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世 第一章

上卷盛世 第一章

在京畿、北直隸、南直隸、東荒、西荒、萬山、中原、界河、江東、鎮西這十個帝國行省當中,江東的氣候顯得格外潮濕,複雜多變的地形導致這一地區產生了迥然不同的人文景觀。界河下游的開闊平原上坐落着這個行省的省會下京,這座經濟繁榮發展的城市在古代誕生過許多文化名人,當地的居民多半務實而友好,古老的“下京文化圈”幾乎覆蓋了整個江東西部。

江東東部地區隨處可見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地,這裏生活着愛開玩笑而又剛烈好鬥的居民,他們和住在平原上的鄰居有着截然不同的處事態度。江東各個區域的方言在語法上非常接近,“下京話”的發音聽上去悅耳柔和,東部的方言就顯得鏗鏘有力。

群山環列的苦縣位於江東丘陵的中央,民風強悍的苦縣在古代盛產勇武當先的盜匪,喜歡調侃的下京人就將這些同鄉戲稱為“苦縣強盜”。苦縣南部的昆鄉正好處在丘陵和山間平原的交界處,靠山吃山的民眾曾經在集鎮裏籌辦過生產電機的工廠,昆鄉一度變成過帝國的模範鄉鎮,然而劉帝時代的幾場經濟危機使得當地的輕工業遭受了毀滅性打擊。

昆鄉下轄的瓦窯村東南有着一座常年被垂釣者光顧的碧潭灣水庫,修建在水庫旁邊的水泥公路連接着名為清風崗的秀麗山丘。如果沿着山腳的岩壁前進幾十米,人們就會看到一條人工修建的鵝卵石小路。這條沿着山體上升的小路兩旁生長着茂盛的長青植被,站在水庫東側山丘上的遊人很難透過綠色的屏障發現這條道路。不知名的野花盛開在岩壁之上,它們會在春秋季節散發出襲人的芳香。

一座被稱為“遠塵亭”的六角石亭矗立在山崗的頂端,這座帶有白石護欄的涼亭所在的岩體朝着水庫方向探出,涼亭里的遊人能把下方的萬頃碧波盡收眼底。

涼亭後面的青石板小路連通了一座氣派的墓地,墓地里採用磚木結構修築的祭殿無時無刻不在向世人述說墓主人的顯赫身份。修建這些建築的目的是為了紀念創建太坑和高坎頭這兩個村莊的古代名人辛達,據說他曾在數百年前的某個王朝里擔任過“樞密副使”。遠塵亭那六根石柱上面鐫刻的詩詞以及涼亭頂端的浮雕都被用來講述這位名人的生平事迹。

往日的輝煌很容易像天邊的浮雲那樣消散,如今到此遊玩的遊人絕不會花工夫去研究辛達在歷史上的典故。清風崗稱不上是聲名遠揚的景點,即使在風和日麗的日子也看不到幾個前來遊覽的訪客。

劉帝十年的臘月廿五,清風崗上迎來了罕見的漫天大雪,六角亭的飛檐上很快覆蓋了一層潔白柔軟的新雪。

(帝國的官方曆法使用年號紀年,按照傳統陰曆計算日期。)

在這個不合適出行的日子裏,遠塵亭中央的四張石凳上卻都坐了人,亭台中央那張不大的白色石桌上擺放着一副散落的牌具、一小袋真空包裝的花生、幾個小盅、一堆疊起來的一次性塑料杯和幾瓶汽水,六角亭邊緣那些石柱之間的石板上還放着裝有“崗頭青”和黃酒的塑料瓶。

三個年輕後生坐在石桌旁邊的白色石凳上相互調侃,從高坎頭村趕來這裏的辛仁豪正端着瓶裝汽水往面前的幾隻塑料杯里倒飲料,他那張略顯滄桑的長臉上掛起了愉悅的笑容。坐在他對面的錢恆成是個少年發福的高胖大漢,他把一隻裝滿飲料的塑料杯挪到了桌面的右側,他轉過頭朝着身旁的同伴問道:“日新,你是什麼時候放掉的?”

