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明戰與暗謀篇 第28章 一念為執徒生悲
許是因為第一次殺人,賀郢連刺了兩劍都沒能刺中黃櫻的要害,正當他拔劍準備刺出第三劍時,黃櫻突然抓住了那把摧毀自己所有信念的屠刀,她近乎癲狂的大笑着,悲涼的笑聲傳遍屋內每一個角落,聽得人涼意心中起。
笑到淚水模糊了視線,笑到腹中鮮血順着嫁衣淌了一地,黃櫻反手將長劍貫穿了賀郢胸膛,她訕笑着湊近他耳畔,用最平淡的口吻說著最誅心的話:“殺人我可比你有經驗得多,只要把劍刺入對方心臟后再轉幾下,我保證,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他。”她笑着轉動手中之劍,笑得神色痛苦,面目猙獰。
賀郢竭力想解釋些什麼,奈何發不出一絲聲音,只得以食指在胸口處輕輕點了三下,而後便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指向了黃櫻。
那是他二人之間共通的語言,‘我心悅你’的意思,但他二人已經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說這話又有什麼意義?
然,黃櫻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被他的手勢所牽引,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好像周圍所有人皆已看不清,卻獨獨能看到賀郢站在陽光下,對她說:我心悅你。
直到賀郢淺笑着闔眼倒下的那一刻,黃櫻逐漸恢復了神智,她棄了劍擁他入懷,滿目悲愴的哭喊着,問有沒有人可以救救他?
可是,沒有人能救他了,黃櫻自己也說過,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他。
偏偏這時,竟有村民撿起了地上的劍,一邊罵咧着水性楊花的災星該死,一邊將手中之劍刺入了她後背,端得是直貫心臟的奪命之勢。但最終,那人還是因手抖刺偏了,黃櫻忍痛截斷劍尖,對着自己胸口狠狠擊了一掌,以內力將那人震退到撞牆身亡。
揮手奪回斷劍時,黃櫻原是想用它殺了燎原神君,可那群愚昧無知的村民卻手持木棍,鐵鍬之類的武器攔在了她面前,罵咧着要打死她這個傷風敗俗的壞女人,為賀郢與無辜枉死的那位村民報仇。
但,此地真有人無辜嗎?
他們明知燎原神君才是始作俑者,明知黃櫻也跟他們一樣都是受迫害的一方,可他們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殺一個女人泄憤。報仇不過是個幌子而已,他們只是忌憚燎原神君以及他那群手持屠刀的下屬,怕燎原神君會出爾反爾遷怒於自己,這才不約而同選擇了站在強勢的一方。
燎原神君最熱衷於看到人性最陰暗醜陋的一面,於是便狡笑着對黃櫻攤了攤手,狀似無辜,卻又神色得意的帶着下屬離開了。
黃櫻見他要走,怒不可遏的警告村民們都讓開,擋她者死!奈何那群不明覺厲的村民根本就不為所動,依舊罵咧着向她圍攻了過來。
強忍悲痛挨了幾棍后,黃櫻最終忍無可忍,被逼走火入魔,歷經三天兩夜的無情絞殺,她用手中斷劍屠殺了櫻花村所有村民,砍伐了村裡所有的櫻花樹。
之後的幾日,黃櫻都像行屍走肉般遊走在櫻花村裏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某天夜裏,她發現有幾個村民的冤魂回來了,儘管她知道那些冤魂遲早會來找自己索命,但她還是喜不自禁回了家。
那日,她終是褪去了那件腥臭無比的血嫁衣,洗凈了滿身血垢,還坐在妝枱前畫了個美美的櫻花妝,然後轉身面向水晶冰棺里的賀郢,笑着問他好看嗎?可喜歡?
愛人已逝,復仇的希望又太過渺茫,黃櫻早已沒了活下去的慾望,但她還在等一個答案,等着賀郢的魂魄歸來告訴自己,他臨終前那個‘我心悅你’的手勢,究竟是何用意?
