悉數打開保險,孫百成見狀說道:“不要太草木皆兵,如果擦槍走火就會打到自己人。我們在烏石村採取了很多保密措施,這應該只是朝廷軍隊的突襲罷了。”

面對頭頂簌簌落下的土塊,神色緊張的洪時先說道:“希望上面能趕快銷毀不必要的文件,不然他們會發現很多部隊的位置。”

在烏石村內部,這支發起突襲的帝國軍隊看來來頭不小,幾乎每個官兵都拿着裝備紅外瞄具和探照燈的新式步槍以及牢靠的防彈衣。走在地道里的眾人只聽見上方傳來激烈的射擊聲,不過沒過多久就又恢復了平靜。

幾個闖入廟宇的官兵輕鬆擊斃了將近三十名陷入驚恐的反軍,他們正分頭行動搜索有價值的目標。烏石村裡駐紮着的幾百名反軍將士正像無頭蒼蠅一般亂撞,他們急着尋找防空武器射擊盤旋在山間的兩架武裝直升機。從天而降的機炮將村莊裏的老舊建築物打得煙塵滾滾,一枚小口徑炮彈就能打斷使用泥瓦修築的民居屋脊。

廟宇下方的地道通往烏石村外山丘上的茶葉地,走在最前面的那名衛士推開堵在通道盡頭的石塊,然後從狹小的出口翻了出去,外面便是一條不起眼的田埂。眾人花費不少時間才悉數從地道里鑽出來,洪時先看到地獄般的火光正在烏石村裡燃燒,呼嘯的山風則給這恐怖的一幕增加音效。

螺旋槳轟鳴作響的武裝直升機用探照燈在村莊裏投射下慘白的光柱,帶着亮黃色光焰的子彈在這些光柱里飛舞。原本烏石村附近的樹木在白天看上去蒼翠欲滴,然而到晚上卻只能看到如同鬼怪一般矗立在大地上的樹影。

夜色下的茶葉地本來能夠給予逃亡者很好的隱蔽,不過進入烏石村的官兵手上都有最先進的生命探測器和熱成像設備。有了這些昂貴的設備,躲在田地里的反軍便無處遁形。

交上好運的洪時先等人倒是沒有被朝廷的射手發現,他們擔心進出烏石的幾條爛泥道路上可能都埋伏着官兵,所以洪時先要求衛士帶着他們翻過南面的樹林逃跑。

眾人東側的林地邊緣出現一層朦朧的黃色光暈,赤紅色的火焰在這光暈上方興奮的跳躍,大團濃黑氣體正往黯淡的天宇上騰飛。朝廷的直升機在那裏投下了一些厲害的炸彈,洪時先覺得有必要避開爆炸煙霧移動的方向,這些煙霧必然有毒。

烏石村南面有一片沿着山勢生長的毛竹林,竹林的地面上覆蓋著一層鬆軟的枯草,所以躲進竹林的反軍將士很可能被隱藏在枯草下的毛竹根系絆倒。周佔山知道另外一支規模較大的反軍部隊駐紮在十多裡外的白岩坑,他們要趕去那裏尋求庇護。

一層層漆黑的樹影隨着山風搖擺,反軍將士都握緊槍械,他們唯恐撞見突然冒出來的野獸和朝廷官兵。周佔山後悔沒有把鹿馬帶在身邊,有了這匹神獸的神力,尋常野獸會主動退散到一里以外,現在他從懷裏悄悄取出酒色杖,然後拿着這件神器敲打着腳下的地面,他擔心在漆黑的夜色下掉進什麼坑洞。

穿行在山林里的反軍戰士就比幾位頭目要吃力很多,這位衛士背負着全套裝具和關閉的通訊設備,有些人還扛着臨時司令部里的節杖、印信、佩劍等一系列花里胡哨的東西。不知走了多久,山林里的濕氣越來越重,眾人也愈發疲憊。洪時先坐在一塊岩壁后嘆道:“諸位,我們現在就是‘喪家之犬’,這讓我想起當初固縣之戰後的我們了。”

這番不合時宜的感嘆被一位反軍衛士用手勢打斷,他透過樹林的縫隙往外望見遠處爛泥路上有搜山部隊通過。兩名身穿迷彩服,腰掛子彈帶,臉上塗了油彩,頭上插着樹枝的精銳士兵走在前面,他們手裏帶有生命探測儀的步槍可謂價值連城。七八個身穿綠色軍服,頭上斜戴着鋼盔的士兵緊隨其後,這些裝備劣質衝鋒槍、步槍以及反坦克火箭的步兵就是一般性的地方軍士兵。