裘日新搖頭說道:“本來我都沒時間出來,因為縣城裏的酒店在過年前後有很多客人,可是我待過的那家酒店已經欠了廚師和服務員幾個月工資,所以我就丟掉鍋鏟跑了出來。”

出生在苦縣城關鎮的裘日新念過職業高中,這位主修烹飪的後生在縣城幾家酒店的后廚里當過廚頭和雕花師傅,然而只要是他去上過班的酒店普遍支撐不到半年就要倒閉,裘日新不得不連連改換門庭。

在昆鄉的建築工地里擔任監理員的錢恆成慶幸沒有人拖欠他的工資,他小口呷着裝有村酒的塑料瓶說道:“啟開和佔山去什麼地方了,他們怎麼還不來。”

話音剛落,那條曲折的鵝卵石小道上就出現了一對相互攙扶的身影,走在左邊的那個人舉着雨傘遮擋風雪,他的同伴則提着沉甸甸的膠袋在積雪中前進。二人踩着前人的腳印蹣跚而上,等他們走到涼亭前的石階上,亭內眾人紛紛起身迎接。

興奮的辛仁豪朝着兩位來客大聲叫道:“佔山,啟開,你們總算是來了!這種天氣還敢來清風崗打牌的好漢,找遍全縣也找不到幾個。”

錢恆成上前從李啟開手裏接過了裝着一斤冬棗的膠袋,他笑着說道:“找不出其他人才好,躲在家裏可看不到這樣的風景!你下次記得叫佔山別去‘麻子’的店裏買棗,味道太淡不好吃。”

收起雨傘的周佔山在涼亭里抖落了傘面上的積雪,然後把張開的雨傘倒置擺在涼亭的角落裏,他拂落身上的雪花后說道:“上午有事情耽誤了,這才來的有點遲。”

裘日新拍打着李啟開結實的肩頭說道:“啟開兄,你怎麼不聲不響的就退伍回來了,我們本來打算去下京的火車站接你。今天大家要好好慶祝,你這一走就是兩年啊!”

李啟開攤開雙手說道:“這兩年我在部隊裏賺了不少錢,可是佔山兄在買棗子的時候偏不讓我付錢。”

坐回到石凳上的辛仁豪笑着說道:“你的退伍費可是血汗錢,這點小錢自然不能讓你付。”

李啟開在涼亭邊緣的石板上坐了下來,他在環顧身邊的眾人後說道:“賺這錢真的辛苦,我差不多兩年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半夜裏都不知道站了多少班崗,我最近都在家裏補覺。”

周佔山見狀調侃說道:“啟開兄只要不上學就非睡到十一點不起,你‘睡帝’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沒想到你現在瘦了這麼多。”

過去的李啟開不會在外表上讓人覺得肥胖,可是他的斤兩卻幾乎蓋過周佔山和辛仁豪的總和。李啟開聽罷說道:“在部隊裏的時候,我靠吃蛋白粉練出過很多肌肉。等到今年九月退伍之後,我天天吃喝就長出來好幾斤肉。本來我都不想去參軍,可是自己又不好拒絕的父母的建議。”

辛仁豪掏出一顆冬棗塞進嘴巴,他咀嚼着說道:“啟開兄真是孝子,我挨了太多的打,理都不想理他們。”

涼亭內的眾人都是從小認識的好朋友,他們差點想要結拜為異姓兄弟。眾人在石凳或石板上落座之後,李啟開用自己帶來的棕色酒瓶往幾隻小盅里倒酒,辛仁豪則快速變換雙手來洗牌發牌,他們要按照慣例開始一項娛樂活動。

眾人太熟悉清風崗的一草一木了,在春光明媚的日子裏,他們曾來到下面佈滿暗紫色砂石的水庫邊緣釣魚。知了聒噪的夏日,這裏的茂密樹林能夠提供勝過空調的陰涼。秋天到來后,倚在涼亭旁邊那棵根枝遒勁的松樹上可以觀賞枯水的水庫和遠方的巍巍青山,感受落日在黃昏時刻為大地帶來的蒼涼之感。辛仁豪先前提出要在過年前到此一游,其他幾人不好掃了他的興,所以都趁着這段空閑時間趕了出來。過年前後躲在家裏靠着電熱器睡懶覺或者敲打鍵盤娛樂的機會總是很多,但是能和朋友相聚的日子卻彌足珍貴。

六角亭旁邊的喬木和灌木枝杈上結起了漂亮的霧凇,透過清風崗上的樹木向遠方望去,漂浮着薄冰的水庫和小溪悄然無聲。白茫茫的水霧給近處冥迷的衰草以及遠處的村莊市鎮披上一層白紗,遠方的一切和慘淡的天空融為一體。從彤雲中落下的飛絮發出“沙沙"的聲音落在地上,眾人感到世間只剩下了他們所在的涼亭和山崗,塵世的一切都在這白霧中消散了。

舉起小盅的周佔山向李啟開說道:“啟開兄,你在退伍后子承父業賣起了酒,我們幾個算是有好日子過了。按照常理,你今年九月份就應該到家了,這中間想來出了什麼事情吧?”

