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怪人
遲沐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過好在天上一輪朗月高懸，為這黑暗中的世界增添了些許微弱的光明。
拿出白天獵到的那隻野兔，遲沐熟練地將野兔剝皮，掏出內臟，淘洗乾淨，然後在院子裏升起篝火，架起木架，準備烤兔。
“該說不說，雖然你看着一副廢柴樣，但烤兔子這活幹得還算麻利。”
遲沐身體裏的那個聲音似乎把嘲諷他當成了最大的快樂，時不時就挖苦兩句。
好在遲沐對此已經有了初步免疫，因此並不理會他，只專心地烤着自己的兔子。
“真是無趣。”那聲音見遲沐不理他，不由抱怨道。
遲沐不去管對方的吐槽，他一邊緩慢地轉動着手中的木棍，以使兔子各面受熱均勻，一邊問道：“不知道你要怎麼幫我？”
“哇，你這小子，老夫一口肉都還沒有吃到，你居然就想着讓我幫你？”那聲音再次開啟吐槽模式，在遲沐腦海中大聲抱怨道，“我看你一副老實相，沒想到也是個急功近利之徒。”
“不是。”遲沐趕緊解釋道，“我只是想知道……”
遲沐一時語塞，他不知道對方的名諱，不知道該怎樣來稱呼對方合適，不過好在電光火石之間福至心靈，他想起了之前吳大夫的教導，便接著說了下去，“嗯……先，先生你要以何種形式幫助我，並不是要你現在就幫我。”
他第一次使用“先生”這個稱呼，不免有些生硬。
其實在回來的路上，遲沐就在思考這個問題，對方既然住在自己體內，那自己都拿趙繼業沒辦法，他一個寄居者，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這個你不用管，總之一會兒我吃飽喝足之後，自然會履行承諾就是。”
沒想到那聲音居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遲沐無奈，只能繼續自己的烤兔大業，但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一時間竟怔怔出神，全然忘了自己火上還烤着兔肉。
“喂喂，你小子在幹什麼，兔子都給你烤糊了。”就在遲沐愣神的功夫，他腦海內的那個聲音又大聲喊叫起來。
遲沐猛然驚醒，趕緊將肉從火上取了下來，還好，只是稍微燒焦了些，並不算烤壞。
“臭小子，你剛才在發什麼呆？我可告訴你，你要是烤的不好吃，老夫可不認賬！”
那聲音似乎對遲沐這種烤肉不專心的行為深感憤怒，厲聲譴責起遲沐來。
“不是，我剛才是在想，先生你好像是住在我身體裏，無法出來的吧？”遲沐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又怎樣？”那聲音一副傲嬌樣，道，“老實說，要不是老夫沒得選擇，你就是求老夫住進來，老夫都不會看你一眼！”
“鬼才求你！”遲沐內心暗自吐槽，但目前他有求於人，自然不會將這些話說出來。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無法出來，那即便我做好了烤肉，盛上了美酒，你也沒辦法吃，沒辦法喝啊。”遲沐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好好烤你的肉，別瞎琢磨，老夫既然住在你識海之中，自然與你感覺相通，你吃了，便是我吃了，你喝了，便是我喝了。”那聲音雖頗是不耐煩，但還是給遲沐解釋了一番。
“哦。”
對於對方的話，遲沐似懂非懂，只能草草應了一聲。
“對了先生，我該如何稱呼你。”猶豫了一下，遲沐還是覺得得弄清對方的身份。畢竟對方住在自己身體裏，也不知道會不會對自己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短暫的沉默后，那聲音突然變得高亢起來。
“想老夫天縱奇才，有仙人風姿，你便叫我仙師吧。”
遲沐徹底無語了，怎麼這傢伙還是個自戀狂？但他只能強忍着內心吐槽的衝動，道：“那個，我叫遲沐。”
“我知道。”那聲音，不，仙師不以為意地說道。
遲沐心中一驚，道：“我應該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名字吧？”
“你怎麼廢話那麼多，我都說了，我住在你識海之中，你的記憶經歷對我來說，就像是沒穿衣服的女人，我想怎麼看就怎麼看。”仙師不屑道。
“啊？”遲沐再次被驚到了，這也太可怕了。
“啊什麼啊，你放心，老夫，不，本仙師又不是偷窺狂，等閑是不會隨便翻閱你的記憶的。”那聲音信誓旦旦地說道。
我信你個鬼，如果真如你所說的，你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遲沐心中暗想。
“唉，你這個人真的是很煩啊。你以為我很想看你的記憶么？本仙師本來在你的識海中睡得好好的，誰知道你小子抽什麼風，突然間情感爆發，在識海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生生攪了老夫，不，本仙師的好夢。本仙師為了弄清楚狀況，不得已就看了你今天的經歷。”那聲音很不耐煩地解釋着。
“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本仙師看了你今天的記憶，不然你這會兒指不定被趙繼業揍成什麼熊樣呢？”那聲音居然還會反客為主。