黃櫻日盼夜尋,終於在七日後等來了一個人,但他不是賀郢,而是帶着銀狼面具的黑袍人冥夜辰,他告訴黃櫻自己可以起死回生,但黃櫻必須為她的行為付出代價。
冥夜辰的大名早已威震三界,黃櫻自然也聽過一些關於他的事迹,她相信天神都沒辦法救回的賀郢,只要冥神說行就一定可以。況且,她現在除了一條賤命別無所有,只要冥神能救賀郢,她願意捨棄自己的命。
後來的小半月時間裏,冥夜辰選了一塊極陰之地搭建了木祭台,黃櫻則按照他的指示在祭台下方挖出了一間墓室,將賀郢的屍身葬了進去,之後她又將櫻花村其它村民的屍骨全都埋葬在了墓室外圍。
事實上,冥夜辰所謂的起死回生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復活,而是開壇祭法利用上古邪術‘木代魂僵’將賀郢的殘魂以木偶人的形式復生。
此法是先通過‘陰符鈴’將賀郢的三魂七魄召回,再將他的主魂與兩魂七魄分別注入同一棵櫻花樹的一枝一木中,最後將樹枝種在賀郢的屍身旁,再不定期以黃櫻的精血澆灌使其長大成樹。那根承載了賀郢兩魂七魄的木偶人便會在樹枝日益長大的過程中逐漸化成他的模樣,待到樹枝成樹開花日,便是枯木逢春時,屆時,木偶人賀郢便可以如常人一般說話做事,行走自如了。
黃櫻除去以精血澆灌樹枝外,還需每日為死去的村民念誦一遍‘惘生咒’,只有幫他們洗盡心中惡念,他們方能投胎轉世,否則就只能當一輩子孤魂野鬼。這些都是需要消耗大量靈力的舉動,但與其說這些都是冥神要她付出的代價,倒不如說冥神是在幫她洗清自己的罪孽。
餘下的時間裏,黃櫻便在墓室外挖了一條隧道,並在隧道的另一頭搭建了一間茅草屋。因為手藝不行,那茅草屋被她搭得歪歪斜斜,就好似風吹可倒一般,也因為太過孤獨,她在通往隧道的暗門上,臨摹出了賀郢生前繪畫的‘櫻花戀人’圖。
黃櫻從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不求回報的人,也想不出冥神是出於何種目的才幫助了自己,但木代魂僵之術的確於兩年後的某日,成功將賀郢給復活了。
只是復活后的賀郢依舊沒能告訴黃櫻,她想知道的那個答案,因為失了主魂的賀郢早已忘了他二人成親那日發生的一切,但他卻記得那日之前的所有事。他會問及黃櫻村裏的櫻花樹怎麼都不見了,村民為何寡言少語悶悶不樂等問題。
黃櫻以櫻花樹無故枯死,村民全都染了惡疾為由唬弄過去后,賀郢便也不再追問了。再後來,他二人又重新拜堂成了親,過上了濃情蜜意的小日子。
賀郢總是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似乎永遠都不會有生氣的一刻,他將生活中的吃穿用度準備得一應俱全,將家裏的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只要黃櫻能想到的一切,他都會先她一步替她完成,只要黃櫻不想讓他知道的事,他絕不多問一個字。
這其實與提線木偶沒有太大的差別,不同的是,提線木偶的言行舉止靠的是一根線,而賀郢的命卻是黃櫻用自己的精血養出來的。
一來二去,黃櫻的身體就因長期失血與靈力消耗過度而變得越來越差,而為了不讓賀郢覺察出異樣,她終日濃妝艷抹掩蓋自己面色蒼白,身弱體虛的事實。
饒是如此,她依舊記得賀郢曾說過婚後要生兩雙兒女的想法,奈何賀郢現在只是個空有其表的木頭人,別說是生兒育女,就是正常的夫妻生活他們也從未有過。
為了滿足賀郢的心愿,黃櫻前後從深山裏尋來了四隻剛出生小黃鼬,並將他們變成了兩男兩女四個孩子,為此,她幾乎耗盡了自己所有的靈力修為。
每當家裏多出一個孩子,賀郢便會在那幅櫻花戀人圖上畫出一隻小黃鼬,黃櫻則會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在那幅壁圖上也臨摹出一隻小黃鼬,最後就行成了兩幅一模一樣的黃鼬闔歡圖。為了不讓賀郢發現他早已身死的秘密,她用掛畫掩蓋壁畫的方式,將兩幅黃鼬闔歡圖重疊在了一起。
很多時候,黃櫻都會覺得自己很傻,她編造了一個美麗的謊言,騙了賀郢也騙了自己,可每每見到賀郢笑意秧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又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她寧願沉浸在這種虛擬的美好中,永遠不要醒來,直到耗盡自己最後一絲氣力。
然,當她發現賀郢因自己的精血供給不足而昏睡不醒時,黃櫻突然就慌了,她殷切地期望冥神能再次出現幫自己一次。
黃櫻似乎很不幸,又似乎很幸運,因為她每一次等待都沒能等到自己想見的那個人,可每一次都能收穫一份意外的驚喜。
執扇的血救醒賀郢后,墓室里那棵日漸凋零的櫻花樹也重新開了花,不僅如此,她還同時帶來了黃櫻的仇敵九殿下和恩人冥夜辰。更令她欣喜若狂的是,賀郢從昨日醒來后就有了本不屬於他的呼吸,一直都只能喝水的他還破天荒的與執扇同桌吃了飯。
黃櫻能感覺到賀郢的生命體征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了,或許他以後都不需要自己用精血來養活了。她喜歡枕着郢郎的肩膀,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感受着他逐漸變強的生命力,可她不能留戀太久,畢竟,餘下的日子不多了。
執扇既能讓郢郎如正常人一樣呼吸,那她是否也能讓他擁有正常人的心跳呢?
這個想法聽起來委實有些天方夜譚,甚至還有些荒唐可笑,但草木既可成精,賀郢又為何不能?它們所缺少的不都是一個契機而已,而賀郢缺少的那個契機—就是執扇。
除暗殺博淵這個理由外,黃櫻千方百計要去‘保護’執扇,也是想從她那裏尋到讓賀郢真正復活的辦法。哪怕要她下跪才能求得執扇的幫助,哪怕再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黃櫻也要這麼做。畢竟這十九年來,她最執着的事,莫過於聽賀郢親口說出當年那個‘我心悅你’的含義。
黃櫻走得匆忙,沒覺察到賀郢根本就沒有睡,他盯着髮妻決絕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阿櫻,你為何如此執着?早知如此,我寧願自己從未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