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開學
父親回來的時候又是晚飯後，依舊是醉醺醺。但是看上去很開心，像是遇到了大喜事。
他跟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說得最多的是我們村要發達了，要成為這個片區最有錢的村子了。
“我們要準備修路了，直接跟縣道相連，兩車道，全部鋪上柏油。”父親抄起煙斗，吧嗒地抽着煙。
“誰給錢？”母親是不相信的，雖然不知道修一條十八公里的兩車道柏油路要多少錢，但是肯定是很大一筆錢，整個村子裏的人把家底掏空，都湊不出這修路的錢來。
除非國家給錢，但是全國這麼多村子，憑什麼給甲岸村修路？
父親說：“彭有才出錢。”
母親吃驚地問：“他家這麼有錢了？”
父親說：“現在沒有，下半年就有了！”
母親更加吃驚了：“他家做什麼生意？半年可以掙這麼些錢？”
父親沒有回答母親的話，而是轉頭對正在聚精會神地聽着父親說話的王朝陽，說：“朝陽，要好好讀書，多讀書。這讀書與沒讀書的人的腦子就是不一樣。你看你有才叔上了高中，腦瓜子就比我們這些個沒讀書的人強。我們天天守在這大山裡，天天刨着泥地，就不知道這泥地里除了能長出水稻和蔬菜之外還能長出別的寶貝呢！”
母親不相信地說：“地里除了長莊稼和瓜果外，還能有什麼寶貝？”
父親將煙斗里的煙灰敲出來，說：“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個屁。我去睡了，明天還要早起進山。”
母親疑惑地問：“這個時節進山幹什麼？”
父親沒有回答，搖搖晃晃去廚房打熱水洗臉洗腳，然後將王朝陽抱起，“我的乖崽喲，爸爸抱着你睡。”
父親的懷裏好溫暖，蓋上大被子，王朝陽都微微出汗了。就像父親一直以來的毫不保留的父愛。
在微微的鼾聲中，淡淡的酒氣中，王朝陽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時，天已大亮，但是氣溫比昨日更低了一些，窗外一片銀裝素裹，後半夜下了一場雪。
王朝陽想起昨晚父親說今日要進山，雪地路滑，他不免有些為父親擔憂。
母親將院子裏的積雪清掃堆在一起，見王朝雲起來，忙回屋將做好的早餐拿出來。
王朝雲在洗漱的時候問：“下雪了，爸爸還進山了嗎？”
吳秀蓮將泡好的米粉撈在手裏，等着鍋里的水燒開：“進山了。”
今天的湯粉里，有肉沫和雞蛋，在這片貧瘠的山村裡，恐怕是最豐盛的一頓早餐了。
只是讓王朝雲沒有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吃到母親做的最豐盛的一碗湯粉。
“書包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
“去把你爸年前給你買的新衣裳穿上。”
今天周一，是新學期的第一天，吳秀蓮帶着王朝雲走下了屋前的坡道，來到彭有德的家裏。
彭有德的女兒彭海燕在屋門前翹首以待，看到王朝雲過來，立刻一路小跑着迎上，伸手牽着王朝雲，又對吳秀蓮叫了一聲“嬸嬸”。
吳秀蓮喜愛地伸手摸了摸這個整天跟在自家兒子屁股後面的小女孩的腦袋，問一句：“你媽呢？”
“在屋裏呢！”彭海燕回了一句話后，又轉頭上下打量着王朝雲，說：“你這身新衣服真好看。”
王朝雲咧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他壓根就沒有想到，這個小跟屁蟲會讓他愛得那樣的死去活來，最終又不得不與她分開。
這年十二歲的王朝雲神氣地挺着胸，說：“我爸買的。”
“呵！”彭海燕的父親彭有德從他們的身後走來，正聽到王朝雲那句神氣的話，在王朝雲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王朝雲縮了縮脖子，叫了聲：“有德叔叔。”
彭有德沒有回答，搖搖擺擺地往屋裏走，迎面碰到自家老婆林清英和吳秀蓮笑吟吟地從屋裏走出來。
吳秀蓮忙叫喚：“有德哥！”
彭有德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逕自去了屋裏。
吳秀蓮並不介意，因為她知道，彭有德也想當隊長，只是大家把票投給了自己男人壽禮。
其實王壽禮並不稀罕這個隊長，只是平常村裡誰家有點事，王壽禮這個熱心腸的男人就會主動去幫助。要力使力，要錢借錢。
只要村裡人開口，王壽禮就沒有拒絕過。
為此吳秀蓮還埋怨自家男人，但王壽禮說：“村裡已經夠窮的了，我們不能再窮了人情。”
所以在常年累月之下，王壽禮在村裡攢下了一份不錯的名聲，在選隊長的時候，也不管王壽禮同不同意，就投了他。
為此，很有熱情的彭有德心裏老大不痛快，一直不服氣，村裡隊裏有什麼事情，能夠與唱反調的絕對唱反調，不能唱反調的，就投反對票。
兩個母親在前頭邊走邊說，兩個小孩跟在大人的身後竊竊私語。村裡其他有小孩上學的大人紛紛走上了通往村裏的小學泥路上，見面后都會和和氣氣地打聲招呼，然後說起了家長里短，開春後計劃在土地上種上那種蔬菜。
經過村書記家門前時，看到了王昌財家的老伴，兩個大人立刻叫一聲：“四嬸兒。”
王朝雲和彭海燕忙齊聲脆生生地喊：“奶奶。”
四嬸兒笑眯眯地答應着，和和氣氣地笑，嘴裏說著：“真乖，上學呢，到學校要好好讀書，考上大學，變成飛出去的金鳳凰。”
尤其看到王朝雲的時候，四嬸兒的眼神格外的溺愛。並不是這位奶奶對王朝雲如何喜愛，而是她只有一個獨子，而她的獨子為她只生了兩個孫女。
在村裡，重男輕女的現象還是很明顯的，尤其像四嬸兒這一代從民國時期出生的老人而言，還堅信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所以，這位和和氣氣，慈祥的奶奶對村裡每一個與自家孫女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都格外的喜歡。
“四嬸兒性格真好，從來沒有人前說過一句重話，甩過一次臉色。”吳秀蓮說。
林清英說：“四嬸兒真是溫和恭謙，和藹可親。”
吳秀蓮說：“聽說四嬸兒原來是名門閨秀呢！知書達禮，懂得多，典型的賢妻良母。”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當厄運找上家門的時候，在舉步維艱的苦難日子裏，為了拉扯兩個年少的孫女成長，不過一年半載的時光，便將做了將近一生的賢妻良母的四嬸兒逼成了一個聞名村裏的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