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灞下之圍 第三章

番外 灞下之圍 第三章

清晨的太陽剛剛照亮天坑城外的田野,倉皇逃出天坑的林登萬看到更為壯觀的一幕,周圍的泥土路上都是卡車行駛后留下的車轍,先進的武器裝備被橫七豎八丟在路上。排列成縱隊進入天坑的軍隊分散成漫無目遊盪的小隊,小隊再次解體成潰兵,將士們因為缺乏食物不得不當起乞丐。

丟棄的武器裝備和水上漂浮的屍體堵住了天坑北方的赤松江,天坑郊區的農民發現村莊附近的沼澤地里多出很多“魚塘”,這是炮擊留下的坑洞。

林登萬等人乘坐靈車抵達城鄉結合部,他看到路邊打着一些遮陽傘,以往小商販會在下面買賣水果和蔬菜。岔路口立着一塊裝飾用的巨石,上面寫着“南田”二字,看來這是到了天坑郊外的模範村。

通往南田的岔路口突然駛出一輛步兵戰車,李宏暉以為碰到了自己人,他招呼駕駛員靠近對方。

岔路另一頭駛過一輛滿載士兵的卡車,林登萬猛然聽到一聲爆炸,卡車的駕駛室不知為何癟了下去,車頭冒傳出一團煙霧,後面車棚里的步兵作鳥獸散。林登萬連忙讓司機避開步兵戰車,軍隊已經不分敵我了。

幾個鐘頭以後,這輛沒有加滿油的靈車在通往景城的郊野里拋錨,眾人離開靈車徒步前進。

沒過多久,李宏暉就在路旁一棵枯樹下不想動彈,他埋怨說道:“不知裘重治究竟在搞什麼,吹噓六個鐘頭就能拿下謝天宇,我們倒是真快被拿下了。”

林登萬閉上雙眼卧倒在土丘頂部,他對眾人說道:“難怪陳成大在北直隸戰場會毫無還手之力,‘振威侯’有謝天宇這個打手,豈不是能橫着走。”

這支人困馬乏的隊伍一路上收攏潰兵,不久就有了幾十人之多。通往景城市區的路牌立在眼前,林登萬也就大喜過望,他們抵達一座街頭空蕩蕩的村莊,為數不多的居民似乎為了逃避戰亂逃走了。

路邊掛着“萬山挂面”招牌的店鋪大門緊閉,旁邊的超市拉上了卷閘門。李宏暉對部下們說道:“進去看看,說不定有東西。”

林登萬的幾個親兵頓時來了勁頭,他們拉起卷閘門,用槍托砸開超市的玻璃門。陽光照進漆黑的超市,收銀台後面的貨架上有些巧克力和口香糖,幾個士兵衝進去拿了些汽水、薯片和方便麵,麵粉和大米反而被丟在一邊

吳獻江想起了崇仁之戰,他惱火的說道:“我不吃小孩玩意,你們自己吃吧。”

一名親兵突然驚呼起來,他在收銀台下面看到一個剛睡醒的傢伙,對方還帶着武器。醒來的士兵見到林登萬后大喜過望,他也是潰敗下來的士兵,昨天跑到超市裏拿了兩瓶白酒,喝醉以後就在這裏躺了一夜。

連夜逃亡讓體型臃腫的吳獻江吃不消,整個人突然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兩隻眼睛直勾勾看着頭頂日光燈,嘴角斷斷續續抽搐。

一名親兵驚恐的叫道:“大帥的癲癇症發作了!”

林登萬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他倒出幾枚紅色丹藥,吳獻江想來是出現了紅丸戒斷反應,親兵連忙把藥片塞到長官的嘴巴里。

紅丸讓吳獻江再次變得生龍活虎,他煥發出和年齡不相符的精神。一輛卡車開到超市門口,十幾名士兵進來圍住了林登萬,為首的那位將校說道:“林公,看到您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

林登萬認出對方是聯塘步兵團的參謀,他開口問道:“你們這支部隊好像被派去攻擊謝天宇的老家,團長在什麼地方?”

