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十一章

下卷亂世 第十一章

劉帝二十四年的正月,史儒豐召集藩鎮軍部分頭目秘密前往三山縣南部山區的一座廢棄磚窯廠,他們將在此商議入侵南直隸的可行性。

這座不起眼的窯廠位於名為“黃爛泥嶺”的村莊東側,僅有幾條隱蔽曲折的山路可以到達窯廠。廠區內佈置了先進的信號干擾器,烏龍衛特務很難在這一區域實施定位。史儒豐對會議的保密工作很是重視,他唯恐與會人員被朝廷的導彈一鍋端掉。

窯廠圍牆外的泥地上生滿各式各樣的雜草,進入廠區的堅固鐵門已變得銹跡斑斑。幾名全副武裝的反軍老兵把守着廠區內外的各條過道,他們正嚴密注視附近的風吹草動,史儒豐為眾人配備由防彈衣、夜視儀、生命探測儀、對講機組成的“四件套”。

處在平緩山地上的窯廠曾是附近村莊的經濟支柱,可是如今窯廠招牌性的大煙囪以及下方的燒制車間都已被炮彈摧毀,車間的基址上堆積着小山般的破碎磚片。取道甘霖到達此地的余德志和林登萬正從那些擺放在露天下,上面僅披蓋有一層塑料布的磚瓦成品旁走過。

除了傳統的紅磚以及中間帶有數個圓孔的特製磚塊外,他們還看到呈波浪形,有利與排水的“獸人瓦”。隨着削藩戰爭的延續,工廠的主人早已逃走,這些成品變成無人問津的垃圾,不少磚頭上生出一圈青綠色的苔蘚。

主會場位於那幾排保存較為完好的水泥磚房內,那裏過去曾是務工者的住宿樓。在承平時期,來自其他村鎮縣市的民工會坐在這裏談天說地,他們的“小猢猻”在地面上興奮的跑來跑去,因嬉戲打鬧而弄得一頭黑灰。過去充滿生機的景象已然消失,余德志看到貼在破碎玻璃窗上的窗花都已經褪色了。

余德志和林登萬隨後趕赴窯廠東側的一間休息室,這裏在過去曾是廠長辦公和會計核對賬目的地方。

天色逐漸歸於黯淡,休息室的窗格卻向外透出明亮的燈光。休息室的地面上鋪着乾淨的瓷磚,幾名反軍將士從別處挪來一張木製方桌擺在房間中央。洪時先和張全忠正同幾位老兵玩着名為“鬥牛”的紙牌遊戲。

兩名結束站崗工作的衛士坐在木製板凳上使勁轉動面前操作台上的搖桿,他們正通過西側牆壁下放置的街機一同“征戰”。

洪時先招呼二人在一旁的木沙發上坐下,略顯疑惑的余德志指着那台屏幕發出耀眼熒光的街機問道:“窯廠里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見多識廣的林登萬替洪時先回答說道:“我猜這台街機估計是窯廠老闆用來回收工人工資的設備,他會派人修改遊戲機的程序,把這台街機變成能夠抽獎的賭博機,窯廠工人會趕去用真錢來兌換遊戲幣。”

奮力拍打操作按鈕的一名衛士聽罷說道:“我們在隔壁倉庫里找到了這台機器,那時候屏幕和操作台上都積起了一堆灰層。這台街機後面還有個暗門,如果把那玩意關掉,街機就會還原成過去的遊戲程序。遊戲機的暗門還可以調整抽獎的概率,玩這個機器十有九輸。”

遊戲機前的兩名玩家拉開拿取遊戲幣的拉門,他們循環使用從拉門中找到的幾枚硬幣。林登萬背着手前去觀看他們的發揮,“猢猻”覺得這些人的表現極其糟糕,他們只合適在電腦模擬器上玩街機遊戲,兩名衛士可能會在半個鐘頭內投下等同一頓午飯錢的硬幣。