“呃……先……仙師，謝謝。”遲沐徹底被對方帶進了溝里，但話剛出口，他就反應過來，剛剛對方是不是又看了他的想法。
“是。”那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而且，我還告訴你，如果你還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羅里吧嗦地東問西問，不把精力用在烤肉上，我就把你之前經歷過的所有糗事，一件一件地在你腦海中回放一遍。”
“啊？”遲沐被對方威脅的話語嚇了一跳。
只是他“啊”字剛出口，就趕緊捂上了自己的嘴。開玩笑，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曾經的窘態。
黑夜恢復了它原本的靜謐，除了木柴燃燒時偶爾發出的畢剝聲，整片夜空再無其他聲響。
不久，誘人的肉香就從篝火頂端的兔子上傳了出來，直引得遲沐狂吞口水，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原來他今天還沒有吃東西。
“嗯，不錯不錯，好久沒有聞到這麼純粹的肉香味了。”
一道聲音在遲沐腦海中響起，不用說，肯定是仙師在說話。難得這次他沒有挖苦遲沐。
“好了好了，差不多了，應該可以吃了。”
仙師彷彿餓死鬼投胎一般，在腦海中瘋狂地催促着遲沐。
“再等一下。”
遲沐雖也是恨不得立刻張口撕咬兔肉，但他還是努力剋制住了，因為還有最後一道工序沒有完成。
遲沐從腰間摸出一個破舊紙包，他小心翼翼地將之打開，然後從中抓出一些細末，然後均勻地灑在兔肉上。
空氣中的香味立刻濃郁起來。
“臭小子，這是什麼東西？”
仙師顯然也發現了這東西的不凡，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父親叫它‘鼠尾粉’，因為它是用鼠尾草的根莖研磨成粉做成的。”
遲沐的聲音有些喑啞，似乎想起了什麼傷心的往事。
“呸！這名字也太難聽了，跟它的功用完全不搭邊，本仙師決定了，從今天起，這個東西，就叫‘增香粉’了，你記住沒有。”
仙師對“鼠尾粉”這個名字似乎很抗拒，立刻就給它改了名，不過，老實說，這名改的也不比之前好多少。
遲沐並沒有理會仙師的話語，他把烤好的兔肉取下來，接着便走進屋內，將兔肉放在一塊靈位之前的盤子裏。
那靈位上寫着“家父張石頭之靈位”幾個字，那還是吳大夫幫他寫上去的。
“喂，臭小子，你又在幹什麼，你……”
仙師早已等不及了，此時見遲沐磨磨唧唧的，遲遲不肯下口，忍不住便要發作，只是當他看到面前的靈位時，卻難得地剋制住了自己的脾氣，沒有繼續說下去。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嘆道：“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孝子。”
對於仙師的感嘆，遲沐沒有任何反應，他就這麼默默地站在靈位之前，過了許久，卻是緩緩地跪了下去，對着靈位磕了三個響頭。
仙師說錯了，他並不是一個孝子，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地對着亡父祭拜。在此之前，他雖也偶有祭拜，但那只是一種模仿，一種跟隨，他並未從深心處意識到祭拜的意義。
良久，遲沐才從盤子中取出兔肉，開始大口吃了起來。難得的是，這整個過程中，仙師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似乎對於遲沐的感受，他也感同身受。
不一會兒，一整隻兔子就被遲沐吃完了，他一天沒吃飯，實在是餓了。
吃完之後，遲沐拿出了他自釀的果酒，老實說，味道並不怎麼好，佷寡淡。不過，仙師卻並沒有吐槽什麼。
肉已經吃盡了，酒也喝完了，他對仙師的承諾算是完成了。
“不知道，我烤的肉和自釀的酒，是否讓仙師滿意？”遲沐問道。
他還沒有從方才的情緒中完全抽離出來，因此聲音頗有些低沉。
“馬馬虎虎吧，算你過關。”
隨着仙師的話語，遲沐只覺一陣頭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強行闖進了他的腦海，只是那疼痛很短暫，一閃而逝，幾乎讓遲沐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那麼，到了仙師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遲沐道。
“我已經履行了我的承諾。”仙師懶洋洋地說道，“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遲沐一臉茫然，本能的反應就是自己被騙了。但他沒有立時發作，而是繼續說道：“我不太明白仙師的話語，我並沒有覺得自己跟之前有什麼不同。”
“你剛才是不是感到一陣頭痛？”仙師問道，難得的沒有顯露出不耐煩。
“是。”遲沐老實回答道。
“那就對了，那就是我對你的承諾的東西。”仙師道。
遲沐仍是不太明白，但既然仙師並沒有欺騙自己，那麼雖然自己感覺不到，但說不定自己已經有了一些改變，而這些改變足以讓他從趙繼業手中討回公道。
如此想着，遲沐不由自主地就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