這個官職低微的參謀支支吾吾說道:“團長他去醫院了。”

誤以為團長親赴前線作戰的李宏暉感慨說道:“看來是個恪盡職守的猛士。”

參謀搖頭說道:“團長前幾天命令部下猛攻鹽原的據點,部隊傷亡慘重,一名裝甲兵怨氣很大,用履帶碾倒了團長,他的兩條腿不對了。”

亢奮的吳獻江叫道:“太不像話了,我的部下就沒人敢開坦克碾我。”

近來被“猢猻”排擠,不得不稱病隱退的洪時先對謝天宇在天坑的勝利極為吃驚,他偽裝成醫療志願者才勉強逃出市區,很快跑到了幾百裡外的硯山。逃出生天的洪時先如此評價“猢猻”的遭遇。

“看看林登萬的處境,他的赫赫威名,往日的豐功偉績,甚至此人吹噓的對他唯命是從的諸多文臣武將和幾十萬大軍,竟然都沒法保證他的安全。林登萬連體面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上演了一出‘靈車漂移’,要知道熊達威這樣的低能兒也不會缺少這樣的機會。天坑的八萬軍隊灰飛煙滅,裘重治的援軍又損失慘重,歷史上有誰面臨過如此窘境?”

謝天宇要是聽到這番話,免不了要哈哈大笑,如果對手換成江先主,他照樣有信心把對方打成笑話。

戰後的天坑市區寂靜無聲,城郊煉油廠和發電站還在着火,天空被煙霧染成灰色。謝天宇和孟河走過經歷激烈交火的省府大樓,瓦礫遍佈的街道上有輛被擊毀的步兵戰車,前半個車身在爆炸后癟了下去,散架的履帶拖得很長。盒裝單兵口糧,丟掉的軍裝和便裝散落一地,看來有人想偽裝成平民跑掉。

其中一名士兵的背囊袋落在地上,裏面倒出了內衣、金戒指以及電子產品。謝天宇踩着這個人的屍體說道:“這就是林登萬的精銳?看看這些‘文明之虱’吧!為了偷內衣和電子產品連命都可以不要,幾十萬大軍就是一堆蛆,不管多少聚在一起也變不成其他東西。”

孟河點頭說道:“林登萬把‘九錫’儀仗和用來銘刻紀念碑的大理石都丟在天坑,城郊還有對方拋下的四百多台設備。”

謝天宇撿起地上一根廢鐵用力彎折,他皺起眉頭說道:“我沒時間去修復設備和處理俘虜兵,雙方實力差距太大,必須實施彈性防禦連續給予林登萬打擊,不讓他有喘氣機會。”

城內的“國民自衛軍”成員不知所措,他們剛剛投降“猢猻”,謝天宇一轉眼就打回天坑。有些士兵想要加入謝天宇的“千人軍”,孟河自然沒有拒絕。

起初謝天宇的游擊隊不到百人,內部成員都自詡能以一當十,所以就號稱“千人軍”,這個名號保留到現在。

謝天宇向那些猶豫的士兵發表了演說,他對局促不安的俘虜們說道:“我們曾經一起戰鬥,但是現在的你們還沒有準備好去參加追擊戰。我希望諸位能穩定天坑局勢,打擊當地的破壞分子。假如我斬殺了林登萬,你們再加入我的隊伍也不遲,如果我失敗了,你們自然該歸降‘猢猻’。弟兄們,我不喜歡你們面臨需要反覆投降的窘境。”

“國民自衛軍”的成員無不歡呼雀躍,謝天宇總是能設身處地為別人着想,化解對方內心深處的憂慮。那起大案發生前,外界評價謝天宇是個不喜歡張揚的人,一切行為都合乎“中道”。有人曾在火車上詢問放假的謝天宇來自什麼學校,他會輕輕說出東都大學,避免讓對方自慚形穢,這樣的好習慣保留到了現在。

逃到景城的林登萬屁股還沒有在縣府里坐熱,謝天宇就像一陣旋風殺到城外,林登萬的潰軍根本沒有時間休整,城內兩萬守軍忌憚謝天宇的勇猛龜縮不出。

林登萬跑到了景城煉油廠固若金湯的地下掩體裏,這裏有長達十里的地下通道以及完整的工事。謝天宇有“國民自衛軍”提供的圖紙,他清楚工事的出入口,但是手裏缺乏鑽地炸彈。石油市場景氣的歲月里,郭民才為抵禦朝廷入侵不惜花費巨資在萬山各地修建要塞化工事,林登萬反而成為工程受益人。

要塞地下甚至有一個種植園,長期圍困起不了多大作用,謝天宇必須佔領上方的地面建築,使用毒氣攻擊各個出口才能把內部人員逼出來,下面的氧氣堅持不了太久。

謝天宇所部縱然神勇,但是他們也難以在市區巷戰里輕易擊敗林登萬軍隊。城東的煉油廠處在被兩條河道包圍的高地上,守軍炸毀橋樑以後,仰攻盤山公路很不明智。

謝天宇調集繳獲的火箭發射架對着山頂狂轟濫炸,守軍不敢待在地面的廠房裏,屋頂的鐵皮頂棚被炮火打得七零八落,廠區內到處是粉碎的磚頭和深坑。

藏匿在地下室最深處的林登萬召集一群逃過來的武將商量對策,吳獻江聯繫不上自己的隊伍,所以全程一言不發。

駐防的景城二十五步兵師參謀長蔣才洋感嘆說道:“謝天宇其人勢不可擋,真有霸王之威。依我看,此人擅長奇襲作戰,我方應該深溝高壘在溝河平原待敵。古代東西十八國割據之際,前代國的具裝騎兵就是在這片戰場馳騁縱橫,我們也要發揮主場優勢。”

