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贈票
黎易默默退後兩步,避開從夏涼安身上逸散出來且還有擴散趨勢的黑霧:“你都要死了,我要怎麼帶你下車?”
毛孔中冒出腥臭膿水的少女身上,有淋巴組織帶着皮下筋膜剝落掉下,看得黎易有些生理反胃,她伸出手掌,指向黎易手中的懷錶。
不用手指是因為她的五根手指都掉在了地上。
夏涼安張了張嘴,聲帶好像吞了沙子,發出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沙啞噪聲:“保管好我的懷錶,懷錶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然後,她的身體垮了下去,軟塌塌的內臟與骨骼部件堆積在一起,外面套着一件寬大的男士襯衫。
濃郁的黑霧蜷縮在她的屍骨上,像一灘腐爛的黑泥,伸出觸手蠕動着往外蔓延。
這間車廂不能待了。黎易記下夏涼安說的話,拎着鏈子將鐫刻着不知名花朵的銀質懷錶掛在自己脖子上,大步跑向剛打開了下一扇車廂門的檢票員。
一條條人骨蛇嘩啦啦穿過門縫湧向下一節車廂,黎易也算有些經驗了,從蛇群的反應便基本判斷出來,這節車廂是有人的。
但人不多。
車廂內燈光暗沉,兩側的窗戶一片漆黑陰鬱,長椅上稀稀拉拉坐着幾個人,這樣的狀態,黎易無從分辨他們是活人還是倒影,但好在也不需要他去分辨。
一條人骨蛇竄了出去,尾椎纏住椅角,呈扇形張開的肋骨一根根合攏,將一名正在低頭玩手機的乘客抱在懷中。
黎易帶着兩張車票跟在魁梧黑影的身後,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剛才所在的車廂已經被一片漆黑所籠罩。現在回頭的話,會和夏涼安一樣爛掉的吧。
清潔工在清潔那節車廂,看來是沒辦法回去找梅友乾了。
黎易心中思索着目前的情況,面無表情地看着檢票員擰住一名‘乘客’的頭顱,從人體中活生生地拔出一條骨蛇。
此時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現在帶着兩張車票,那麼在檢票員的判定下,我是黎易,還是夏涼安的母親夏聆魚?”
這倒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可惜現在已經沒有夏涼安坐在邊上為他答疑解惑了,缺乏太多信息的情況下靠硬推也推導不出什麼來,遂放棄。
黎易試着梳理從梅友乾與夏涼安那裏得到的信息,但這些信息都太過零碎,拼湊不出一個相對完整的世界框架來,更顯混亂。
這時,一條頂着中年男子頭顱的人骨蛇停在了一名乘客面前,但與之前因逃票被拔掉脊椎的乘客不同,這名乘客拿出了票。
這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氣質儒雅,文質彬彬的男青年,頭髮梳成了中分,一身休閑的長袖polo衫和米色長褲。
“柳永康?”黎易眼神很好,在男青年對着人骨蛇拿出車票后便注意到了上面寫着的名字。
那是七名收信人的名字之一。
他在端詳對方車票時,那名男青年也在看着他,表情頗有驚訝與警惕,顯然是沒想到居然有人有膽跟在檢票員這恐怖的怪物身後。
“他是真正的柳永康本人么?還是和夏涼安一樣頂替別人身份上車的?亦或者……是搶走了真正柳永康車票的,歷史倒影?”
柳永康此人並不像梅友乾這種大企業家那樣有知名度,黎易也就無從通過長相來判斷他的身份。
念及此處,黎易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車票夾在指間,輕輕晃了晃。
拿着柳永康車票的儒雅男青年臉上的警惕很快便消失了,
朝黎易微微點頭。雖然表情還是有些僵硬,那是因為目睹檢票員活拔人骨而產生的的心悸。
“因為一張車票就放鬆了對我的警惕么?”黎易心中默念,他對這節車廂內的情況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
依照反應來看,這名拿着車票的男青年應該就是柳永康本人,而且大概率和原先的自己一樣,對升格列車的事情一無所知,所以才會輕易地相信別人。
但他為什麼會知道,出示車票就能避免被人骨蛇和檢票員殺死?
不待黎易多思索,他便注意到了另一個人。
在車廂末尾的一個角落裏,一個女人的手裏也握着一張車票。她似乎是看到了柳永康拿出車票從而安然無恙通過檢票的行為,在人骨蛇爬到她面前之前就把票拿了出來等待檢票。
距離太遠了,黎易看不清她的車票上寫的名字,只能分辨出那是個容貌端莊、皮膚白皙的嬌艷婦人,穿着絳紫色點綴着金花的華貴長裙,頭髮一層一層盤得很精緻,腰部纏着花紋繁複的束腰,讓本就飽脹的胸脯愈發挺拔。
這一身打扮頗為講究,似乎身份不菲的樣子。
“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黎易輕聲道。他感覺自己脫臼的左肩又隱隱作痛了。
柳永康有些驚訝,隨即順着黎易的目光看去,只見坐在那女人旁邊的兩名乘客動作僵硬地站了起來,轉過身面對着她伸出了手。
它們居然在搶車票!柳永康心神大震,不禁看向躺在自己面前的兩具無頭屍體,帶着劫後餘生的后怕。
如果他也像那名婦人一樣,在檢票員與人骨蛇還沒到面前的時候拿出車票的話……
這時,車廂末尾響起了絕望的尖叫聲。
連黎易這樣平常就有堅持鍛煉身體的年輕人在倒影乘客面前都毫無掙扎之力,更何況一名看上去就養尊處優、缺乏體力的中年女人。
待人骨蛇嘩啦啦爬向車廂末時,那名婦人手中的車票已經握在了一名臉色蒼白髮紫,神情茫然麻木的男乘客手中。
這名乘客蒼白的膚色飛速褪去,變得紅潤有光澤,僵硬的胸膛也開始了有規律的起伏,它擁有了呼吸,腳步不再機械,主動迎向了爬來的人骨蛇。
跟在檢票員黎易也因此看清了那名婦人的車票上寫着的名字:
“榮麗媛…”
第七名收信人。
與此同時,一條頭頂老人頭顱的人骨長蛇爬到了那名叫做榮麗媛的婦人身上,血淋淋的脊骨纏住她的裙角,肋骨一根一根合攏,構成了致命的枷鎖。
過道中央,高大的黑影邁步走來。
聲嘶力竭的絕望慘叫聲在車廂中響起,榮麗媛臉上不受控制地落滿了淚水,口紅在嘴角暈散,她的身軀不斷掙扎,卻無法掙脫絲毫,只能看着那隻血跡斑斑的大手伸向自己的頭顱。
這時,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不想死的話就咬住。”
榮麗媛的哭叫聲頓時停住,淚眼婆娑中,她看見一個衣着簡樸的年輕人從檢票員身後走了出來,黎易的指尖夾着一張車票,伸到了她的面前。
如溺水之人猛然抓到了一縷救命的稻草,榮麗媛顧不得平日的禮儀與修養,連忙咬住了那張寫着“夏聆魚”名字的車票,在上面留下一個斑駁的口紅印。
檢票員緩緩放下手,猩紅的眼珠子微微轉動,似乎在觀察什麼。這時,抱住她的人骨蛇張開了肋骨。
榮麗媛渾身癱軟,咬着車票倒在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