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唯一的變數

第四十四章 唯一的變數

人間某處山野綠竹猗猗、曲徑通幽,這竹林深處一間草廬淡淡葯香攜帶着琴聲悠揚。顧錦玄置身於草廬中看着案前香爐染起的縷縷輕煙,對上了那香案之後靜坐撫琴的白髮老翁,一身白灰色道袍、氣質出塵,顯着超然外物的境界。這是他幼年所遇的救命恩人,而這恩人只道自己與他有一世善緣便收他為徒,教他修道習武。只是顧錦玄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師父姓誰名誰、是何來歷。這十幾年過去了,他也只當自己師父是不入凡俗的修道高人,便不再詢問。

“師父,徒兒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她很是想學師父所譜的琴曲。所以徒兒此次前來是想求師父將這下半琴曲傳授於徒兒,徒兒想奏於她聽!”

顧錦玄言罷琴音隨之終止,白髮老翁雙手撫平了琴弦看向了下首不乏恭敬的顧錦玄緩緩開口道。

“為師教你這琴曲意在你能怡情養性、抒懷胸襟,可不是讓你就這琴曲去討一女子歡心!”

“徒兒明白,只是徒兒…”

顧錦玄知曉自己師父一貫喜行不露於色,聽着他平淡的口吻,卻是覺着師父責備他過於輕佻。他頓時嚴肅了神情口吻,可一想到自己口中的女子卻是語頓再不能言。

“只是你情不自禁?”

白髮老翁見着話說一半便沉默的顧錦玄也瞧出了他的一片深情。

“那是個怎樣的女子,竟讓你如此失態?”

“她不是這世間最美最好的女子,可在徒兒心中唯她獨好。以往徒兒尚不能解何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今這大千世界,她便是徒兒終其一生想要用盡心思把握住的其中美好!”

顧錦玄說著不自覺的想起那個女子嘴角亦勾起了笑弧。一個為了他的喜歡去學做甜湯熬壞幾個鍋,為他綉荷包腰帶幾日幾夜不眠不休,更為救他不惜與蛇妖博命的女子。對上這樣一個女子,顧錦玄終歸是心動了。他不禁覺得以往所認知的未來妻子無關喜歡,只要能借她母族之勢平衡朝政便好是無稽之談。

白髮老翁聞言一陣沉默也知道面前的顧錦玄動了真情,不時掐指推算起這女子的來歷卻是毫無結果。他為此略微皺起了眉頭,內心只嘆天道無常終是出了他所不能預料的變數。

“罷了,那女子是你的緣分亦是你的情劫。是情是孽終歸需得你自己參破,這下半的琴譜你且拿去吧!”

“多謝師父!”

顧錦玄不禁喜出望外,眉頭亦挑高了。只是他不曾料到這琴譜他拿到也再沒有機會教會自己心心念的女子。

珝熙依舊能記得當年顧錦玄來向他另一半元神所幻化的老翁求琴譜時的所言所感。只是對於顧錦玄的那一世記憶全無,他着實想不明白求得了整譜琴曲,溪雩緣何只說顧錦玄只教了她一半。他又見着此刻側身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溪雩,明顯是為他這元神一分為二歷劫的事生氣。珝熙自是擔心她不吃不喝的生悶氣傷了身體。他手裏端着僅有餘溫的吃食,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若是生氣大可起來打我一頓,我決不還手。你這般自己生悶氣不吃東西,餓壞了孩子也罷餓壞了自己可不值!”

“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

溪雩並沒有為珝熙這般話有所動容。原本珝熙就是將他的元神分成十份百份下凡歷劫她眉毛都不皺一下。可是想到當年珝熙另一半元神幻化的那個高人,溪雩雖然未曾謀面,卻也是覺出對方對她並不友善。尤其她那時去到凡間渡予顧錦玄一半修為被那個所謂的高人逮了個正着,言語之間便是覺得她對顧錦玄無休止的糾纏就差沒將嫌棄兩字說出口。

溪雩如今想來顧錦玄是珝熙、顧錦玄的師父也是珝熙。一個口口聲聲說著喜歡她,另一個卻是滿心滿眼的不待見她。她這心裏一時間自是難以接受。再者珝熙哪怕歷盡劫數封印了顧錦玄的一世記憶,那另一半元神的記憶肯定是在的。也就是說這九重天的珝熙依舊記得她,卻是裝作不認識。再一想到在這九重天五百年珝熙對她不冷不熱的態度,溪雩也就更加的生氣。這般想想她又是委屈得淚珠子唰唰往外冒,所以對他說得話再無好感。

