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
雨停了不到半個鐘頭，這時又下起來了。
先是兩三點打在他的額頭，隨後便以黃河傾天的架勢潑了下來。
真糟糕，昨晚洗好的衣服還沒幹呢……
面前是橫江的大橋。
頭頂的積雨雲低壓壓的，似乎伸手就能觸碰到。墨色染遍了整個世界，烏雲蓋頂之下能見度近乎黑夜。
他站在橋頭還未接近江面的地方，從這裏隔着護欄往下俯視，入眼是植在馬路邊綠化帶中的老白楊樹。暴雨如注，雨點砸落在樹葉上，葉片紋絲不動。葉面濺起的一朵朵水花像是老白楊樹開起了無數透明的花朵。
這個世界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了，只是這場雨還在下着。
很安靜，唯有落雨充斥在整個天地，此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他的腳步很慢，大雨濕透了他的衣褲，鞋子彷彿有幾十斤重，每一步都邁得極其艱難。
一步。
兩步。
三步。.
不知過了多久，但終於，吊著鋼索的塔柱近在眼前，他抬起頭，視線沿着傾斜的鋼索往上攀爬，竭力想要看清楚什麼。他的視線停留在了塔柱的頂上，於是上頭有什麼東西也同時睜開了眼睛往下看了過來。
有什麼東西會出現在大橋的塔柱上？他懷疑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眶，眯着眼睛再次往上看去。
雨幕中的塔柱似乎高聳如雲，上面空無一物。
“跟我來吧！”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
他心中一驚，趕忙回頭看去。
隱藏在斗篷下的影子靠在橋的護欄上，靜靜地俯瞰着江面。
他的聲音時而嘶啞，像是有無數只嚙齒動物在啃噬着腐朽的樹榦；時而尖銳，像是值日時不小心指甲劃過了黑板。卻又激動得像是萬聖節要到了糖果的孩子！
“凡受神明贈予，必將投身天國！”
巨大的恐懼猶如潮水般襲來。
“啪。”
語文老師站在沈憶的課桌旁，手中的教材拍在他的桌子上：“今天咱們講的是《逍遙遊》，不是庄生夢蝶！這位同學，沉浸式學習法是要分課題的！”說著就一邊講解着教案一邊往後走了。
以班主任的尿性，上課睡覺這件事本來也不至於這麼輕描淡寫，但其中確實有着無數的遺憾。
沈憶其實成績還不錯，但偏偏你朝着那個角落望過去總能看見他趴在那打盹，這讓眾多老師痛心疾首！為此班主任也沒少找他談過話，語重心長地教導他要有鴻鵠之志，學子理當志在清北！以他的天分，只要肯努力，扶搖直上何止九萬里！
但這廝就是死性不改！
打家長電話，他爹要麼就是外地出差，要麼就是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說什麼。家訪時看着他爹躺在門口醉得不省人事，大概也只能嘆着氣離開了。心中痛罵有這樣的家長何嘗能出賢才！只可惜了沈憶這卓越的天資！
窗外的天空陰沉得有些可怕，低矮的雲層像是一頭巨獸，要把整座城市完全吞噬。
大雨傾瀉而下，透着窗玻璃依舊“嘩啦啦”地佔據着整個聽覺。
【是夢啊……】
【看來下午又有的淋了。】
講台上老師嘮嘮叨叨地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這節課的知識點，如同催眠魔音一般再次將沈憶送到了周公面前。
迷迷糊糊之間，他彷彿聽見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沈憶……沈憶……”
沈憶勉強抬起了自己沉重的上眼皮。
“沈憶，你是準備在教室睡到過年嗎？”
睡眼朦朧，沈憶眯着眼睛湊過去想要看清楚那張臉。
對方似乎後退了一步，隨後一記爆栗就敲在了他的頭上。
“怎麼，耍流氓嗎？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個膽子？”
劇烈的疼痛令沈憶瞬間清醒，那熟悉的力道也立即讓他分辨出對方是誰，於是瞬間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張子涵！
