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楔子二

通過黑色手段掃除覬覦龍椅的豺狼虎豹后,劉帝時常坐在寶座上思考人生的意義。承襲“興州王”爵位前的劉帝時常過早花光年金而舉債度日,一想到債主上門的窘迫場面,天子就會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時來運轉,他首先當上王爺,現在已經登上世界的頂峰,明天又當如何?

劉帝的首席謀臣鄭文和過去只是興州一名手腳不太乾淨,因為腐敗被開除的鄉鎮幹部,他在省城賭廳打小鋼珠的時候認識了當時無所事事的劉善進。作為基層幹部的鄭文和有着出眾的談吐,他深刻了解政策如何在社會末梢執行,平日裏也喜歡討論對時局的看法。劉帝覺得這個老人很有學問,所以把他請到王府里當幕賓。

鄭文和出謀劃策幫助劉帝掃蕩了朝廷里的實力派,所以天子力排眾議任命鄭文和接替朱勝的職務,劉帝要求他在對帝國體制進行大刀闊斧改革的同時制定出一套能夠顯現君王威嚴的朝儀。

從此以後,內閣部長以及常駐東都的將領都需要定期單獨向天子述職,他們在覲見時必須跑步前進,而且不能當著天子的面大喊大叫。前來述職的臣子必須畢恭畢敬站在會見室角落裏,劉帝將會坐在一張長達十幾米的長桌盡頭聽取和評估他們的彙報。

江後主時代的御前會議曾被戲稱為“九龍治水”,因為內閣中的幾位部長都是各自管轄某項事務。江後主下發的詔令還需要在議政會上進行象徵性的公示,人們可以提出一些批評意見。鄭文和將級別較低的幾位部長“請”出御前會議,然後強行遣散了議政會,強化皇帝的權威。

先帝時期惡名昭彰的特務機關“友愛局”被予以廢除,孟上天建立名為“烏龍衛”的特務組織,“大內總管”同時管轄着司法機構和武裝警備隊。

得知這樣的安排,帝國民眾大呼上當,但是他們的家門口早已掛上本轄區警備隊員的照片和聯繫號碼,提醒人們少發牢騷。

早在實際掌權幾個月後,劉帝就厭煩了處理具體政務,天子開始沉醉於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每天能夠用來理政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兩個鐘頭。面對懈怠國事的君王,孟上天曾在私下裏對人說道:“難道兩個鐘頭就能治理好這麼一個泱泱大國嗎?”

內閣主席鄭文和對着帝國的框架修修補補,劉帝倒是很想進行經濟改革和掃除江後主時代的腐敗,無奈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劉善進意識到自己的皇位在合法性上存在問題,君主政體在現代國家裏不太受人喜愛,他需要通過經濟的高速發展來取悅民眾。世上沒有幾個人還相信皇帝是上天的代理人,劉帝的權力沒有無可辯駁的道義基礎,他需要用福利收買和軍事力量控制帝國。

民間出現三種令朝廷恐慌不安的運動,富裕的有產者主張賦予民眾廣泛的代表權,建立共和協商的制度。生活困頓的窮人希望劉帝能在外交上表現得足夠強硬,打一打“民族牌”。進城務工者和學生被主張均貧富和提高福利的社會運動所吸引,他們高呼打倒“為富不仁者”。這三種運動在帝國境內有着很大的市場,許多人還想把三種主張全部實現。

這三個炸彈讓自詡改革派的劉帝惴惴不安,君主制幾乎處在所有思潮的對立面。鄭文和一眼看穿問題的本質,他對劉帝說道:“大帝,這些別有用心的愚夫想着用專橫、賣國、剝削這類理由攻擊您的王朝,他們想為自己的仇富心理找出一個正義的理由。您的帝國由積木搭成,稍微移動一塊就會坍塌不知道多少,所以務必要在政策上足夠慎重。這三種運動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所以你要利用其中一種來打擊另一種。”

劉帝理解不了鄭文和的複雜策略,他索性不去想這些遠在天邊的問題,天子決定過一天算一天,好好享受每頓飯都有幾十道菜品的帝王生活。

劉帝九年的初秋時節,坐落在東都中軸線上的皇宮周圍展開了一系列基建工程,新挖掘的三條內城河道交叉分割出一塊開闊的特別行政區。

相比首都的其他區域,天子的九重宮闕顯得格外寧靜。全副武裝的御林軍在所有能夠通往皇宮的橋樑和道路上嚴密設卡,普通的平民百姓被禁止接近天子所在的堅固堡壘,沒有獲得特殊許可的車輛都需要繞行才能通過皇宮,喧囂的噪音也就遠離了帝國的君主。