剛剛輸掉一把牌的張全忠捶打牌桌並起身朝着余德志說道:“德志,你替我玩兩把,我每次都‘牛不出’。”

洪時先朝着牌友們笑道:“我和全忠兄還有一些急需處理的小事,所以要先失陪了。你們這些站崗放哨的將士都很不容易,大家繼續放鬆。”

幾名反軍老兵揮舞雙手說道:“洪公,這有什麼關係,你但去無妨。”

這時周佔山也出現在休息室的門口,他望了一眼房間中央的牌桌后說道:“諸位,在我參加科舉考試前的那段時間,學校里就讓大家自顧自複習。我的好朋友仁豪兄非要和我在教室里打牌,這可害我沒當上‘翰林院大學士’。”

眾人走出休息室並踱步在窯廠內部的空地上,史儒豐要在明天才會召開會議,不過洪時先早就預估了會議的進程。

余德志向洪時先發問說道:“時先兄,為什麼要冒險對南直隸發起遠征?我看中原的麻煩就夠多了,朝廷軍隊都堵在程克的地盤上。”

洪時先解釋說道:“中原北部的人力物力畢竟有限,以一隅敵天下終歸太困難。藩鎮軍要補充兵員,我記得之前幾個月好像才募集幾千人。朝廷軍隊在各條交通線上設卡攔截,我們從組合國走私武器的渠道也被截斷了。

如果沒有地方軍武將和我們在私下裏交易彈藥,藩鎮軍剩下的兵工廠根本不能供應需求。興昌有個小鎮造過一間衝鋒槍工廠,可是生產的破槍打完一百發子彈就炸膛了,擴張地盤可謂勢在必行。”

周佔山點頭說道:“帝國最大的兩個平原分別位於南直隸和北直隸,只要‘唯一帝皇’牢牢佔據這兩塊地盤,世上就沒有人能撼動‘永恆神朝’這棵大樹。鎮守南直隸的‘搞錢專家’盧獻康是個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軟柿子,打他是個很明智的選擇。”

余德志轉頭朝着林登萬問道:“登萬,你怎麼看這件事?”

“猢猻”知道周佔山和洪時先都沒有把這件事最為關鍵的一點講出來,但是他不想顯得比這兩個人更加高明,於是他回答說道:“我和洪公的看法差不多。”

熟悉“猢猻”的周佔山聽罷說道:“‘猢猻’你一定有其他想法,快說出來吧。”

林登萬打着手勢說道:“去年‘振威侯’在郭埠起兵討伐劉帝,郭王爺那些迫於壓力接受朝廷收編的部下都站在他麾下。朝廷正在調兵遣將對付北方戰場上的反軍,老謝面臨的壓力必然很大。程王爺的力量其實還比不上老謝,荒江以北的戰事其實更具有決定性。進軍南直隸的本質就是派出一支牽制部隊,‘唯一帝皇’會動用大量後備兵力來保衛自己的龍興之地,屆時全國各大戰場的壓力都會大大減輕。出兵南直隸是為了打開北直隸的局面。”

余德志最是贊同“猢猻”的說法,他朝着洪時先問道:“這項提案有多大幾率通過?”

洪時先回答說道:“通過提案不是問題,史儒豐主要擔心不能給‘南直隸兵團’提供足夠的物資,他願意拿出五千名老兵來進行這場冒險。”

林登萬插嘴說道:“五千人的‘南直隸觀光團’只能擺擺樣子。”

第二天的正式會議在窯廠的小食堂里召開,從各處趕過來的反軍頭目和游擊隊首領分別在臨時搬過來的排椅上落座。反軍眾將自然因為某些分歧吵得面紅耳赤,黃尚義竭力反對這個冒險計劃,他再三強調這是在‘以卵擊石’。”

史儒豐對照帝國地圖講解進攻南直隸對北方戰局的影響,他把這個計劃命名為“蟹鉗”。黃尚義帶着輕蔑的笑容評價這個計劃,入侵南直隸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個笑話,這就使得史儒豐的臉色很不好看。

