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醫官
深深庭院，紅芒起舞。
紅蓮在陳若谷手裏發出輕微的低鳴，顯得格外清脆，像是多年未見的故友，止不住的興奮。
劍氣紅芒化為數縷絲線，纏繞在陳若谷身上，不知是不是紅芒所映，他臉上的神采竟是顯得紅潤極佳，絲毫沒有受創的模樣。
看着少年如涅火重生，重新站了起來，赤魘顫慄的身軀，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
“你到底是誰？”赤魘極度緊張，聲音竟是略帶沙啞，灼熱的目光似乎是想要從眼前的少年身上尋找一個答案。
“這麼多年，你戾氣難訓，終成今日作惡禍首，我若再不除你，倒是有違天道，有愧一方百姓了。”陳若谷聲音悠沉，似是穿越百年，迴響至今。
“你......你是......上谷老頭？”赤魘如被定住一般，失聲驚呼。可片刻之後，用力的搖了搖頭，道：“不可能，幾百年前他就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況且他活着的時候就已經幾百歲了。”惶恐的試探，惶恐的猜測，赤魘思緒瞬間又回到了四百年前，那一襲白袍仿若就在這裏。
“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活不過今天了。”陳若谷少若老成，消瘦的臉上儘是滄桑，星目深邃彷彿能看穿一切。
風疾狂嘯，紅蓮鳴響。
天地之事似乎都囊括在這小小的庭院內，在紅蓮出世的那一刻月華也早已經失去了光芒。
“別以為你可以殺得了我，縱使上谷那老頭還活着，也未必是我的對手，我不會再被打敗了。”赤魘從迷亂中清醒過來，眼中的驚慌漸漸褪去，只是眼角仍有一絲餘悸，為什麼這麼熟悉，為什麼會有那老頭的氣味。
縱有百般顧慮，千般疑惑，赤魘此時也無暇顧及，因為眼前的少年就要出手了。
陳若谷持劍一揮，風瞬息。
陳若谷持劍再揮，劍無鳴。
陳若谷持劍三揮，紅芒息回。
紅芒流入劍刃，霞光消失的那一刻，陰雲厚重，蒼穹低垂，黑暗再次降臨在這片渺小的土地上。
后制於人，不如先發制人，赤魘目光緊鎖在陳若谷身上，似乎下了決心，四爪利刃齊出，無數風鐮密密麻麻聚在空中，幾乎是同一時間向著陳若谷的方向迸發而去。
風鐮之威如洪水猛獸咆哮而來，空間都似要被割裂分開，園林花木搖曳飄零，山石隱隱動蕩不安。
朱懷柔蜷縮在陳若谷背後，任憑地裂山崩，這個單薄的背影依舊如磐石一般，無可撼動。
陳若谷面靜自若，鬢髮倒揚，持劍四揮。
沒有任何徵兆，沒有任何驚響，數道風鐮，全然消失，一切又歸於寂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語無倫次的赤魘被這一幕驚住了，瞳孔不斷的收縮然後放大，發出濃厚的喘息聲，它想要的答案或許就在眼前。
天道無情。
“你，可以死了。”陳若谷發出了死亡審判，不再給赤魘任何機會。
陳若谷持劍五揮。
順着劍刃揮出的軌道，一道如月牙般的紅芒凌空出現，沒有風鐮的兇悍，沒有刺耳的風吟，在這月華之下，卻有一種莫名的溫柔。
赤魘在陳若谷揮劍之際，便已經有了防備。
赤魘繾綣成一團，外露鱗甲，猶豫一道車輪，兩側伸出四爪，能攻擅防，衝著陳若谷先手發動了攻擊。
紅色的月芒，碰觸到堅硬的鱗甲，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而是穿過鱗甲滲入到赤魘的身體再劃出體外。
赤魘目瞪如牛，驚恐萬狀，如株樹上懸挂着的已故亡魂，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身軀一分為二，跌倒在地，兩截半身各落在地，其胸間起伏，竟是還活着。
赤魘掙扎着，不斷的扭轉着上半軀體，向著不遠處的那團黑暗爬去。
“醫官，救我。”赤魘聲音充滿恐懼卻又帶着一絲希望。
“啊，救不了。”黑暗中，傳出醫官老者沙啞的嗓音，敷衍的回道。一雙眼睛外露精光，在陳若谷身上不曾離開，也不看那半身殘軀的赤魘。
“你不是擅長醫術嗎，你不是說你有回生之術嗎，難道你是在騙我？”此刻，赤魘聲腔憤怒，極力仰視着佇立身旁之人。
“赤魘大人，你不要誤會，我只是不救沒用的東西，不論人或妖。”醫官老者伸手放在赤魘的頭頂處，聚指為爪，用力一捏，“砰”的一聲，腦骨炸裂。
自始至終，醫官老者並未看過赤魘一眼。
陳若谷面容為之一動，眼光與黑暗處的老者交織在一起。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黑暗裏響起，醫官老者走了出來，只是他的身形筆直，瘦小幹練，再無之前佝僂駝背之神態，如是變了個人一般。