來自南直隸的“興州王”劉善進已經在皇位上穩坐九年,這位過去名不見經傳的藩王似乎牢牢控制了這個強大的國家。皇基穩固的劉帝近來心態有些飄忽,他命令工匠在皇宮宮門的高牆上懸挂“四海賓服,天下承平”八個金字。儘管遭到很多文化界人士的反對,“行事低調”的劉帝還是將帝國的國號更改為“永恆神朝”,天子希望民眾以後用“唯一帝皇”稱呼他。

剛從一系列娛樂活動中抽身的“唯一帝皇”像往常那樣在午夜時分來到了黑甜之鄉,不過今天他卻做了一個不太吉利的夢。在虛幻的夢境裏,劉帝獨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寶座上,寶座的高聳台基之下卻空無一人,感到孤單的天子離開高台走到大殿的入口,跨過高達半米的朱紅門檻后,劉帝抵達了大殿前方的寬闊平台。

翻滾的黃雲和厚重的煙霧遮蓋了天頂的太陽,四面八方隱約傳來低沉的爆炸聲。皇宮的大廣場彷彿剛剛被轟炸機光顧,橫七豎八的朝廷官兵正倒在隨處可見的彈坑裏。

如果是在現實中,劉帝只會在這個地方聽到文臣武將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一座摩天大樓在遠方熊熊燃燒,大樓頂端的烈焰和黑煙直升天際,好似一支被點燃蠟燭。趴在漢白玉欄杆上的劉帝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記得東都並不存在這樣一座建築。

噩夢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大叫一聲的“唯一帝皇”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拍亮一旁茶几上的枱燈,讓燈光照亮寢宮的一隅。一聲巨響從寢宮外傳了進來,天子的大床猛烈晃動。天旋地轉的劉帝掀開被子朝寢宮的接待室跑了過去。沒過多久,先前的搖晃感就消失了,大隊的近侍內臣在一條走廊里圍住了劉帝,他們連忙幫天子披上一條黃袍。驚魂未定的劉帝向他們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東都也會地震嗎?”

一名經過化學閹割的內侍用支支吾吾的語氣答道:“沒有地震。就算是地震,皇宮的抗震級別很高,這裏不可能出現建築物倒塌的惡性事件。十幾分鐘前,太廟着火了,那是一座木質結構的建築,所以火勢蔓延很快。大火延燒到太廟的供暖鍋爐房引發了爆炸,所以才有剛才的震動。”

太廟失火歷來不是好兆頭,“唯一帝皇”從寢宮走廊的落地窗向外望去,東都的九重宮闕正燈火通明,無數紅藍相間的警燈不斷閃爍,嘈雜的人聲和刺耳的警笛聲交錯傳來。劉帝爬上樓梯抵達寢宮上方擁有良好視野的天文台,東南方飛檐翹角的宮殿在烈焰里透出一具骨架,四散的火星伴隨着嘩剝爆響升上半空。藉助大風的火焰把太廟旁邊的旗杆舔舐了一番,繪有“五爪金龍”的帝國國旗在火海里分崩離析。

十多部消防車已經圍住了太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御林軍和消防隊員正拚命用水龍注水救火。太廟附近的地面上流淌着小溪一般的積水,可是太廟的火勢全無減弱,呆若木雞的劉帝只能任憑事態發展。

六個多鐘頭后,消防人員宣佈火勢已經得到控制。殘星曙月之下的太廟、鍋爐房以及十幾件文物陳列室早已化作一片焦黑的廢墟。目睹救火經過的劉帝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怒,他當即在御書房召開緊急會議處理相關責任人。

在大多數人的眼裏,“永恆神朝”設置了一明一暗兩套內閣,宰相所管轄的眾多部長組成了明面上的內閣,圍繞在劉帝身邊的那群大人物則能真正發揮內閣的作用。為了對太廟失火事件進行善後,宰相崔義甸、國防部長李崇福、副宰相馮國忠、東都市長王懷恩、“興國公”洪波濤以及大內總管孟上天都已經在劉帝的御書房裏等候天子的到來。

緊張不安的孟上天坐在沙發上喝掉一小盞茶后,“唯一帝皇”方才從御書房的側門裏現身,他徑直坐到了房間正中的雕花金交椅上。劉帝在環顧身邊的大臣時不免有些發愁,自己的軍師鄭文和去年因為心肌梗塞離世,現在都找不到一個可靠而有能力的親信。