作為幕僚的洪時先替他解圍說道:“近期雖然沒有爆發大戰,可是朝廷一直在整訓軍隊。不出三個月,劉帝就能憑藉直轄領地上的工業力和人口武裝起十個軍。我們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眼下應當派一支軍隊打破朝廷封鎖,把戰場拖進劉帝的地盤。只要中原、荒江、南直隸幾個大區的反軍能互相策應,不出十年就能把劉帝趕下皇位。”

黃尚義搖頭說道:“老史你不管怎麼弄都可以,不過別拿我的嫡系部隊去冒險。”

這句話讓史儒豐很是惱火,恬不知恥的黃尚義正把手下的藩鎮軍隊視作私人財產。附和黃尚義的藩鎮軍將領不在少數,史儒豐沒法指望從他們手裏討要援助。

史儒豐打算推舉洪時先擔任南直隸兵團的統帥,不過洪時先婉言拒絕了這份差事,他的理由是如果針對南直隸的入侵宣告失敗,這支兵團的主將自然會被大眾輿論的“口水”所淹沒。

圍繞在黃尚義身邊的程系武將主張讓潘啟挂帥,洪時先覺得他是一個無法戰勝的競爭對手。根據小道消息,周佔山在私下裏到處活動,他似乎也對這個位置躍躍欲試。

張獻進和林登萬最是要好,他對“猢猻”說道:“我們這次要幫佔山兄一個忙,你有辦法嗎?”

林登萬很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他覺得幾位候選人都沒有抓牢關鍵因素。

古代有一種名為“位打”的政治策略,感到身邊存在威脅的君主會突然授予某個野心家擁有很高地位但沒有實權的官職。假如這個野心家得意忘形,他不久就會在自我膨脹中迷失並走向滅亡。

這種策略還能誘使貪圖虛名的庸才承擔某些吃力不討好的任務,林登萬認為這條計策對潘啟完全適用,他建議洪時先設法讓程克另外開闢一個戰區交給潘啟。程克近來發覺黃尚義身邊的武將藉助戰爭狀態到處攬權,他們組建名為“物資統籌委員會”的機構貪墨民營企業股份,似乎有尾大不掉的跡象,所以他樂意在人事上有所調整。

潘啟被任命為節制江東和界河兩省的軍政長官,當然這些地盤都不在藩鎮軍的手裏,人們將他戲稱為“江河總督”。

洪時先又帶着林登萬拜訪周佔山,他詢問對方說道:“佔山兄,聽說你有意徵募軍隊攻入南直隸,老兄和劉帝‘峙對頭’是為了什麼?過一把‘節度使’和軍閥的癮,還是想為苦縣的老弟兄報仇?”

面對洪時先的提問,周佔山便拋開冠冕堂皇的套話,他直接說出內心的想法。

“這兩種原因各佔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一則是為了拯救帝國民眾,這三件事全然不相衝突。假如回到二十歲的時候,我會說一切都是為了讓帝國重獲新生。”

洪時先把頭朝向林登萬問道:“‘猢猻’,你冒着生命危險對付劉帝是為了什麼?”

林登萬回答說道:“因為就算不對付劉帝,我也會有生命危險。擁有昏庸的君主無疑是人民大眾的不幸,我不能對此坐視不管,既然和劉帝‘打擂台’,大丈夫自然要以奪取天下為己任。”

周佔山將右手輕柔的擺在林登萬的肩頭,他輕輕搖着頭說道:“我年紀很青的時候,一直想着要建功立業,讓天下人都牢記和愛戴我,最好自己能變成挽狂瀾於既倒,拯救蒼生的英雄,即使是片刻的閃耀也值得追求。為了這種榮耀,我可以放棄吃喝玩樂和女色的享受,就算有人要拿着槍打爆我的腦袋,我也不見得會害怕。”