夜裏摔倒好幾次,需要士兵攙扶才能走動的胖子孫百成悄悄對蹲在地上喘不過氣來的周佔山說道:“有人把我們賣了,不然官兵的巡邏隊不會到這個地方來。”

反軍將士都趴在高處的樹叢中屏氣凝神,不過好在朝廷撥發的武器維修費用大多進了長官腰包,所以走在前面的精銳士兵沒有探測出什麼要緊的東西,他們從道路上走了過去。

幾個小時后,眾人沿着沒人走過的小道來到一條小溪旁邊,前方那道因為溪水沖積而產生的土溝里有很多細碎的鵝卵石,土溝對面則是一片茂密的林地。原先領着洪時先等人前進的反軍老兵發覺對面密林里似乎有人影閃過,他揮手示意其餘的同伴保持低姿,然後把上過膛的衝鋒槍舉到胸前並匍匐到地上。

體力不支的洪時先覺得這位衛士犯神經過敏的毛病,但為了安全起見,他也連忙找到一塊爬滿藤蔓植物的岩石作為掩體。幾名反軍衛士匍匐着爬到樹林的邊緣,他們利用一支熱成像設備發現幾十米外出現了三四個站立的官兵。眾人此刻仍舊不敢輕舉妄動,如果這一隊官兵利用無線電設備彙報所在位置,他們十有八九就跑不掉了。

就在這個時候,躲藏在林間的官兵好像察覺到情況的變化,他們也都採取匍匐姿態,然後把槍口對準眾人所在位置。這兩伙人還保持着相對安全距離,雙方都沒有把握透過溪灘和林地擊斃敵人。

明白處境不妙的洪時先只能先下手為強,他朝着遠方大喊道:“對面的賊軍立刻放下武器,你們已經無路可走。”

冒充成官兵或許是一個不太牢靠的辦法,但洪時先這次取得了良好的成效,那幾個官兵回答說道:“不要誤會,我們也是帝國的天軍,大家都不要開槍。”

處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名反軍衛士叫道:“你們是那支部隊出來的?”

對面的官兵頭目聽罷說道:“我是原來是興明和苦縣的衛戍團,這次趕來參加南直隸的進剿。”

掌握主動權的洪時先發現己方的人數是這伙官兵的兩倍,所以他喊道:“我們不相信你們的來歷,現在從溪灘里走出來,把槍掛在背後。”

這伙官兵似乎對作戰沒有多大積極性,他們叫罵著從林地里跑出來,洪時先的衛士現在有把握通過一陣射擊消滅這些冒失的官兵。幾名反軍衛士隨後也從密林里走出來,朝廷官兵一時間沒能認出他們的真正來歷,因為這些衛士的裝備比起普通反軍將士好上太多。四名官兵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了反軍的俘虜,不過這時候周佔山卻翻過土溝快步走近受到控制的那名官兵頭目,他推開持槍戒備的衛士用苦縣土話說道:“文榮,你怎麼在這裏?”

那名官兵頭目的表情變得驚詫萬分,他朝着周佔山用苦縣土話叫道:“佔山,我這是在做夢吧,居然碰到你了!我是文榮。”

黃文榮連忙對他的同伴們說道:“大家都不要慌,今天看來是捉不成反軍了。這位先生是我們的老鄉,大家要保護他從這裏跑掉。”

一名個頭較小的年輕官兵點了點頭后說道:“老黃,咱們本來就只是來巡邏混日子。”

難以抑制自身情感的周佔山少不了要落幾顆眼淚,他朝着剛抓到的俘虜黃文榮問道:“老黃,你怎麼跑到官兵的隊伍裏面去了?”

黃文榮用手護住額頭,似乎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在經過片刻沉默后說道:“前幾年老劉去打程克栽了跟斗,他損失了很多野戰軍。洪波濤跑去興州坐鎮以後,朝廷就把過去摸過槍的老兵全部重新徵召入伍,結果待遇連過去的三分之一都沒有,這次還要真的上戰場打仗,大家都氣死了。”

另外幾位俘虜則是來自苦縣的小後生,他們剛參加完科舉考試就被劉帝趕着上了戰場,這些年輕人看上去都很疲憊,彷彿身上的簡陋裝具有千斤之重。周佔山朝這些小後生說道:“大家都是老鄉,等脫離這片危險區域,我們就會把你們都放回去,所以現在要聽我們的話。”

這幾位小後生在這時表現得非常機靈,其中一位眉毛上有着怪異胎記的戰士說道:“我們幾個打算當失蹤人員,那些南直隸的部隊老是欺負我們,大家都不想給老劉幹活了。”