“鎮國公”熊達威在同一時刻從御書房裝飾着大理石浮雕的正門走了進來,國公帶着傲慢的神情向眾人道歉,他因為某些“不得不處理的公務”耽誤了時間。

“唯一帝皇”根本不相信熊達威說出來的話,可是貴為天子的劉善進也不敢輕易呵斥這個傢伙。如果將帝國比作一家公司,劉帝所佔有的股份可能還不到百分之四十,作為大臣的熊達威手上倒是有不下五分之一的股份,他們兩個只有相互聯手才能震懾住帝國內部大大小小的牛頭馬面。

國公的冒犯導致個性急躁的劉帝用手指關節猛烈敲打着面前的龍案,他用不耐煩的語氣向孟上天問道:“失火的原因調查清楚沒有?”

自知無法避免追責的孟上天硬着頭皮說道:“太廟的電線老化了,超過負載的電流引發了火災。”

正想找一個人發泄怒氣的“唯一帝皇”撿起龍案上的一支鋼筆朝孟上天擲了出去,他抬高音量斥道:“孟上天,有數賬沒有?國家每年調撥的維護經費都被你吃落肚裏去了嗎?京城百姓對你有着‘蒙上天’的外號,說你欺瞞聖聰,天子面前都敢‘造話三千’。”

“造話三千”是南直隸北部的方言,翻譯過來就是謊話能說三千句。

東都市長王懷恩早就想扳倒孟上天,他打算藉機“痛打落水狗”。王懷恩裝出公事公辦的態度說道:“太廟安全工作組的兩位組長和三十名組員應當如何處理?”

孟上天正想發表一番自己的言論,心情不暢的劉帝就率先下達了判決說道:“必須嚴肅處理。東都的消防總長要立即革職,安全工作組的兩個組長各判十五年徒刑,剝奪那些組員享受退休金的權利。他們可能在太廟的值班室違規接了電火鍋,不然不可能電流過載。孟上天這個大內總管也不要當了,你馬上去辦退休手續。”

劉帝的口諭剛剛下達,在場眾人無一例外向孟上天和其餘涉案人員求情,不過天子的處世原則便是絕不被奴才牽着鼻子走,他對其他人說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果不嚴肅處理涉案人員,法律的威嚴又在什麼地方?”

沾沾自喜的王懷恩點頭說道:“我馬上去處理這件事,帝國‘三位一體’的司法體系歷來都很高效。”

所謂的“三位一體”便是帝國的檢察、司法、公共安全都由警備部直接管理,一般而言只需三個小時就能下達一樁死刑判決。當初全力相助劉帝登上皇位的洪波濤卻對天子直接越過法庭進行宣判不太高興,不過帝國的《憲法》裏倒也寫着皇帝擁有這項權力。

孟上天用餘光瞟了一眼王懷恩那顆三角形腦袋,東都市長削尖外翻的耳朵讓他的五官有些不協調。

在劉帝的朝廷里,熊達威就像一顆想要和天子比亮度的恆星,邊上有許多圍繞他轉動的天體,“鎮國公”倒也樂意分給同一派系的盟友大把的好處,讓他們感受到“鎮國公”的光熱。熊達威喜歡貪污和攬權,但是本身沒有不可控的野心,最多只是不招人喜歡。

王懷恩就如同一個黑洞,但凡有好處他都要獨吞進去。平民出身的王懷恩對於級別較高的官僚納頭便拜,面對下屬卻喜歡擺弄繁瑣的禮節,只要部下提出建議,他都要發表反對意見來顯得自己的高明。

每次參加會議以前,王懷恩都要讓化妝師幫忙打扮一番,他想用儘可能得體的方式融入權貴圈子,這就讓他在別人眼裏變得更加可笑。東都市長的肚子裏沒有墨水,他對於文化人有種迷信,如果有騙子想要給他的錢包減負,只要偽裝成學者高談闊論一番便能奏效。上述原因讓王懷恩在朝廷里沒有自己的班底,他身邊聚集着一群熱衷空談的“開會簍子”。在其他內閣大臣的眼裏,王懷恩是個十足的奴才,他的腦子裏只有個人的步步高升。

曾經是孟上天門生的王懷恩近來自立門戶,他跳出來為難老長官的姿態實在令人汗顏。

顫顫巍巍的孟上天離開了御書房,心情轉好的劉帝揮手屏退了房間裏的侍從和御林軍。天子把一隻手搭在額頭上說道:“我昨天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東都陷入了火海,大家能解釋這個夢嗎?”