李啟開拍打着桌面說道:“今年九月份的時候,組合國的獸人部隊在界河的剡山鬧事,東都方面立即要我們那支部隊趕去界河中部的山區進行拉練,好像那個地方和剡山的自然環境非常接近。劉帝好像害怕要和獸人開戰,所以現在部隊裏都在漲工資,貴族武將都漲了兩三千,普通的戰士也有好幾百塊的津貼。”

歷來不太看好劉帝的錢恆成插嘴說道:“老劉這個傢伙真是犯糊塗,帝國的內部問題多如牛毛,現在卻還急着去招惹獸人,他就不能先韜光養晦一陣嗎?假如先帝還在世上,獸人連屁都不敢響!”

多領過幾百塊退伍費的李啟開擺手說道:“恆成,你這話說得不對。老劉可是一個鷹派人物,我真覺得先帝這個人不太行,對外太軟弱了,帝國內部也被他搞得非常腐敗。‘唯一帝皇’剛上台的時候,貪官污吏可是橫行無忌,現在他們可收斂了許多。不知佔山和仁豪怎麼看待劉帝?”

辛仁豪整理着手中的紙牌說道:“這個問題不是很簡單嗎?劉帝給啟開兄漲工資了,所以他就是個聖君,什麼時候天子拿不出這筆錢,他就變成了昏君。”

周佔山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個帝國里最‘偉大’的人。”

錢恆成丟出兩張分別寫着“獸人入侵”和“三千強弩”的手牌,他們正在玩一種名為“四國打”的紙牌遊戲。獲得先手的錢恆成朝周佔山問道:“佔山,你早上就去鎮上辦事了,怎麼一直弄到現在才趕過來?”

摸到一把爛牌的周佔山嘆着氣說道:“我這段日子幫小阿叔在村裏的工程隊當監工搞錢,說白了就是幫那些壯漢跑腿買飲料。縣裏最近弄了一大堆修路、牆體粉刷和土地平整的面子工程,可是有幾項承包的工程做完以後,官府卻發不出錢了。這份差事比在電機廠里嵌線容易上很多,不過弄不到錢才是大問題。其他人都覺得我比較能說會道,他們就要我去鎮上討債。”

知道一些內情的錢恆成聽罷說道:“我們鎮的官府賬戶上不過兩千萬鈔票,可是今年支出去的工程款卻高達八千萬。虧空達到總數的四分之三,真是聞所未聞。不過這都是常態化的事情了,縣府前幾年在帝國發展建設銀行借的一億三千萬貸款現在也沒還掉,如果不是上頭的撥款多,縣裏的基層人員都拿不到工資。這就叫做‘欠賬沒頭頸’。”

辛仁豪也苦笑着說道:“我很好奇,朝廷每年都有幾千萬的撥款,苦縣的地稅局也有很多收入,可是鈔票從來都不夠用,這筆錢也落不到實處。縣裏的貧民和村中孤寡的救濟金都不能及時發出,老劉比先帝差遠了。”

平日裏關心時局的錢恆成解釋說道:“救濟金的油水不好撈,上面早就有人盯住了。美化工程的回扣很好拿,所以鈔票當然要從簡單的地方弄。”

眾人聽罷紛紛大笑起來,結束自己出牌階段的周佔山繼續說道:“今天的鎮府門口就圍了幾十個人,全都是各村和工程隊趕去要錢的。鎮長躲在裏面不敢出來,他叫了警備隊在門口盯梢。鎮府裏面的文書房裏積壓着字典一般厚的文件,全是各村討要工程款的文書。最吃虧的還是挖掘機佬,他們一天下來不知要費多少油錢,可如今一分也討不到。好在仁豪兄的小阿叔何毅中幫我去鎮長那邊說了很多好話,太坑村的“土地平整”款才發了下來,不然我現在都還走不過來。”