“想要建功立業的人其實很多,他們為了追逐權色可謂不遺餘力,但如果在心裏沒有對天下人的熱愛,建功立業的想法就會變成毒藥。‘江先主’就是最好的例證,他在結束戰國亂世后開啟地獄時代。若是天命不能讓我建立功業,我就要一生遊盪在故鄉的山巒和藍天之間。管顧好前人留下的家底,遠離無用的功名。”

林登萬默然不語,他清楚周佔山很是享受向別人進行說教的快感。洪時先倒是不太高興,周佔山似乎對這個位置勢在必得,今天居然在他面前說一堆難以令人信服的大話。

“猢猻”在給周佔山戴上高帽子以後道出了一個消息。

“佔山兄,老劉好像任命馬友貴作為南直隸的省長。”

周佔山聽罷立刻變了臉色,他用力摩擦着雙手說道:“這就有意思了。”

眼看時機成熟,林登萬就拉住周佔山的雙手說道:“佔山公,請您統領仁義之師征討盤踞南直隸的無道逆賊吧,我相信你的威名將在日後媲美呂其凱將軍。”

大喜過望的周佔山興奮的說道:“諸位,我不想給‘唯一帝皇’當孫子,也不能允許他把別人當成孫子。如果不去把南直隸打下來,我就沒辦法退休回老家了。”

洪時先笑着說道:“在過去的近百年裏,勛貴集團拚命往民眾的嘴巴里塞着各種排泄物,我估計他們都吃撐了。劉帝或許知道這樣下去就是死路一條,可是朝廷里的牛頭馬面不會讓他就此停止。過去我們吃了這堆排泄物還要假裝吃得津津有味,現在佔山兄要去給那些權貴喂排泄物了。”

洪時先不想破壞二人之間的交情,他也順着對方的話頭講話,樹立較高威望的自己是掌管南直隸兵團的熱門人選。林登萬提出一個建議,他希望不管誰來擔任主帥,自己都能拿到好處。

“二位,南直隸遠征能否進行的關鍵在於萬山的謝燁文提供財政援助,藩鎮地區沒有能力提供軍費,‘振威侯’過段日子要飛來崇仁開會,主帥人選取決於謝燁文的態度。”

“振威侯”是個厲行節儉的人,當他乘坐私人飛機抵達崇仁的時候,護航的戰機編隊僅僅只有十二架飛機。謝燁文另外安排一架小型客機運輸自己和隨從們的特供食品和天然採集的純凈水,侯爵多次說過:“工作要向高標準看齊,生活要向低標準看齊。”

避居濠京的程克指示史儒豐動用帝王的禮節招待謝燁文,洪時先和周佔山都抓住機會前去拜訪“振威侯”。

周佔山這樣對洪時先說道:“時先兄,你我都去見老謝一面,有我作為陪襯,老謝就會更加覺得你合適組織軍隊入侵南直隸。”

針對這場會面,洪時先盤算了很久,他想出許多佔領南直隸的方略,希望讓“振威侯”大吃一驚。整場會面進行的很愉快,洪時先面對謝燁文侃侃而談,他的計劃少有錯漏之處。

史儒豐和謝燁文在相互提供軍事援助上迅速達成共識,“振威侯”幾乎立即就要返回郭埠。周佔山選擇在“振威侯”啟程的前一天趕去拜訪,二人就在謝燁文正在添加燃油的私人飛機上會面。

“振威侯”的私人衛隊帶着搖搖晃晃走上扶梯的周佔山進入客機的艙室,謝燁文在裝潢豪華的會客室迎接前者。

似乎沒怎麼見過市面的周佔山一直左顧右盼,研究裝修風格太入迷的他差點撞上謝燁文。一看到“振威侯”,周佔山突然按照帝國的法定禮儀開始跪拜。

這種禮節很少有人認真執行,謝燁文對此大感吃驚,他拉住周佔山說道:“現在是人民時代,不流行過去這一套。”

站起身來的周佔山當即說道:“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時代,但是侯爵就是侯爵,日後或許還是皇帝。”