周佔山詢問黃文榮說道:“文榮,老劉有沒有給你一個排長噹噹,你的資格可夠老了。”

黃文榮揮手說道:“我還是普通戰士,畢竟年紀大了,體力跟不上。佔山,我退伍回到苦縣就聽說你殺了馬治龍的這個惡霸,據說你後來參加史澤豪打擊汪熙興的行動,然後還調兵入侵南直隸,這下可變成名人了。”

周佔山望着身旁一截樹皮剝落的枯木說道:“這都只是時運使然,我稀里糊塗就變成了帝國數一數二的通緝犯。老黃,這次必須好好招待你,我在南直隸兵團里弄了一個專門的特供食品倉庫,有很多拿來犒賞武將的東西,諸位小兄弟都去樂一樂。文榮,你退伍以後怎麼樣了?”

眾人都向著樹林深處走去,黃文榮對面前發生的事情感到驚訝,他們竟然以這樣一種鬼使神差的方式重逢。黃文榮個頭比周佔山和洪時先都要高上半截,他是一個健壯的長臉大漢,所以二人不得不抬起頭來和他講話。周佔山簡單介紹了其他逃出來的反軍將士,黃文榮也把幾個俘虜的來歷都講了一遍,最後才提到自己。

“我當兵的最後幾個月在南直隸近海看守苦役島,後來在裏面遇到啟開兄,他被馬治龍那群小人害得不輕,據說仁豪被他們用霰彈槍打死了。我在快要退伍的時候,啟開兄在搭建腳手架的時候墜海了,我覺得這件事很不對勁。”

“退伍以後,我的老爸就不聲不響把那筆退伍費拿去花掉了,這件事讓我很不高興。我當過工廠里的技術工人,一天到晚都在修理各種機器,然後還結婚了。梁益豐當了幾年海員,後來就改行賣土特產了,他說海上的日子太累,不想喝那種凈化過的污水。經濟危機到來以後,我也沒地方上班,後來就只能去研究開挖掘機。”

眼淚流到下巴上的周佔山揉了揉朦朧的右眼說道:“文榮,什麼都不說了,咱們要幫啟開和仁豪兄討回公道。我們先離開這個危險地區,你知道什麼地方沒有朝廷的官兵吧。你這幾年看上去可是胖了不少,我們都滿臉滄桑了。”

黃文榮隨即作為嚮導幫助這支隊伍朝着安全地帶前進,幽靜的山林間不時傳來幾聲鳥叫聲,天色已經大亮,連夜逃亡的眾人發覺他們前方的道路被一條溪流所阻隔。清澈的溪流對面有一片潔白的沙洲,幾隻白色水鳥正在沙洲邊緣的紅色碎岩上休息。

這番和諧的景象馬上被對面林蔭里傳出的刺耳射擊聲打破,第二聲、第三聲槍聲立即響起。沙洲上的一隻水鳥應聲倒下,其餘幾隻則撲棱着翅膀飛上藍天,幾個穿戴反軍裝具的步兵從對岸樹林的樹蔭里飛奔而出,他們急不可耐的要去搶奪戰利品。

遇到這樣一支友軍隊伍,洪時先等人立即上前與之會合。這伙違反條例趕來打獵的反軍步兵當然撞見了洪時先等人的隊伍,他們起初還擔心自己動用機關槍浪費子彈打獵的行為會被同伴痛斥,不過周佔山反而誇獎了這些戰士,他認為這支狩獵隊的收穫很不錯,一隻頭部還在淌血,眼球凝固成結晶體的野豬正被人用麻繩捆綁在一段粗壯的毛竹上。這支狩獵隊足有二十多人,他們從附近的農田裏偷摘了幾十個鵝子瓜,現在正在分配這些戰利品。

這伙反軍將士把一群“喪家之犬”帶到安全地帶,隨後他們打算向周佔山討要獎賞,這位通過各種運作逐漸收穫實權的大帥這樣說道:“動用機槍打獵存在誤傷的安全隱患,偷搶百姓農田裏的鵝子瓜和搶劫無異,擅離職守更是不行,但是你們也立了帶路的功勞。將功折罪之後,這些鵝子瓜和野豬就賞給你們了。”

一路跑到平水的洪時先開始派人調查這次突襲背後的消息,原來烏石村有一位村民用多年積蓄和高利貸購買劉帝前年發行的南直隸建設基金,反軍入侵的消息自然讓他的基金大幅度虧損,因此欠下還不清的債務。這位懷恨在心的村民就設法向朝廷方面彙報烏石村內有反軍機關駐紮的消息,然後就偷偷拿着一筆錢跑去興州接受朝廷的保護,洪波濤隨即請求興州街頭的幫會分子尋找機會清除這個傢伙。