“唯一帝皇”時代的帝國貴族、非法生意人和地方官吏時常通過種種手段傾吞國家耕地和民眾的宅基地。帝國的所有城市都有一個耕地保護限額,如果上級查到當地的保護農田被拿去種植花木或者開發房地產,當地的地方官就會遇到麻煩。

無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上級官吏巡視時只看土地面積,他們不管土地上種植的作物以及產量多寡。一般而言,地方官會付錢找人開墾山間的灌木林地,然後將這些新開的田地冒充成糧食耕地來補償缺額。這些肥力極差的新田幾乎都荒置不用,苦縣的許多山巒上都可以看到一片片光禿禿的荒地,這些就是土地平整出來的田地。

除去土地平整,帝國內部還有荒唐的田埂改造工程。地方官打着杜絕安全隱患的旗號讓工程隊把路邊的田埂用水泥澆築,雖然這純粹就是為了騙取國家經費,但既然有錢賺,總會有人高興去做。

這類工程的最大風險便是縣裏的財政拿不出這筆鈔票,這些弄虛作假的營生不能訂立正經的合同,那些承包工程的“惡霸”就討不到鈔票。不過就算有合同在,帝國的司法體系也不能促使工程款按時發放,打官司花掉的鈔票將會比工程款還要多。

周佔山的祖上都是些不上枱面的“破腳骨”,到了他這一代才出人意料的攢下了幾張鈔票。這個人因為前幾年在中學畢業時參加科舉考試睡着而聞名鄉里,他在過去的幾年裏干過很多像裝配喇叭這種不花體力的差事,但是因為周佔山的手腳不太靈活,總是撈不到幾張鈔票。最近幾年裏,周佔山的小阿叔當上了包工頭,所以就抬舉他去充當監工。如今他的小阿叔正在主持“土地平整”,前幾天就因為弄不到錢而發愁,今天上午就叫周佔山去鎮裏排隊要錢。

監工的差事其實不是很忙,因此周佔山就熱衷在空閑的時候進行思考,他對眼下的這些狀況有些擔憂。

“江先主過去吸取了前朝的經驗,一旦世上無法安身立命的貧困人口太多,這個國家就容易在危機里陷入動蕩。江康在憲法上規定所有土地全部歸天子所有,老百姓手裏能有土地的使用權。這種使用權由每個城鎮和村莊按照法律進行處置,這種法律是為了防止某些民眾因為天災人禍和懶惰賣掉土地變得貧無立錐之地,帝國的每個老百姓還可以申請一塊土地來給自己造房子,這就避免了出現大量流浪漢。”

“這些東西都不能買賣和收取賦稅,所以帝國的民眾不管怎麼樣都會是有產者。江後主時代開始,朝廷就向生意人出賣一兩百年的土地使用權。然後要他們搞房地產投資。現在的貴族很有一套,他們好像在遊說東都,要把天下的土地掛靠到某些聽起來名頭很好的機構上,用各種方法騙走集體所有的土地,然後進行房地產開發。”

“到了現在,就算是最基本的耕田也快要被侵佔乾淨了,大家如果有巴掌大的自留地肯定會拿來種花木。我就不明白,苦縣為什麼不停把公共土地賣到那些貴族的機構裏面去。南直隸就有這樣的事情,地方官強迫百姓搬離居住了幾百年的村莊來到新修建的聚居點,然後要求他們用賠償獲得的鈔票購買貴族修建的樓房,這些人反而會背上一筆債務。他們原來的村莊就被朝廷的工程隊夷為平地,據說這樣空出來的土地就能拿去填補進行房地產開發的指標。”

歷來不太看好劉帝的錢恆成說道:“這一切都很好解釋,帝國貴族有着大量的免稅特權,朝廷的財政其實很困難,他需要進行房地產投機才能維持運作。地方政府全靠土地出讓金過日子,沒有這筆收入,幹部的香煙錢都要斷了。每蓋一幢高樓,地產公司就能去銀行里貸出大筆朝廷新印刷的鈔票,然後付一部分給地方政府充當活動經費。民眾願意用不合理的高價去買這些房子,超發的貨幣就會被固定在水泥鋼筋里,普通商品反而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這種賺錢方式不能夠長久的維持下去,劉帝也不敢向老百姓徵稅,所以房地產投機才會如此猖狂。我個人對劉帝沒有什麼不滿,他不過是一個剛愎自用和好大喜功的普通人。佔山兄說的問題以及這幾年的通貨膨脹也不能完全賴在他的頭上,因為江後主發行的鈔票要比現在還多很多。目前物價虛高的原因主要是有人在惡意炒賣。”

