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省城和少爺讀書！

紅兒來到四姨太的門口，門沒有關，是微掩着的，她輕輕敲了一下門，停頓了一秒，又輕輕敲了兩下，“是紅兒嗎，進來吧。”四姨太的房間是個套房，裏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廳，沈月茹的聲音明顯是在里房的，紅兒走過去看到四姨太正在點着熏香“月茹媽。”紅兒低聲叫了句沈月茹還是沒有回頭“先坐吧，桌子上有庭榆從上海帶回來的糖，你吃吧，他說是日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咱就是圖個新鮮，都嘗嘗，等會帶幾個回去給你媽嘗嘗，她準會說好吃，啊，你就說你在我這吃了好幾個，不然她不吃，都要讓你吃了。”庭榆是大少爺，以前在老爺手下帶兵，後來去了南京當官，前幾天回來了一趟，說是跟着哪個大官去了上海，從上海回來了一趟，留不了幾天，後面又不知道要去哪裏。

話都說完了，沈月茹的熏香還沒點着“月茹媽，我來幫您吧。”沈月茹還是沒回頭，紅兒看見她在里房中間的小桌上擺弄着，穿着一身藍色的旗袍，快四十的人了，看起來和小姑娘一樣，她比王媽媽還小，但是看着像王媽媽的女兒。“沒事沒事，你坐着就行，等我會兒。對了，庭應給你拿了盒粉嫩膏，是庭榆從上海帶回來的，雙妹的，庭榆說這個粉底膏前幾年在萬國博覽會上拿了金獎，黎大總統還給它題字了呢。看你這樣子應該沒碰到庭應吧，我讓他給你帶點糖，話沒說完他就跑了，他說他要趕快給你送過去，然後去和庭榆聊會天，庭榆可是大忙人，庭應找了好幾天，好不容易今晚逮着空了。哎呀，還是點不着，受潮了，紅兒，你明天幫我找二太太那裏拿點熏香過來，我討了幾次了，都不好意思了，你去她準會給，我要是去了她肯定有要和我嘮叨半天，這次庭榆說是要去保定我得給他說說，讓他閑了去清苑縣弄點熏香，我在書上看那裏的熏香好。”

沈月茹說話的時候，紅兒一直嗯嗯的回答着，月茹媽就是這樣，這裏也是嘮嘮叨叨，老爺娶了五姨太，六姨太，七姨太以後就很少來他這邊了，庭應不喜歡聽她說話，她整天就和王媽媽家長里短的聊天，也會去找找夫人和二姨太，五姨太、六姨太、七姨太那裏她倒不常去。等話說完，沈月茹終於轉過頭了，邊向紅兒這邊走，邊說“你媽去老六那邊了嗎？”紅兒點點頭“對，庭諾乳母害了瘟病。”沈月茹搖了搖頭“哪裏是什麼瘟病，這是心病。”紅兒知道自己不該聽，就拿起桌子上的糖，拆起了包裝，這日本的糖還是拿紙包着的“月茹媽，這天還沒轉暖，你穿這個不冷嗎？”紅兒看着穿旗袍的沈月茹“不冷，再冷哪有這屋子冷，不說這個了，今天庭應給你說什麼了沒。”

紅兒剛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了，她一直覺得沈月茹很聰明，能看透人心裏想什麼的那種“月茹媽，我……今天……中午”紅兒把頭低下“老爺是給三少爺找了太太嗎？”紅兒小聲鼓起勇氣問道。沈月茹爽朗的笑起來了，像鈴鐺一般，紅兒知道沈月茹這樣笑是很開心“我咋有個傻大兒還有個傻閨女呀，你是庭應的媳婦，誰都搶不走，我不管老爺，我就是想讓你當我兒媳婦，八竿子打不着邊的事，瞎想。”紅兒看着沈月茹笑，她也笑起來了“我還以為我家傻大兒長大了呢，他就看看你發燒沒，哈哈哈哈哈哈，咱們做女人嘛，你主動主動，老爺那裏有我，他再犟犟的過庭榆，庭榆都把夫人都給休了，把老爺氣的呀，我最少讓你做個二太太，不像我，不上不下的。”

紅兒臉又紅了，她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又扯遠了，說正事。”沈月茹停下了笑容，突然嚴肅起來“庭榆想把庭應帶有，讓他去省城的新學堂，等念完新學堂，讓他去國立中央大學讀書，庭應那小子又鬧着要帶你去，你媽說看你，老爺想了三天，庭榆也勸了老爺三天，老爺算是答應了，你怎麼想的。”這是紅兒為數不多的見過沈月茹嚴肅的樣子，她平時幹什麼事情都輕飄飄的，一點也不嚴肅“月茹媽，我能想幾天嘛，再和我媽商量一下。”“你得儘快，省城學校雖然是九月份開學，但是庭榆這兩天得給他們校長說一說，送你們進去，給你們置辦住的地方也得有段日子，到時候王媽媽跟你們一起過去，免得你們……”。