一位護送林登萬逃到景城的排長許釗和今天獲得恩准參加會議,雖然這種會議對於大局的影響微乎其微。許釗和開口說道:“沒想到平定天下的收關之戰居然遇上這等對手,謝天宇知其不可而戰之,此人霸王。”

林登萬惱火的說道:“我軍部隊的後勤壓力很大,運輸彈藥要靠不會被襲擊的醫療車隊,有時候還要用上馬匹。有人說咱們是倒退回古代去了,我想在裝備和戰術上確實如此,但是你們不要一被打敗,說話方式都回到古代去了。”

“猢猻”萬萬沒想到進攻鹽原居然會被謝天宇反客為主打成對峙局面,萬山的山川上騰躍着兩條各顯神通的蛟龍,最後的龍只需要一條就夠了。

雙方交戰持續了大約十天,林登萬軍隊幾乎是從頭輸到尾,總統程克本來打算乘坐專機前往天坑參加閱兵式,最後只能在空中繞上幾圈返航。

程克提醒林登萬要趕快回到東都,他的內閣班子都亂套了,沒人能管事。“猢猻”擔心權力被分走,所以獨自霸佔了很多部長的職務,警備部長和財政部長的頭銜就直接掛在身上。林登萬還設置一群副部長、“第二執政”、國務秘書相互牽制,避免有人奪走他的決策權。

裘重治的屢屢敗北導致軍隊對他產生離心力,國防部長在上任之初表示自己只喜歡做事,不喜歡做官,但是他的腦子裏有種潛意識,所作所為完全就是當年擔任鄉鎮辦事員推卸責任,據善為己有的一套手段。

上任近一年的裘重治喜歡搞些看上去很漂亮先進的裝備,做些複雜的圖紙展示給別人看,他對武器裝備的具體參數一無所知,裝備的招投標追求美感,完全為宣傳服務。林登萬也持有相同看法,他覺得只需要能在閱兵式上嚇唬奴才就行了。

新朝廷的軍費非常少,裘重治不願意在會得罪人的地方實施改革,比如裁減一些無用的軍隊。腐敗的軍頭大肆貪污,武將拒絕購買坦克冬季的偽裝塗料,他們居然把廢棄的文件貼在坦克上敷衍了事。

普通百姓在電視上看到很多宣傳節目,比如寥寥幾個士兵在過年時跳進泥地和鐵絲網裏打滾,好像在刻苦訓練,但是當過兵的人都知道正常的訓練一定是很多人一起進行,過節也會按時放假,節目裏顯然就是擺拍。

裘重治還對江湖術士的硬氣功深信不疑,軍隊被他變成雜耍劇團,野戰部隊居然被叫去練習站樁打拳。各種頭碎酒瓶、一磚多瓣、鐵釘穿木、長槍刺喉、棒打金剛、胸口碎大石的戲碼輪番上演,林登萬的軍隊被戲稱為“裘家班”。

法律上來講,國防部長只負責文官和軍隊的協調,但是裘重治卻是實打實主管軍事的部長,他最近迷上給手下黨羽發放勳章,披着武將戲服出席各種活動。

說來也怪,裘重治在空軍基地里摸過的先進戰鬥機總會在不久后的戰鬥里被摧毀。

考慮到鹽原和河上的城市巷戰非常難打,消耗幾個月甚至幾年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林登萬要求前線部隊維持戰線,調動一支六萬人的部隊向景城靠攏,兵分兩路南北夾擊謝天宇。裘重治調遣東荒的六萬生力軍進入萬山,三路大軍會實施代號“推土機”的向心攻勢。

無法接受再次戰敗的裘重治對決戰絲毫不敢怠慢,他請來術士起了日課,推算好出征的時辰和方位。空軍和陸軍的裝備都邀請“划水道”教士焚香禱告和念誦經文,舉行隆重的開光儀式,這一切就像是在舉行法會。

灞上台地位於景城北方的一個鎮,這裏是離開萬山盆地的出口,林登萬的東路軍必然要經過這裏。謝天宇早早抵達灞上觀察戰場,他從不在對手選擇的戰場上作戰,所以能把握主動權。