他揉了揉眼睛，視線隨之變得清晰。目光在女孩氣憤的臉龐上停留片刻，又朝周圍投了過去。眼下的教室只剩下兩三人急匆匆地收拾着書包，其餘的座位空空如也。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沈憶一驚，再沒有了睡覺的念頭。
“我這是……睡了一整天？”沈憶有些不可置信，目光重新回到張子涵身上，向她尋求答案。
“對啊，你跟豬一樣睡了八個小時。”張子涵比着誇張的手勢“嗤嗤”地低笑。
沈憶迅速掏出了手機確認時間。
“哈哈哈，真好笑！”沈憶沒好氣地白了張子涵一眼，用沒有絲毫感情的語氣說著。
手機顯示現在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五分。
“哎呀，快點收拾東西走啦！”張子涵催促着。
“所以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沈憶疑惑地問。
“氣象局發出的紅色預警，未來一周都是暴雨，學校都停課了。”
“喔……喔！喔！！！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實在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沈憶飛快地收拾起東西來。
“話說你還不走么？”沈憶突然回頭看向身後依然坐着沒有動作的王起。
王起一愣，猶豫着說：“啊……我……值日。”
沈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讚賞：“同志辛苦！”轉頭收拾好書包跟着張子涵快步走出了教室。
奇怪的是這次王起並沒有再說出什麼爛話來，他默默看着沈憶消失在教室門口，臉上的苦笑突然開始變得僵硬，像是有什麼東西離體而去。整個人變得空洞了。
他俯下身，從抽屜里拿出厚厚的黑殼銀邊的筆記本，開始記錄起來。
姓名：沈憶
性別：男
愛好：……
王起似乎有些犯難了，筆尖停滯在空中，彷彿被定格了一般，一動不動。
“咦？不是值日么？”沈憶去而復返，一路小跑着沖了過來，俯下身，視線在自己課桌的抽屜里來回搜尋，最終在角落裏發現了自己的目標：一枚鑰匙。
家門的鑰匙。
他將鑰匙放入口袋，回頭朝王起的桌上看去。
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攤開在桌面上，頁面一片空白。
“你在幹嘛呢？”沈憶好奇問道。
王起低垂着頭，似乎沒有聽見沈憶的聲音一般一動不動，相較於人，更像是一尊雕像。
【發什麼呆呢？這麼入神……】沈憶疑惑，但想到張子涵還在外面等着，找到鑰匙立馬又往回跑了。
教室又只剩下了王起一人。
他抬起左手在書頁上揉搓了一下，猶如烈陽下蒸騰的熱氣一般的漣漪在頁面上蕩漾，那些字跡又浮現了出來。
王起按下籤字筆繼續書寫：
愛好：睡覺、發獃、遊戲。
住址：江南十八區青原路雲皖小區。
就讀於江南十八區第一中學。
捕夢儀式已完成，已封存至：0132。
最後將一個捕夢網從課桌里拿了出來，夾在筆記本中。
他將筆記本夾在腋下，依舊低垂着頭，就這麼快步走出了學校。
“又來啦？”寵物店老闆抱着一隻布偶貓緩步走來。
老闆看起來二十來歲，只是利落的黑色髮絲間夾雜着幾縷少年白。面目清秀，笑起來會不自覺地眯着眼睛。
“老闆，來杯檸檬茶，要冰的！”張子涵一臉欣喜地朝他招手。
“感情你們就是來免費喝茶的……”老闆一臉無奈。
“嘿嘿。”張子涵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行行行，我欠你們的。”老闆翻了翻白眼，將懷中的布偶貓放下，轉頭朝沈憶問道：“你呢？要喝點什麼？”
“和她一樣，檸檬茶就好。”沈憶也並不客氣，他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幫子側着腦袋，注視着正在逗弄一隻英短幼崽的張子涵，這張臉龐，彷彿微微一笑，就能瞬間雲銷雨霽。
【這個中午實在有些美好。】嗯……儘管外面烏雲密佈。
於是一些暗自壓抑着的心思又按捺不住地躁動起來了。
“子涵。”沈憶輕聲呼喚。
“嗯？”張子涵歪着腦袋看了過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