沈月茹突然停下來了“月茹媽，免得什麼？”“哎，雨大了，你看這雨呀，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我怎麼就沒趕上個好時候呢。”“咦，月茹媽，什麼是好時候呀？”沈月茹望向窗外，吃了顆糖“女人能讀書的好時候呀。”

“月茹媽，您不是認識字嗎，我媽說您可有文化了，和二少爺一樣有文化。”“我哪裏比得上他呀，庭海是大學生，我就是學唱戲的時候認得幾個字罷了，你也運氣好，生在好年代，還有老爺讓你讀書，大家閨秀才能讀書嘞，我以前羨慕微雨，現在也羨慕你嘍。”沈月茹笑着看着紅兒“我也是好久沒見過二小姐了，她去哪裏了呀。”紅兒又問沈月茹“我也不知道，她跟一個學生走了，誰知道去了哪裏，老爺讓南京幫忙找都沒找到，可能過的很幸福吧。”

“什麼是幸福呀，月茹媽。”紅兒不理解的問到“幸福，幸福就是……”沈月茹遲疑了一下“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夫婿坐黃堂，嬌娃立綉窗，怪她裙釵上，花鳥綉雙雙，宛轉隨兒女，辛勤做老娘。”她站起身，拂袖唱到，她沒有袖子，但是動作卻都標準。

“哎呀哎呀，月茹媽，你怎麼說著說著就唱起來了呀！”紅兒沒聽太明白沈月茹唱的是什麼，唱完后沈月茹又看着紅兒說“嗯，老爺說什麼時候讓師爺給你重新取個名字，你這個名字跟個丫鬟似的。”紅兒嘟了嘟嘴“我可不就是小丫鬟嘛。”“哈哈哈哈哈”房間裏又想起了沈月茹鈴鐺般的笑聲“我的小丫鬟呀，看來你的羅密歐一時半會回不來了哦。”紅兒一臉疑惑“羅密歐是什麼呀，月茹媽，你今天怎麼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呀。”不禁皺起了眉頭。

“別皺眉頭，這樣就不好看了，多可愛的個閨女呀，越看越愛。”沈月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今晚你媽反正也不回來了，乾脆你就住我這裏好不好，明天先生來了你也不用專程跑過來上課了。”

“這……”紅兒面露難色“沒事，你小時候老是在我這兒住，和庭應睡一起的”，“那萬一老爺過來了呢？”“他？他才不過來呢，外面到處都在打仗，他忙得很呢。”紅兒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去洗澡吧，小丫鬟”沈月茹笑了，紅兒也笑了。

躺在床上，沈月茹倒是沒怎麼說話了，紅兒有點緊張，上一次在四姨太這裏睡覺可能都是十年前了吧，她記不太清楚了。“月茹媽，你能教我唱戲嗎？我也想像你一樣每次過節都給大夥唱一唱。”紅兒突然問到“學這個幹什麼，等你讀書讀飽了，再學。”沈月茹給紅兒說“為啥呀？”“我覺得唱戲不應該是個謀生的手段，它是藝術，應該是因為喜歡才去學的。”“月茹媽，我覺着你變了。”“咦，變了嗎，哪裏變了？是變漂亮了嗎？哈哈哈哈。”

“變的，好像那種，書上說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紅兒說道“哇，厲害厲害，嘖，有文化，果然書不是白讀的。”沈月茹接著說道“好啦好啦，不說啦，明早你要上課呢。”“三少爺還沒回來呢。”“不管他，雨這麼大，准在他哥那裏睡了，和他哥好像有聊不完的話，男人的事，我也搞不明白，什麼歐羅巴打仗啦，革命黨啦的，聽也聽不懂，浙江還在鬧獨立。”紅兒沒有說話，沈月茹繼續說“你說這皇上說沒就沒了，出來個大總統，大總統完了袁家又做了皇帝，現在又有個大總統，以前的皇上現在還在紫禁城住着呢，亂七八糟的呢。”紅兒還是沒聽懂“那有好幾個皇上啦？”“哈哈哈，你這小丫頭腦子都在想什麼，快睡覺。”

紅兒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國家會有好幾個皇上，書上不是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嗎？不想了不想了，明天就能見到庭應了，她得好好和庭應說說，自己沒有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