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夏涼安
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別的什麼預兆,她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憑空出現在了黎易身邊,如鬼似魅。
見黎易沒反應,襯衫寬大的少女又重複了一遍:“能起來一下嗎?我要拿那張車票。”
說完,她用右手指向背對着這邊的的檢票員與蛇群。
高超兩米的魁梧黑影,穿過車廂的腳步在這名少女出現的同時便停了下來,條條蠕動的人骨蛇也齊刷刷地擰轉頭顱,僵硬地注視着。
然後,檢票員緩緩轉過了身。
“你不把車票還給我的話,我又要死了。”少女低聲說道。
她的體型纖瘦,骨架也細,沒經過什麼鍛煉的嬌柔模樣,顯然是搬不動一個體格健壯的同齡男生的。此刻只好苦苦哀求,看起來楚楚可憐。
黎易的呼吸有些發顫,目光一掃,檢票員已經轉過了身,一雙大腳朝這邊走來,身後跟着成群的人骨蛇。
她是誰?
為什麼毫無預兆地憑空出現在這裏?
她的穿着為什麼和那名在黑霧中腐爛而死的姑娘一模一樣?
她索要車票時用的口吻為什麼是“還給我”?
種種疑問在黎易心中升起,但現在並沒有時間多考慮,他抬起頭,看向身旁少女小巧的臉兒,與她烏黑的眸子四目相對。
“這張車票是你的?”
“嗯,是我的,你能把票還給我嗎?”少女的眼裏略帶擔憂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檢票員,以它的腿長,會比人骨蛇更早走到這邊。
“可以,在那之前你能不能把手挪開,別摸我屁股了。”
少女於是把手縮了回去,停止了這鬼畜的行為。
“你是夏聆魚?”黎易追問了一句沒什麼用的話。
“不是哦,我的名字是夏涼安。”
“那夏聆魚是誰?”
“是我的媽媽。”
黎易大受震撼:“你在車票上寫別人的名字?”
“沒有規定說必須要寫自己的名字吧?”自稱夏涼安的少女眨眨眼,滿臉無辜。
好像也是……雖然槽點很多,但黎易還真沒找着這話哪兒有問題。
“檢票員是一條認票不認人的規則,只要有車票的話誰都能坐車,票上寫的是誰的名字,染的是誰的血,都不在它的規則管轄範圍內,而且……”
夏涼安眨眨眼,似乎對黎易的反應十分不解:“‘不要輕易把自己的名字交給詭異’,這是升格者最基本的常識,如果非要簽名的話,那就簽別人的。”
聽她所言,黎易不由回想起了之前,自己簽下收信單,鮮血浸染到車票上之後所發生的詭異一幕,那隻爬滿黑蛆的白色巨眼、那種自身命運被綁上了特定軌道的奇異感覺。
直覺告訴他,夏涼安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不能把自己的名字交給詭異……這原來是常識么?我怎麼不知道。升格者又是tm什麼玩意。”
被解開的疑惑與新發現的謎團完全不成比例,黎易此時此刻只感覺自己對這大千世界一無所知。
正當黎易懷疑人生時,人高馬大的檢票員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雜草般蓬亂的長發下面露出一雙沒有眼皮的猩紅眼珠子,死死盯住逃票的少女。
“你繼續問下去的話,我就要死了。”夏涼安低聲提醒。
黎易沒有廢話,在檢票員朝她的腦袋伸出大手的同時,將寫着“夏聆魚”三字的車票塞進了夏涼安手中。
於是,檢票員漆黑的大手停在了半空。
夏涼安攥着車票拍拍平坦的胸脯,努力做出心有餘悸的樣子,臉上卻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好像真死了也無所謂的樣子。