辛仁豪好奇的問道:“恆成,你能解釋這裏的門道嗎,我一時還想不通裏面的玄機。”

錢恆成解釋說道:“我們打個比方好了,你在一個虛擬的網絡遊戲裏購買了一張強化裝備的符文,這道符文只需要五十枚遊戲幣,這時候就會有人拿出兩百枚遊戲幣找你進行收購,你一定很樂意把符文交給他。等到絕大多數的符文都落到他的手上以後,對方就算賣你三百塊錢,你也只能接受了。搞這種活動要花很多錢,一般人也沒有這麼多的鈔票。”

“江後主時代里膨脹起來的那幫功臣子弟可以被叫做“世族”或者“門閥貴族集團”。這些人中間就有一部分靠這種事情來弄錢。‘唯一帝皇’一上台,他身邊的阿貓阿狗都弄成了朝堂上的公卿,他的小團體不免要和過去的元老搶好處。這些元老很不樂意,所以他們就故意給老劉下絆,設法把物價炒起來,讓劉帝的‘改革’進行不下去。話說回來,老劉的‘改革’不過是把好處吸到他的小團體上面,老百姓也不買他的賬。”

李啟開詢問說道:“這樣的投機活動還能剎住車嗎?”

錢恆成搖頭說道:“門閥貴族炒歸炒也知道一個限度,物價飛漲帶來的天下大亂會毀掉他們的榮華,可是手裏有點錢的老百姓也喜歡跟着這群貴族去搞投機,這個團體實在是太大了,這種事情也就控制不住了。”

李啟開在這個時候換了一個話題,他一邊摸牌一邊問道:“各位,我家裏的酒釀的怎麼樣?”

裘日新端起塑料杯說道:“很不錯了,你的藤李燒酒和崗頭青很不錯,比起用化學藥品勾兌的酒好喝的多。”

李啟開嘆着氣說道:“最近生意越來越不好弄,一張營業執照就要花兩萬塊錢去批。三年就要換一張新執照,我怕日後沒錢就要去販私酒了。”

辛仁豪打出手裏的一張錦囊牌說道:“朝廷好像要把釀酒業收歸國有,他們今年增加了百分之五的酒捐,就是要把民間的酒販排擠出去。審批也是越來越難,沒有幾萬塊錢弄不下來。”

錢恆成吃着棗子說道:“朝廷不是在‘減稅’嗎,表面上的稅沒有了,但是馬上多一種費用。除了酒捐,他最近好像弄了一個‘摘星樓捐’。”

辛仁豪如釋重負的說道:“還好這裏天高皇帝遠,據說東都的貧苦百姓都被拉去義務勞動修‘摘星樓’了。”

裘日新丟出手裏的一張牌說道:“大家還記得黃文榮吧,他好像在北直隸的武裝警備隊裏當兵,最近就被調去修招待所和‘萬歲館’了,幾天幾夜沒得休息。”

周佔山惆悵的說道:“科舉考試都結束兩三年了,文榮在參軍以後就沒和我們見過面。我們在這裏喝酒打牌,可他卻要冒嚴寒去修行宮和站崗。還好再過幾個月他就退伍了,我們可以去車站接他回來,啟開兄要多釀幾瓶好酒,大家攢錢去縣裏擺酒席給他接風洗塵。還記得我們在文榮家的電腦里玩《行動目標:江後主》和《翻江倒海》的日子嗎?現在真是想他。”