珝熙見着自己這般說話無甚效果,頗感無奈。他不曾想溪雩僅因為一首琴曲和一本不知從何而來的書籍,便將自己當年將元神一分為二下凡歷劫的事扯了出來。他也就知道先前溪雩彈這首曲子時是有心試探他,只是他一時忘我露出了馬腳。珝熙只嘆自己所娶的小丫頭看着迷迷糊糊卻是有那麼幾分聰明,還好奇心頗重。不過想到她頗重的好奇心,珝熙卻是即刻轉變了話題。

“當年我下凡歷劫將元神一分為二的事,迄今為止除你之外再無誰知曉。可我這般做法實則是有兩個原因,一個確是憂心下凡歷劫變數太多恐生禍患,為求穩妥。而另一個原因你可知是為何?”

原本還生着悶氣的溪雩聽罷珝熙的話,好奇心被激起了大半。剛開始她還只當聽着閑話不予理會,可不到一會兒心裏卻是貓抓似的抑不住好奇。何況珝熙一貫嘴嚴,每每一些事總是溪雩看出了端倪不依不饒,他方才道明實情。而這次珝熙卻是自覺自愿的要向她透透底,這般好的機會溪雩又怎肯輕易錯過。

“那是為何?”

珝熙見着毅然起身的溪雩,淺笑中顯得些許得逞的意味。他輕輕拭去溪雩臉上還殘留的幾滴淚珠子,同樣將吃的遞到了她的手上。

“因為阿杋!”

“你下凡歷劫與他何關?”

溪雩為著珝熙的話幾分不解,卻是開口吃起了東西。

“神魔大戰之後,我不忍見阿杋元神散盡,便以自己的元神溫養了他離散的元神數年。後來我見瀚海的極地之淵雖為上古大戰埋骨之地怨氣極深,卻也是處蘊含靈脈極助修行。就借故將阿杋還未融合的元神封印鎮壓在了無極之淵,以期他能自行修行、重塑肉身。千年前我卦出有妖星降世,那預示的妖星之地便是瀚海的無極之淵。我便知曉定是阿杋動了這妖星之勢要重臨於世。阿杋能聚齊元神、重塑肉身我自是欣喜。但是我亦擔心他以妖星降世擾亂六界、禍害蒼生。於是我下凡歷劫卻也是為求悟道,尋這解厄之法。我那一半元神幻化的高人除了看護顧錦玄,便是為了尋這解厄之法。而在這人間一世機緣巧合讓我發現了瓊花的一抹殘魂。那時我便知曉許這瓊花的一抹殘魂便是這解厄之法……”

“哼,天帝陛下您可真是運籌帷幄、深謀遠慮。敢情我費盡心思用金蓮子將念念養出來,卻是為你做嫁衣替你弟弟養媳婦。可是你倒好不費吹灰之力便撿便宜!”

溪雩聽着珝熙閑話家常的口吻,卻是幾分氣憤的打斷了他的話。她想到自己為了履行對阿姐的承諾,在忘川被亡靈撕咬得遍體鱗傷,去崑崙取不老泉沒成火麒麟的點心就差被天雷給劈沒了。歷經艱辛方用金蓮子將一抹殘魂種成了小顧念,在人間數十年不知疲倦的應對妖邪只為保護小顧念。更將自己五百多年的心思大多用在了她看作女兒的小顧念身上。而她所做的一切卻全是在珝熙的算計之中,分毫不差。而珝熙明明是一清二楚卻還冷眼旁觀裝不知道。

“天道無常,儘管我有心算計終究沒能參透這無常的變數。溪兒你便是我這番籌謀中唯一的變數。原本在凡間找到瓊花這一抹殘魂,我是預備歷劫之後帶回九重天藏於這瑤池金蓮。待到這金蓮子成熟再作打算。那時我尚不知曉你姐姐與那凡人的夙世糾葛,更未料到瓊花這一抹殘魂借你姐姐之腹欲轉世為人。後來你將這一抹殘魂帶走更是讓我尋不到下落。我也只當是天命無常,自有定數。千餘年後於九重天再見你,我亦不知曉瓊花的一抹殘魂在你手中。我聽你念及顧錦玄,方猜測你是我在凡間所遇的女子,而你卻對我避之不及。只是你為你姐姐之事如此執着,方才有了之後這許多事!”