謝燁文拉着周佔山坐到一旁沙發上,二人中間隔着一張表面能照出人影的桌子,這上面擺着插有鮮花的花瓶。

“振威侯”拿出打火機想要點根香煙。這隻打火機類似水壺狀的神燈,看起來是個奇巧的小玩意。

上前幫周佔山點香煙的謝燁文發現前者一直盯着打火機在看,好像很喜歡這個玩具。接下來二人閑聊了一陣,周佔山本來是個能言善辯的人,但是他今天表現不佳,講話都有些“割舌”,說來說去還是原來幾句話。“振威侯”在一個小時后選擇端茶送客,他特意把這隻可以添加燃油的打火機送給周佔山,後者歡天喜地的走了。

送走客人以後,謝燁文來到隔壁房間看望兩個兒子,嫡次子謝仲隆和庶長子謝遐齡一直關係不太好,“振威侯”希望他們兩兄弟能抓住機會增進感情。

謝燁文說道:“你們兩個‘猢猻’覺得那位佔山兄是個怎麼樣的人。”

一提到周佔山,謝仲隆就無法抑制的狂笑起來,他說道:“土裏土氣的草包,打野食的土包子,連個打火機都沒有見識過。”

正在玩主機遊戲的謝遐齡不想多說什麼,他拿着手柄一言不發,自己沒必要和謝仲隆這種傢伙回答同一個問題。

最近已經有六七個人拜會過謝燁文,“振威侯”手上拿着一筆足以武裝兩萬名士兵的巨款,誰得到這筆投資,他就能入侵南直隸。

謝燁文相信自己和程克會有一段蜜月期,但是等到打敗劉帝,他們大概率會分道揚鑣,雙方要在日後分出主次。入侵南直隸的軍隊沒有必要壯大起來,他們的任務是牽制劉帝的有生力量,“振威侯”不希望花錢擴大程克的勢力。

不久之後,周佔山獲得程克授予的旌節,固定在鎏金銅管上的三色旗幡象徵著古代節度使的軍、政、財三種權力。

洪時先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二人又開始通力合作。苦縣事件的回憶促使周佔山擔任“南直隸兵團”的主帥,好在這位主將並未覺得自己擁有軍事才能,他忙着拉攏各種具有才幹的賦閑專家來充實幕僚團。史儒豐發行的愛國債券替這支遠征軍募集了部分經費,洪時先則在藩鎮軍控制區廣泛招募願意參加遠征的志願者。

劉帝二十四年的初春,剛組建不久的“南直隸兵團”秘密集結到下巴山和腎山西麓,只要繞過腎山聳峙的山峰,反軍就能進入被稱為“劉帝的軟肚皮”的南直隸。荒江下游沖積平原上的太平、蛟鎮、下彰、榮興、聯塘都依靠便利的航運條件發展成帝國的富庶地區,每年劉帝都能從這些富饒的采邑里榨取大量金錢沖抵新產生的赤字。

昔日策劃苦縣事件的馬友貴如今早已飛黃騰達,在崔義甸的保舉下,他在去年升任為南直隸的省長。鎮守南直隸的盧獻康將軍現年已有六十八歲,雖然他患有間歇性發作的風癱和嚴重耳鳴,但將軍仍舊不願就此退休。盧將軍對馬友貴這等通過科舉和攀附權貴登上要職的暴發戶嗤之以鼻,他的父親盧德成位列帝國首批冊封的侯爵,這使得他產生強烈的優越感。

盧德成在民間有着“血磨盤”的“美稱”,江先主則稱其為“吾之千里駒”。早年的盧德成在東荒博濟鎮度過一段困頓的歲月,他在當地的幾家酒店裏靠打下手艱難度日。盧德成的一項副業便是在情色報刊上連載作品賺取稿費,因為他捕風捉影描寫前朝顯貴的風月趣事,東荒各地的通緝令上很快登出他的相片。