《行動目標:江後主》是被帝國封禁的組合國開放式電子遊戲,劇情深度、可玩性、自由度都可圈可點,但遊戲最後因為有刺殺先帝江泰的情節而被帝國無情封禁。

《翻江倒海》是個策略遊戲,本來包含了模擬帝國古代各藩鎮相互征戰的劇本,這裏沒有什麼違禁的地方。民間的愛好者自製了非官方的資料篇,他們把劇本設在當代,遊戲中居然可以使用帝國的三藩對抗朝廷。朝廷勢力的武將數值被設定的極端低下,這顯然有損劉帝的形象。因為這個非官方的資料片,這款遊戲火遍了帝國各地,不過使用藩鎮勢力打敗朝廷是大逆不道的行為,這部遊戲也難逃被封禁的命運。

即便如此,這些軟件依舊通過各種方式在帝國境內傳播,黃文榮就是《翻江倒海》的高手,他能在最高難度下僅用六個月就打進帝國首都。

想到了交情深厚的黃文榮,辛仁豪說道:“這是當然,大家都要去看他。我想起在科舉考試前的那個小假期了。考前幾天學校放假讓我們複習,結果大家二話沒說就拉着文榮來這裏打牌了。”

錢恆成聽罷笑道:“好像我們所有人的分數加在一起就能考上帝國大學了。”

正在一旁斟酒的周佔山說道:“各位,要是上榜了,我們可能就沒空來這裏遊玩了。現在大家能起興而來,盡興而返的相聚豈不是勝過被朝廷招攬?”

不久之後,涼亭中的幾人都喝下了幾兩酒。李啟開的土酒剛剛入口時甜滋滋的,但是酒力卻一點不小,眾人都感到渾身冒出熱氣,寒意頃刻就被驅散了。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下午四點半,天光開始黯淡下來,這個時候應該回家燒晚飯了。眾人在談天說地一下午以後都感到有些疲乏,於是收拾東西朝山崗下走去。眾人緩緩走下濕滑的鵝卵石小路,離開了這座寂寥的空山。

眾人好久沒有和李啟開見面,所以辛仁豪就有說不完的話,現在他的嗓子很是疲勞。他沙啞的朝其他人說道:“廿八市那天都來我家坐,我招待你們。”

按照當地的習俗十二月廿八是高坎頭舉行物資交流會的日子,全縣的商販都會趕來這裏販賣商品,有人甚至會在路旁搭起微型遊樂場並帶來各種先進的老虎機。村莊或集鎮每年都在特定的某一天要舉辦物資交流會,縣城的交流會就定在帝國的國慶節那一天,屆時本地的居民要無條件招待一切訪客。這一活動被江後主竭力支持,他熱衷於舉辦各種各樣的慶典。舉辦慶典就好比是水庫泄洪,盛大的慶典能夠宣洩人民的不滿情緒,讓天子重新受到愛戴。

周佔山以及李啟開在回家的路上剛好順路,他們一同走在鄉間的水泥公路上。看到路旁田地中收割后覆蓋了一層污雪的水稻秸稈,二人意識到又有一年過去了。周佔山對着李啟開問道:“啟開兄,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仁豪兄也是一樣。你們打牌的水平本來是最好的,今天怎麼輸得一塌糊塗?”

李啟開揮手說道:“不過是運氣不好罷了,對家不配合我,我有什麼辦法。”

周佔山繼續問道:“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如實相告,你說出來好了。”

李啟開呼出一口熱氣說道:“你知道我釀酒需要場地,前些年朝廷鼓勵普通百姓來釀酒出售,表示修建倉庫就會有一筆補貼。瓦窯崗就有一塊空地,村裡就批示我爸把倉庫造到那個地方去,現在那裏修了一個鐵皮倉庫放酒罈子。”

周佔山笑着說道:“我當是什麼事情,啟開兄不要太在意,你是不是補貼沒有拿到手。這種事情本來就要有人頭才能辦得下來,不過是幾千塊鈔票,不要也罷。”

李啟開搖頭說道:“補貼不發倒是小事,可是最近朝廷突然改了政策,瓦窯崗那片山讓朝廷強行徵用了,好像有人要在那裏開一個礦,附近還要修建礦工的營房。我說這是老百姓的合法集體財產,朝廷不能強征了去,我有村裡批下的憑證。縣裏來的辦事員表示會給我兩千塊錢,但是我必須馬上把倉庫讓出來,不然就去牢裏吃電擊棍。”

周佔山聽罷大怒說道:“瓦窯崗那個地方可都是我們長輩的墳墓,大家的風水都在上面。啟開兄從前太好說話了,現在官府都來欺負我們。這些人難道還要把我們上代的墳包全部推掉不成。如果有人開了一個魔法礦,全鎮的溪灘都要被污染,我日後要用爛泥水淘米!這是逼我買一台污水凈化器嗎?”