台地被南北走向的河流所分割,東側是相當陡峭的山坡,海拔大約有一千米,中間位置是塊略低的高地,上面坐落着白泥墩村。台地北側和西南方都有較高的丘陵,海拔大概是三百米。萬山正處於冬季融雪階段,林登萬軍隊的重型裝備難以翻越高山,所以必須通過東北側的隘口。南下的敵軍需要兵分兩路,謝天宇可以抓住戰機各個擊破。

世間的常規法則歷來被謝天宇當成笑話,他毫不猶豫率領一萬八千人來到台地佈防,打算一舉擊潰至少有六萬人的東路軍。抵禦西路軍的士兵如今僅僅剩下五千人,還有數千名裝備不佳的士兵警戒着萬山盆地的各處村鎮。

挖掘機和臨時招募的民工在台地以南挖掘戰壕,一些士兵被派去砍伐樹木,謝天宇坐在台地東北方的牛尖峰上觀察周圍地形。孟河與黃濟川在他對面撥弄炭火,李計都站到不遠處指揮一輛安裝火箭發射架的卡車駛上土路。

謝天宇的部下都是悶聲不響,他們獲悉了即將到來的向心攻擊,幾乎每路敵軍都佔據壓倒性優勢。對手層層加碼,想用越來越多的軍隊壓倒謝天宇,後者的軍隊面臨無後方作戰的窘境,很多給養得不到補充,將士們吃的很差。

坐在一塊頑石上的謝天宇突然引吭高歌。

“浮世眾口唾,漫談着我的功過,大軍臨景城外,勝算渺茫,我今日放聲而歌。”

這首曲子的歌詞和音調充滿時移世易的悲愴感,周圍的士兵都聚攏過來。謝天宇對他們叫道:“大家忍耐一段日子,滅了林登萬,我們一起去天坑的酒店裏吃個痛快,把肚子都撐爆。”

謝天宇對可能到來的死亡無所畏懼,成為普通人才是最令人恐懼的事情,他唯恐會變得庸俗,最後成為“猢猻”朝廷里大腹便便的貪官。如今的謝天宇無法扮演其他角色,他只能是那位捭闔天下的無雙猛士,沒有這個身份就失去了活着的意義。

孟河聽罷叫道:“我們要和‘猢猻’打場友誼賽,他把那些阿貓阿狗都清出去了,這樣的對手,配得上我們。”

謝天宇談論起他和將士們的往事,他站到眾人中間說道:“不管打贏打輸,我都不難過,大家的表現已經無愧於男兒的稱號。林登萬多少有點能耐,希望他能給百姓一個太平盛世。‘猢猻’還有一關沒過,他必須踩着我的屍體才能開闢新時代。”

“我從前只怕一件事,我們還沒打敗‘唯一帝皇’就死了。在下見識過太多欺軟怕硬,欺善怕惡的傢伙,我的鐵拳已經教訓了他們,手裏的寶劍也只為弱者拔出,對手只能是更強者。‘唯一帝皇’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保護自身的榮華富貴,如果大家戰死,我們就會像父輩祖輩一樣,成為了這些人的奴才,沒能發出一聲吶喊。現在,大家已經沒有遺憾了。”

“林登萬軍,強,但是我們‘千人軍’的意志更強。幾年前對付陳成大的冬季攻勢,趙舉的部隊在後面游而不擊,我們奔襲了幾百里,啃着冰雪截斷對方後路,殲滅御林軍的一個團。”

“北直隸戰役的最後階段,李計都駕駛着武裝直升機衝鋒陷陣,機艙下方曠野上投降的帝國軍隊匯聚成一條條人流,當天就有兩萬人向我們繳械。”

“我們還曾齊心協力攻破東都,江先主的離宮別館被大家一把火化為焦土,咱們在皇宮前面的記功柱上刻下了什麼?”

在場眾人齊聲高呼道:“強梁富貴終覆滅,化作風中塵土揚。”

慷慨陳詞的謝天宇繼續說道:“這個世界,不屬於江油條的家族,同樣不屬於林登萬。日後史書上會記載一件事,謝天宇在萬山用三萬人對陣林登萬的六十萬大軍,大破之。弟兄們,肝膽相照!”

蒼茫暮色之中,成百上千的將士齊聲高呼“肝膽相照”,許多人在投奔謝天宇以前都有些產業,但是他們毫不猶豫把錢財換成武器。“千人軍”的成員是為了榮譽作戰,正所謂“無欲則剛”,林登萬以往管用的手段全都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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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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