為了躲避追捕,盧德成逃往東荒山區投奔老同學程儀。在共和軍中擔任連長的程儀對舊友到訪欣喜若狂,盧德成被他引薦給正在籌劃進軍北直隸的江先主。那時的江康心中充滿着平等與公正的理念,是一位能讓將士們心悅誠服,為之誓死效命的少年英雄,共和軍將士親切的稱將其為“小伍長”。盧德成有幸參加“小伍長”的親衛隊,他們共同經歷北直隸的風霜和荒江的浪滔。

隨着江先主野心的日益膨脹,盧德成主動在“上京之變”中充當老長官的打手,隨後又在討伐呂其凱的過程中貫徹江康“你要多殺人”的指示在鹿苑、界堰、南川、雲松等地進行了二十多次針對反對者的屠殺活動,如今在這些曾被他帶兵“梳洗”過的地方還普遍矗立着盧德成的雕像。

晚年的江康對昔日戰友不再信任,他疑心早已告病退休的程儀存有謀逆的想法。因為擔心受到程儀牽連,盧德成主動揭發了程儀許多“莫須有”的罪名,事後卻又為他的老同學討保說情。

程儀被江康下令處決,“忠心不二”的盧德成則被晉封成國公。安全存活到江後主時代的功臣無疑是一種“珍稀物種”,江泰便將他的十幾個兒子都安排到顯赫位置上,用某種行業的壟斷經營權來討好這位元老。

盧德成去世后,他的子侄輩被一群“破腳骨”和“暴發戶”攆出勛貴集團的核心,“唯一帝皇”曾評價他說道:“盧德成是個十足的廢物,如果他能力還過得去,先帝早就把他當作危險分子收拾掉了。”

吃陰祿的盧獻康對此無可奈何,因為被懷疑參加過發生在劉帝十五年的“合縱”事件,天子特意將他從常樂丟到興州,希望他能夠就此安分一些。

朝廷在南直隸地區共部署有六個武裝警備隊師和兩個陸軍師,光憑這樣的部隊來衛戍劉帝的龍興之地顯然很是吃力。烏龍衛特務曾向盧將軍提供過反軍通過貨運火車秘密集結的情報,盧獻康當即批評這些烏龍衛特務“散播謠言,擾亂人心。”,他堅信腎山東麓的諸多朝廷要塞就能確保南直隸萬無一失。

當時從中原進入南直隸的通道不外乎中州和固來之間的公路以及蛟鎮南部的古代官道,朝廷軍隊早就在這些道路上嚴陣以待。

為了找到合適的進軍路線,洪時先找到數位專家對腎山北部的地形進行了深入研究,他發現在緊鄰荒江的狹山裡就有一條可供通行的小路。

初春的狹山小徑上還堆有去年的積雪,等到夏天到來,融化的冰雪就會淹沒這條小徑。洪時先最終決定在春季發起進軍,設法用突襲的手段攻佔蛟鎮,然後奪取荒江沿岸的朝廷據點。

在南直隸兵團進軍前,洪時先、周佔山、余德志、張獻進來到下巴山東部的一座露天市場,這裏囤積着能夠武裝一個團的槍支彈藥。

露天市場的邊緣有着好幾段不完整的磚石圍牆,許多碩大的鐵皮棚倉庫則矗立在破裂的水泥地面上,新綠的雜草正在水泥地的縫隙和細密的砂石中快速生長。每一間倉庫前都站有幾名游擊隊員和反軍,周佔山時常上前和他們談論武器裝備的儲存狀態。在市場東南角的空地上擺設着許多排列整齊的坦克、車載導彈和自走炮,周佔山不由得在這些先進裝備前駐足停步。

新走馬上任的主將舉起右手用力握住一輛藩鎮軍坦克炮塔右側向上揚起的高射機槍槍管,堅硬而寒冷的感覺很快傳到周佔山的手上。站在一旁的洪時先見狀說道:“要是有了這些裝備,在崔義甸腦袋上開個洞不是問題。”