李啟開點頭說道:“仁豪兄就是因為這件事發愁,我相信這都是劉帝的手下人亂搞,天子都不知道這種事情。辛仁豪的小阿叔在鎮裏當差,他說這次來開礦的人來頭不小。縣長馬友貴和鎮上的文書杜驥都花了力氣去巴結他。據說買下這個礦的是南直隸的老闆馬治龍,他是開國功臣的後人,地方官都要想方設法討好他。現在村莊裏的田地和墓地都要被拿去設立礦區,甚至昆西百姓賴以為生的窯廠也要關門。他們用打發乞丐的一點鈔票讓老百姓放棄祖上傳承的田地,然後還要挖掉我們的風水。”

周佔山大驚說道:“傳聞昆西的村長去組合國的濠京玩老虎機欠了幾百萬的帳,他居然把共有的魔法礦給賣了。鎮裏的文書杜驥可是個能在銅錢眼裏翻跟斗的混賬,千萬小心他放野火。你和仁豪兄打算怎麼辦?”

李啟開發出“嘖嘖”兩聲后說道:“我覺得不能任人宰割,馬治龍開礦是傾吞國有資產,本身立不住腳,仁豪兄想去東都告御狀。”

周佔山聽罷說道:“忍住一時之氣,免卻百日之憂。我看不要和他們鬧。馬治龍好像和崔義甸關係不錯,他是‘帝國發展建設公司’的股東之一,崔義甸也有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其他股份都在熊達威、李崇福、方歸仁這些勛貴手上。要是和他們鬧,就是在跟朝廷里的頭頭峙仇。”

這番話不能打動下了決心的李啟開,他聽完這些話一言不發,最後二人在村道的岔路口揮手告別。周佔山迎着飛雪返回自己位於村口的家中,當他在客廳的馬抬椅子上坐下以後,不安的感覺從心裏升起。馬治龍之徒能依靠地方官巧取豪奪昆西百姓的產業,如今的受害人是辛仁豪和李啟開,下一次很有可能就要輪到他,或許息事寧人的態度並不可取。

半個小時以後,周佔山點起一支“下京”牌香煙,他將這些複雜問題丟到腦後,然後拿起茶几上的電話撥通了辛仁豪的電話號碼。

幾聲提示音過後,另一頭就接起了電話。周佔山在撣落手頭煙灰時問道:“仁豪兄,到家沒有。”

辛仁豪高興的答道:“佔山,我早就到家了。”

“好,我放心了。我聽說其凱兄遇到了一些麻煩,你們可不要硬出頭去對付馬治龍,這傢伙好像後台很硬。”

“不用擔心,我手裏有一些關於他的資料,這裏面都是官商勾結的證據。”

“法院歷來是誰給的好處多就偏袒誰,你怎麼能搞到這種資料?”

“我聯繫了石峽鎮的龐國安,這個人多年來都想着告倒馬治龍,前幾年去了東都和下京好幾次,手裏的材料很多。”

“他一連好幾年都告不倒馬治龍,恐怕這次照樣不會成功,他和馬治龍有過節嗎?”

“龐國安過去是石峽鎮窯廠的技術人員,前幾年鄭文和裁汰劣質的國有企業,按道理他應當獲得官營窯廠的一部分股份和安置費。馬治龍通過關係用一筆小錢買下窯廠,他這個上代在江先主麾下效過力的貴族忘記給龐國安股份,而且賴掉了先前官府積欠的兩萬塊工資。受到同樣待遇的有好幾百人,他們都在暗中收集關於馬治龍橫行不法的材料,我去聯繫過他們。這次的情況和過去不一樣,龐國安想辦法和‘常樂幫’搭上線,據說朝廷裏面有人想整治馬治龍,告狀的勝算大了很多。”

“仁豪,你聽我一句,小心一些吧。”

“佔山,你真是越長大膽子越小,先不說了,我要去插電飯煲和燒晚飯,都快五點了。”

“行,‘廿八市’我們再聚。”

周佔山掛掉了電話,他知道“常樂幫”很有勢力和關係,但是心裏卻覺得辛仁豪即將惹禍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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