面帶愁容的洪波濤說道:“可能是上天示警。”

帝國的皇帝歷來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和反宿命論者,畢竟如果世間存在一位等級更高的神明,天子的權威就沒有達到極限。不高興的劉帝搖頭說道:“怪力亂神,我們要敬而遠之。”

了解天子心理的馮國忠安慰劉帝說道:“這不過是個尋常的夢罷了,大家沒必要弄得神經過敏。”

不知為何感到心煩意亂的劉帝從寶座上站起來,他揮動龍袍的大袖子離開了御書房。

太廟失火事件對劉帝的打擊着實不小,“唯一帝皇”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度過,他會連續好幾天都被失眠困擾。御醫用盡各種複雜的儀器都不能查出其中的原由,新上任的宰相崔義甸提出他認識一名民間的醫療專家或許能幫劉帝解決這個問題。

天子起初對御醫的能力頗有信心,所以一口回絕了這個建議。時間一久,久病不愈的劉帝方才想到了那位多次被人提起的專家。

“唯一帝皇”在皇宮的偏殿接見了對方,高踞黃金寶座之上的天子命令偏殿裏的其他人一一退出,那位專家獨自侍立在下方等待劉帝發言。這位專家有着矮胖的身材,面白無須的扁腦袋上看不到幾根頭髮。天子剛開始覺得這位戴着無邊框眼鏡的專家不過是個前來騙吃騙喝的術士,劉帝用毫不客氣的語調說道:“專家就是你?”

跪伏在大理石地磚上的專家用十分恭敬的語氣緩緩說道:“小人名叫丁勇銘,我是民間的修鍊者。聽說天子憂心國事積勞成疾做了一個異夢,在下便特地趕來解夢。不知天子在夢境裏都看到了什麼?”

劉帝隨後把夢中的經歷朝丁勇銘大概講了一遍,丁勇銘在沉默片刻后說出一些讓天子心驚肉跳的事情。

“如果我沒有弄錯,根據天子在夢中的見聞,帝國境內將會發生一場極大的危機,這幾乎關係到天下的安定。”

丁勇銘在說話時彷彿隱約帶有一種魔力,“唯一帝皇”的注意力會被牢牢吸附在他身上,每一句話都會鑽進劉帝的耳朵並刻在腦海里。表面上不為所動的“唯一帝皇”聽罷問道:“能有什麼災難,打仗、金融危機、洪水還是地震?”

丁勇銘笑着說道:“這次災難的嚴重程度不亞於天子剛才提到的天災人禍。”

感到好奇的劉帝從寶座上站了起來,他半信半疑的問道:“你有辦法化解嗎?”

專家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神情,丁勇銘回答說道:“天子需要提防那些別有用心的小人並設法強化朝廷的威信。天子感到不舒服是因為受到了怪力亂神的衝撞,只要收拾掉某些妖孽自然就能逢凶化吉。”

天子將雙手撐在面前的龍案上說道:“是什麼怪力亂神在作祟?”

丁勇銘詳細解釋說道:“朝廷對‘恆帝’、‘昊帝’的崇拜太過寬容,在民間傳說中,世人認為是這兩位‘偽神’創造了世間萬物,還把他們頂禮膜拜。其實世界的起源和他們沒有關係,而他們也根本不存在。百姓信奉這些偽神會削弱天子的權威,我們怎麼能讓他們繼續享受香火祭拜,朝廷要逐漸禁止對偽神的供奉。如果在老百姓的腦子裏,有個神靈比天子的權能還要強大,豈不是非常不好?世上沒有什麼神靈,但修鍊一途卻真實存在。我對修鍊有一些了解,幫助天子長生不老都不是什麼難題。”

興奮的“唯一帝皇”幾乎立刻相信了丁勇銘的這套說辭,他的大腦彷彿不受自己控制。天子繼續詢問如何獲得長生,丁勇銘作出如下答覆。

“凡人踏上修鍊之路非常困難,但如果通過丹藥彌補,日積月累就能增加天子的壽命。飛升成聖需要吸收更多的能量,如果能在東都中心修建一座建築來匯聚天下的陽氣,天子就能更快得道。‘唯一帝皇’可以假借召開博覽會為名修建一座宮殿,日後就在那個地方進行修鍊。”

平日裏就喜歡各類娛樂活動的劉帝大喜過望,他覺得丁勇銘是個靠得住的好人。尋常事物很難提起劉帝的興緻,肉身成聖的誘惑卻足以讓天子奮發振作,劉帝心中因為太廟失火留下的陰霾被一掃而空。

“很好,日後你就待在我邊上專門督辦這些事務。我記得本朝的開國之君江先主就曾經探索過成神的道路,現在是時候聊聊怎麼煉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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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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