周佔山有些遺憾的說道:“南直隸不是主要戰區,這些裝備都要送往中原戰場和荒江戰場。”

眾人對南直隸兵團的實力一清二楚,這支東拼西湊的“大軍”僅有三萬五千名戰士,其中老兵只佔三分之一,大軍的糧餉僅能供應兩個半月,炮兵只配備着四十門江後主時代的野戰炮。腎山東麓的道路崎嶇難行,作戰物資都需要使用騾馬進行運輸,他們手上只得到了屈指可數的運輸車輛。

周佔山對着洪時先說道:“要是能憑這些廢銅爛鐵把劉帝趕出南直隸,我們估計都要被載入史冊了。”

洪時先說道:“佔山,我們在紙面上可是有好幾個軍的編製,說不定這些部隊能在東進過程中變成滿編。江康能翻越仙岩山,我們還繞不過腎山嗎?”

余德志朝着身邊的張獻進打了個手勢,二人便共同走進近旁的一間倉庫。半分鐘后,張獻進在肋下夾着一個大概四尺半長短的深棕色雕花木匣走到周佔山面前。余德志在一旁笑着說道:“劉帝的龍興之地必然‘陰氣森森’,佔山兄必須要有一件驅邪的寶物。”

周佔山看着被張獻進捧起的木匣說道:“這件寶物如果能換成幾枚導彈或者五百名將士就更好了。”

洪時先搖着頭上前打開木匣的翻蓋后,只見木匣內壁的綢緞布上擺着一把精美的四尺佩劍。余德志在一旁說道:“共和軍師級將軍的佩劍都有着統一的規格,因為劍鞘上的裝飾物,人們便將其戲稱為‘九獅劍’。這把便是呂其凱將軍的佩劍,他當年就是拿着這把劍發起護國之戰。”

周佔山隨即將佩劍捧到面前仔細端詳起來。佩劍劍柄採用鯊魚皮包裹,上面鑲嵌着銅質鍍金的菊花狀花飾。劍鞘使用上等黃銅打造,許多地方鍍有黃金。周佔山將劍身緩緩抽出鞘外,經過多次淬火的魔法礦劍身反射着耀眼的白光,眾人的眼睛頓時就被閃花了。看到劍脊上深長的血槽,眾人都驚嘆於鑄劍者的傑出技藝。

為了解釋佩劍的來歷,洪時先對着眾人說道:“共和運動勝利后,新登基的大總統江康製作了一批類似的佩劍贈送給當時的地方實力派和高級將領,共和軍的功臣呂其凱將軍自然也在賞賜之列。江康後來在上京發動‘上京之變’,呂將軍便在界河的常樂起兵討伐那位‘竊國大盜’。呂將軍後來在艮嶺戰役中戰死,他的佩劍就被萬山王郭有德的一名部下偷走並出手到組合國。史王爺不久前在一場拍賣會上看到這件寶物,他就買下這件文物送給我們。佔山,你現在還希望拿手上的佩劍換幾發導彈嗎?”

周佔山將劍刃插回鞘內並笑着說道:“不換,你就是給我百萬大軍也不換!畢竟不是每一把九獅劍都能用來護國。”

余德志說道:“過去我們找褚伯玉借來了一匹能夠日行數百里,靠吞食雲霞生存的‘鹿馬’送給王爺。朝廷軍隊攻陷西京后,‘鹿馬’就從史王爺的動物園裏跑回腎山。褚伯玉打算把鹿馬借給你當坐騎,好讓你翻過南直隸的險峰要隘。有時我就在想,要是老莊能看到反軍在中原拖垮劉帝的大兵團,他會有多高興。諸位到了南直隸,務必要多加保重,我們的老戰友已經不多了。”

周佔山聽罷說道:“要是庄順這位游擊戰大師還在,中州附近的官兵苦頭有的吃。有了這匹由上古鬥氣幻化而成的‘鹿馬’,何懼南直隸的關山險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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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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