這場“他鄉遇故知”的奇遇讓周佔山非常高興,他覺得遇到黃文榮是一個非常吉利的兆頭,這位南直隸兵團的主帥預感自己即將結束征討劉帝的任務,不久以後就能卸甲歸田。

周佔山把黃文榮以及幾位來自家鄉的官兵帶在身邊,洪時先發覺黃文榮的個性和周佔山剛好相反,外表高壯的他其實是個沉默溫和而不善思考的老好人。為了向這位舊友解釋帝國當下的局勢,周佔山需要用非常粗淺和生動的比喻才能讓對方聽明白一件事的來龍去脈。

洪時先覺得和想法直來直去,不擅長耍弄手腕的黃文榮交流特別有趣,對方時常冒出一些令人瞠目結舌的直白想法。如果經常和黃文榮講話,他就會倒逼一個人提升自己的表達能力。反軍裏面的大小將校都在心裏有一隻算盤,洪時先感覺和這些人打交道就像在玩猜謎遊戲,他和黃文榮相處就不會感到暈頭轉向。

在不必為戰局擔憂的時候,周佔山會連續好幾個鐘頭和黃文榮談天說地,洪時先起初以為他們是在分析帝國局勢,因為他們只用苦縣的方言進行交談,洪時先聽不懂二人談話。一段時間以後,洪時先才知道這兩個人只是在討論小時候和一群朋友之間的往事,苦縣的街頭傳聞以及如何在某些古老的街機遊戲中獲得特殊道具。

洪時先不由得感嘆自己和周佔山的交情還是不夠深入,對方只有在和黃文榮這種老朋友聚在一起時才會完全放鬆下來,沒有什麼比“小猢猻”時代留下的友誼更加寶貴的東西了。

周佔山和黃文榮還專門回憶了苦縣事件的各種細節,他們認為李啟開在苦役島上意外死亡和這幾年裏飛黃騰達升任帝國中央大學校長的杜驥密切相關,官拜南直隸省長的馬友貴也是主要責任人之一。每次提到杜驥這個文化痞棍和開會簍子,周佔山就差不多要七竅生煙,他總是一拍桌子向黃文榮告別,表示要調兵清算這個惡棍。

這一年下半年,南直隸兵團陸續迎來很多好消息。洪波濤的攻勢由於後勤和北直隸戰場的壓力無疾而終。通過一系列的武力攻勢和拉攏收買,“猢猻”在裘重治的幫助下把筑州、下釜、諸虞等地悉數變成反軍的勢力範圍,南直隸兵團的力量幾乎上升一倍。

林登萬從筑州發來的捷報足以讓周佔山和洪時先驚掉下巴,周佔山對着打印出來的電文反反覆復看了好幾次,他點燃香煙陷入沉思。

洪時先看到“主將”臉上湧起陰雲,他立刻就猜透對方的想法。

“佔山兄,看來‘猢猻’學會你我那一手了。”

雙眼模糊的周佔山望着自己吐出的煙圈說道:“時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洪時先解釋說道:“當初史儒豐忙着從黃尚義、潘啟這些程克派系的武將手裏爭奪權力,他這才讓你我二人來主持新成立的南直隸兵團。我們過去是程王爺的左膀右臂,他希望在中原藩鎮的系統內部製造裂縫。我還記得佔山兄一到蛟鎮就開始大肆擴軍,想方設法用新加入的‘聽話將士’稀釋原來的老兵。過去不到一年,你就變成了貨真價實的主將。”

周佔山苦笑着說道:“‘猢猻’也學會了這一套,他在南邊收編一伙人馬,日後就能和你我平起平坐。”

洪時先聽罷說道:“這其實也壞事,‘猢猻’這樣的天才可不好操控。”

此刻的洪時先很能理解周佔山的心理,他的同伴非常享受掌攝大權的感覺,手握一堆籌碼和“唯一帝皇”對賭能帶給一個凡人極大快感。藩鎮軍的許多將校其實都有這種想法,他們不在乎自己花大力氣取得權勢能否長久保留和獲得實利,這些人極力維護地位的目的在於獲得一種麻痹性的自我認同。

周佔山又把那份捷報反反覆復看了好幾遍以後說道:“有這些本錢在,登萬日後就要唱主角了。時先兄,我們還是去‘后場頭’敲鑼打鼓吧。凡人成就的大小啊,除去個人發揮的作用,也要考慮時代的進程。我一個苦縣的遊盪分子,怎麼就成了南直隸的‘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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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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