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古月浮塵，照盡多少事。
四百年前，山河月下，兩人背對南山，席坐花海。
上穀道人一襲白袍，枯瘦的手將酒壺倒向口中。
“好酒，清如泉，烈入喉，百花香。”
上穀道人看了身旁同樣作飲的人一眼，道：“青辭小友，你釀的酒越來越好喝了。”
朱青辭臉呈紅暈，打了個酒嗝，道：“好水釀好酒。三年，三年的時間，我可不僅僅是把這酒釀的醇香可口，還為這片花樹挑好了位置，你看，它們開的多旺盛。”
上穀道人消瘦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想不到道法修行你不精通，這風水星象你倒是很在行啊。”
朱青辭質樸一笑，臉上卻是似有抱怨，道：“我所學都是師承於你，當然不能丟人咯，可你又不讓我拜你為師，天地君親師，我是讀書人，禮法本該這樣。”
“你心意我知便是，不必拘泥於這世俗的形式。你我以友相稱，豈不快哉。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自當坦蕩，怎可被世律戒條束縛。”
上穀道人，舉起酒壺，一口暢飲，豪情道：“痛快。”
壺底朝天，酒已見底，不見人微醺，上穀道人面色依舊蒼如白紙，怕是酒燒了喉嚨，不住的咳嗽。
朱青辭也將手中酒盡飲，頓時酒氣熏熏，臉色漲紅，待緩了片刻，問道：“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陡然間，上穀道人怔住，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只是眼神閃過一絲光芒，上穀道人將酒壺放在地上，仰望漫天，彷彿一切都匯聚在這聲嘆息里，道：“人啊，既強大，也渺小。青辭小友，你信來世嗎？”
朱青辭搖晃着腦袋，不知是沒聽懂還是醉意上頭。
“生靈萬象，人只是其中一象，你我都不過是瀚海星空皎皎星河其中的一粒沙，在這世間，除了我們，自然會有其它靈長的存在，以另一種方式生活，有好有壞，有美有丑，有善有惡，如人一般。”
“天地之間有一股力量，維持着各象生靈共生於世的平衡，這股力量看不到，摸不到，但一直存在。”
“若是平衡被打破，是福是禍都難預測。”
“三年前，平衡失效，一場浩劫便開始了。”
“異象妖類大舉入侵中土，塗炭一方。好在中土驚艷之輩絕倫，群力群策，抵禦外侵，如今終是安生下來，我只不過是在這場聖戰中盡了綿薄之力罷了。”
上穀道人凝眸遠望，皺紋如深壑層層不窮，眼神熾熱彷彿回憶起當年的熱血，最後一縷悲絲游上嘴角。
滿月如輪，掛在當頭。
上穀道人起身而立，瘦弱的身軀卻撐起寬鬆的白袍，顯得極其不協調，不知是不是正巧，一陣清風徐來，白袍迎風自鼓。
被風一吹，朱青辭顯是清醒了許多，也站起身來，見上穀道人迎風而立，似是又恢復了以往道骨仙風的模樣。
“經此一別，怕是再也不見了。”
穿過悠悠歲月，歷經綿綿長河，離別像是一種魔咒，傳到你我的耳朵里，任誰都逃脫不過。
上穀道人轉身踏步而去，奔向南山。
淚如清酒，止不住的落下，彷彿喝過的酒都這般掉了出來，酸着眼睛。
朱青辭望着漸行遠去的白影，道：“在我最困惑的時候，是你給我了前進的希望，讓我知道活下去的意義，不再是以前那個專註讀書只聞書識的書獃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我覺得我人生改變了，一切都很美好。”
“雖然你說的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好人，不應該這樣。”
朱青辭席地而坐，右手作指，指尖在草地上穩健的勾勒出一幅八卦圖像。
經久，卦起。
人都有一死，歷經輪迴，再度入世。
天地往複，這世間萬物無不是在輪迴盤裏打轉，只是輪迴過後，你就不再是你，你的這一世，經歷的，得到的，擁有的，都消失不見，記憶，命格，修行通通都煙消雲散。
再度入世，或為人為物亦或為妖，與往生再無干係。
但是有一種命象，在輪迴之後，往生記憶不會消失，甚至修為可以累世，修行大乘者雖亦可延年福壽，但無非多活個一二百歲，終歸無法逃離生死輪迴，對修行之人來說，此等命格無異於永生。
這種命象，千年難遇，名喚輪迴離。
陳若谷心若鹿撞，隨着醫官老者的質問，跳動的更加頻繁，眼神如刀般，露出凌厲的目光。
醫官老者笑道：“脈搏跳的這麼快，你的氣亂了。”
陳若谷這才注意到，空中有一條若有似無的氣線從醫官老者的手中發出，穿過數丈，不知何時搭在了自己的左手腕處，竟是沒有發覺。
醫官老者道：“看來，我的猜沒錯。”
陳若谷表情更加凝重，急忙甩開手腕的線，不安的情緒越來越沉，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念，眼前的老者極度危險。
醫官老者仍舊一副悠然神態，感慨道：“世象潛龍息，人象輪迴離。想不到此次竟然能將世間兩物同時見到，看來活的久一點，並沒有什麼不好。”
同時眼裏又開始閃爍精光，嘆道：“輪迴離，足以媲美長生的存在，這世間怕是沒有誰不想得到啊。”
醫官老者自顧說話，到最後語氣流露幾近癲狂。
陳若谷手中紅蓮陡然起舞，紅色月牙劍氣再現，精準的沖向精瘦的醫官老者。
醫官老者嘴角上揚，顯是早已料到陳若谷會有此舉動，不徐不疾，毫不慌張，只是在劍氣逼近的時候才有了動作，只見他左手彈指一揮，劍氣紅芒脆弱不堪，如煙消散在空中。
雖然陳若谷知道此人的實力不可小覷，已經早有戒備，但剛剛一擊，醫官老者能夠如此輕易的就彈開了斬殺赤魘的一擊，由此可見實力非凡，陳若谷心中一凜，卻還是低估了他。
“對了！”
醫官老者似是想到了什麼，饒有興緻的看着陳若谷手中的那柄紅蓮，道：“這把劍似乎有些特別呢。”
此話一出，陳若谷瞬間斂容屏氣，面色若紙。
陳若谷彷彿嬰兒一般，在老者面前通通被看穿，沒有任何遮掩，紅蓮瞬間又發出陣陣低鳴，準備好下一次的攻勢。
醫官老者笑的更加詭異，道：“紅蓮，可否借我一看？”只是在說完這一句之後，他的身影逐漸變得虛幻。
陳若谷已經發覺異樣，全神戒備的盯着那道虛影，突然，只覺右臂一陣酥麻，餘光掃去，手中的紅蓮已然不見了。
再看醫官老者依舊站在原地，而紅蓮赫然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良久。
醫官老者將紅蓮斜斜的插入地面，道：“鋒芒太露，不是好事。”
醫官老者臉上顯露出倦怠的神情，竟是轉身離去，似乎對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失去了興緻。
精瘦的身影留下最後一句話：“既然你回來了，那你就去看看，當年你拚命拯救的中土，現在是不是如你所願。”
待醫官老者走後，陳若谷身子搖曳幾下，看着滿目瘡痍的局面，艱難的邁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