“這位小......這位道友，”話剛出口，又急忙改口，醫官老者繼續道：“莫要驚慌，怕它髒了道友的手，我只不過是替你把它給解決掉了。”
“你跟赤魘本是一夥，剛剛你卻殺了它，還能如此鎮定自若，想必你也不是善類。”陳若谷面沉如水，內心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
“哈哈哈哈，”醫官老者一陣狂笑，道：“我跟它算不上一夥，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陳若谷突然如被雷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問道：“當日林勁進入南山，看似無意間幫助赤魘逃脫封印，其實是你一手計劃的？”
醫官老者揮動雙手，拍打了幾下，已示對陳若谷的讚賞，毫不遮掩道：“不錯，是我，想不到你竟是能猜的出這一層，難得，難得。”
醫官老者向前走了兩步，似是要看清陳若谷的模樣。
陳若谷如臨大敵，手中紅蓮握緊了些。
醫官老者腳步沉穩，停了下來，道：“你不用緊張，現在我還不想跟你動手。”
醫官老者突然嗯了一聲，道：“方才我聽赤魘提到上穀道人，不知道友是否認識呀？”
陳若谷沒有回答，警覺的盯着眼前瘦弱的老頭，絲毫不敢懈怠。
醫官老者看向陳若谷身後的朱懷柔，又看向牆角處的朱乾，道：“接下來的談話，他們不必知道了。”
醫官老者的話如蝕骨一般，令人發寒，頓時一陣陰風狂起，邪氣漫天而來，捲起地上的落葉，隨風惶惶飄蕩。
發覺氣氛不對，陳若谷立刻護在朱懷柔身前，同時口述清心決，黑暗迎面，四周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更無法去保護其他人。
漫長的黑暗，彷彿只有自己一人，聽不到任何聲響。不知過了多久，陳若谷緩緩睜開雙眼，風早已停止，飄零的落葉正好掉了在地上。
待陳若谷回頭時，朱懷柔，朱乾二人已經昏厥倒地。
醫官老者精悍的目光細細打量着陳若谷，繼續道：“四百前，十王三十六邪攜聖族妖眾奇襲中土，與修行人士分庭抗禮，開始了長達三年的聖戰，最後惜敗。”
醫官老者自顧嘆了口氣，也不顧陳若谷反應如何，接着道：“當年，聖族的出現，世人並無防備，一路大殺四方，踏平中土指日可待，可是一人的出現，卻是將這種格局硬生生的打破了。”
“那人也是一把年紀，說起來，比我還要大上一些，至於道行嘛，僅我所見，無人能出其右。”醫官老者說道這裏，語氣之中流露出敬佩之意。
“僅憑他一己之力，斬殺聖族近半，十王統帥滅其四，一時間，名聲大噪，被奉為正道領袖，尊譽上穀道人。”
“此後中土勢如破竹，將頹敗之勢一一挽回，如若按照這等趨勢，聖族怕是堅持不了一年。”醫官老者停頓了一下，憂色覆面，宛如身臨其境，感觸叢生。
良久，醫官老者話鋒一轉，神色喜憂參半，似是發生了轉機，繼續道：“只是，龍溪山一役后，上穀道人卻如羚羊掛角，行跡無蹤。”
“一年後，上穀道人出現在這裏，不想竟是油盡燈枯，連赤魘，怨魅，獺奇三等妖眾都消滅不了，彌留之際，怕是萬不得已才它們封印在此處。”
醫官老者將語氣調高了一些，眼神有意無意的瞥向眼前的少年陳若谷。
“他消失的一年裏究竟經歷了什麼，一代中土巨擎隕落至此，為何四百年間無人問津？”
庭院內，一段四百年前的往事被醫官老者提起，他再質問，他想要知道一個答案，然後寂靜降臨，不聞片聲，安靜於此。
醫官老者微微一笑，看上去若有慈祥，又道：“不知道友知不知道其中緣由呢？”
陳若谷沉眉鎖目，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
醫官老者等待良久，卻未曾聽得陳若谷片言，繼續道：“看來小兄弟是不想說了，那讓老夫我猜猜看如何？”說罷，瞄了一眼地上的赤魘，“想不到，此地竟是風水獨象，潛龍息，若不是赤魘，我怕也是看走了眼。”
“老夫雖然不懂星象占卜，風水八卦，但畢竟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是略知一些奇異。”
“世象潛龍息，天地鬼斧神工之作，內秀靈氣，可衍生萬物，內有乾坤說的就是此象，有小天地之稱。但是，除了潛龍息絕世難尋，還有一象更是千年難遇，若非天道垂憐，縱使有機緣也不一定可得，那便是人象輪迴離。”
醫官老者放聲大笑，似是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事情，而後眼睛射出一道精光，猛然的盯住陳若谷，一字一字的擠出了一句話：“上穀道人，你果然會選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