“好危險,差點就死了。”
“我可沒看到你有多害怕,比我還淡定。”黎易說道。
聞言,夏涼安的嘴角微微揚起一抹弧度,她攏起裙子,在黎易旁邊端端正正地坐下,雙腿併攏,將車票平放在腿上用手壓住。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問你。”黎易望着檢票員轉身離去的背影,輕聲說道。
目前為止,他對這輛“升格列車”所知的信息全都來自梅友乾的一面之詞,雖然他認識梅友乾,但梅友乾並不認識他。
貿然相信一個陌生人顯然是很愚蠢的行為,黎易也沒有打算全盤相信這名死而復生的,自稱夏涼安的少女。
“你問吧。”夏涼安看了一眼背對着這邊的檢票員:“不過要快一點,等檢票員離開這節車廂,清潔工就會來,它來了我就死了。”
“清潔工?……你是說那片好像有生命的黑霧么。”列車上能跟清潔扯上關係的,黎易只能聯想到這玩意。
夏涼安點了點頭:“檢票員負責清理逃票的人,清潔工負責清理車上的屍體,它們是運行在列車上的兩條規則。”
黎易深吸一口氣:“之前死在黑霧中的那個人是你嗎?我看她的穿着與體型都和你幾乎一模一樣。”
夏涼安嘴角的弧度消失了:“雖然你救了我,但貿然詢問升格者的能力詳情依然是非常失禮的行為,就連夫妻或是父子關係的升格者之間也很少有互相知道對方具體能力的。”
這說的是啥跟啥……
黎易差點給她一句話送走,但還是努力靜下心來解讀了夏涼安的話。
“升格者,似乎是對某種具有特殊能力的人的稱呼?梅友乾完全沒提過這方面的事情,可能他也不知道……照夏涼安這說法,不同的升格者擁有的能力也是不同的。
而且,升格者不喜歡自己能力的具體情況被別人知曉,所以詢問對方能力是失禮的行為……她也是升格者么?
如果那個腐爛在黑霧中的少女和這個夏涼安是同一個人,那麼她的能力是什麼,復活?……對,剛才檢票員來時,夏涼安說的是‘又要死了’,因為她之前就死過一次。”
在心中釐清了邏輯,黎易不再嘗試繼續詢問她那匪夷所思的復活,轉而問出了另一個問題:“那我換個問題,在車票上寫別人的名字有什麼用?”
夏涼安這次沒有拒答,直接說道:“拿着別人的車票,頂替別人的身份上車的話,如果不小心在車上違背了規則,那麼對應的懲罰也是由車票的主人來承受。”
黎易一下沒說出話來,沒想到這姑娘看着文靜,居然還是個大孝女。
夏涼安似乎看出了黎易心裏在想什麼,補充道:“不要亂想哦,我的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病死了。”
死人是沒法接受懲罰的。
“不過因為我媽媽已經死了嘛,所以清潔工判定我是一具屍體,一直想要清理掉我,畢竟它就是清理屍體的規則。”
夏涼安伸出一隻纖秀的小手,在黎易眼前晃了晃。因為檢票員已經離開他們面前,走近車廂盡頭的緣故,她手背上已經有皮膚開始剝落了,皮肉的裂口中逸散出腐敗的黑色氣息:
“你看,檢票員走了,清潔工就來了。”
黎易皺眉:“那我們現在去跟上檢票員?”
依照她所說,清潔工是不會靠近檢票員的。
夏涼安搖搖頭:“媽媽的車票不是我的,雖然檢票員的眼神不太好,但在它身邊待太久的話還是會有被識破的危險,如果運氣不好,一旦被發現,就是檢票員和清潔工一起來殺我了。”
黎易還是沒搞懂她的邏輯,怕被檢票員識破,所以任由清潔工將自己腐蝕致死?
“我又要死了,我回答了你的問題,所以你要幫我一個忙。”夏涼安臉上已經開始浮現起深紅的潰爛,身體周圍有黑霧彌散,只剩筋皮相連的指骨捏着車票,遞給了黎易。
“你說。”黎易硬着頭皮從夏涼安手裏接過夏聆魚的車票。
夏涼安皮開肉綻的臉上浮起笑容:
“帶我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