“聽你這般說的果真你弟弟才是你的最愛,你為他煞費苦心、籌謀了這數萬年,卻是連媳婦都讓我幫他養好了。而我就只是你這無盡籌謀、百般算計中的一個無常的變數、一個意外,你有真正的喜歡過我嗎?”

溪雩說著沒有生氣,卻是覺得無盡的委屈,眼淚同樣吧嗒吧嗒的開始往外冒。她置疑起曾經的顧錦玄、如今的珝熙說過如何的喜歡她。此刻哪怕是再喜歡,溪雩都覺得敵不過珝熙對他弟弟珝杋這數萬年的執着。她也不再奇怪為何當初在瀚海被珝杋劫持,珝熙是那般的泰然自若。又是為何她在凡間呆了一年之久,珝熙方才姍姍來遲。而他對於珝杋置之不理也罷還告訴她昔年往事,如今看來就是想讓她不再插手珝杋和小顧念的事。

珝熙聽罷溪雩的話也知道她又開始吃醋了,他手撫上溪雩的臉頰語氣平穩卻是無比認真的又說道。

“阿杋是我的弟弟,我為兄為長自是顧念手足之情,有心愛護。可你與阿杋不同,你是我終身所愛,是我命定的妻。我對你不單單是喜歡,更唯恐這喜歡不夠,以致不敢輕易說愛你!”

“騙子,你就知道騙我!”

溪雩聽着珝熙這番情話略微動容,卻是因着他這般的算計顯着不相信。她只嘆九重天這位高深莫測的天帝陛下,從來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神情冷清的樣子。對着她說情話也是這般風輕雲淡的口吻,誰又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可知緣何當年在瀚海我點燃那隻姻緣盞,亮起了如人間蠟燭一般黃色的燭火。因為不止是這對男女互生愛慕,更要有命定之緣方才如人間的燭火。所以即便我忘情棄愛,只要有心有感,對你還是心生情愛。儘管你怨了千百次我騙你、誆你,但你心裏終歸有我惦記我,同樣會相信我。你我的緣分在冥冥中早已種下,是割捨不掉的!”

珝熙說著已然將溪雩攬入自己懷中,他掌心不時變幻出那隻姻緣盞,黃色的燭火在在掌中跳躍不曾燃盡也不見褪色。當年他從溪珩的手中拿了這姻緣盞,五百多年過去都不曾想過還給月老。而是放置於他的御案之前,看着這燭火跳躍長燃了五百多年。

“那瓊花仙子呢,你當年不也對她心生愛慕的?”

溪雩見着珝熙掌中的姻緣盞心下瞭然,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委屈。即使她可以不同珝杋計較,卻是因着珝杋又想起了當年的瓊花仙子。當年凡間的顧錦玄因着對溪雩愛而不得痛不欲生,那數萬年前珝熙何嘗不是對瓊花仙子愛而不得。世人都道這愛而不得最是難忘,溪雩因此一直都有意忽略當年的這個瓊花仙子。如今同珝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就索性一併問個清楚。

“當年與其說我對瓊花心生愛慕,卻不如說是惑於兄妹之情。這數萬年過去我不曾忘記她,卻是害怕因你失了分寸,而選擇將你忘記。可即便是忘卻前塵,我還是重蹈覆轍喜歡上你。你不覺得此刻問我這般問題是多此一舉嗎?”

“這數萬年前的事,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喜不喜歡終歸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大度才懶得與你計較!”

溪雩雖然不生氣了,但還是顯着些許不痛快。然而她回著珝熙的話雖還帶着賭氣的意味,而心裏卻是是高興的。此刻她亦貪戀起珝熙的懷抱,蜷在他的懷中卻是不願再起身。

“我既為你解了惑,你可能回答我心中的一個疑問?”珝熙見賴在自己懷中不再起身的溪雩知道她氣該是消了。他不是捋着溪雩的頭髮彷彿也被帶起了好奇,想知道溪雩緣何只學會了一半的琴曲亦開口問道。

“什麼呀?”

“當年我那一半元神幻化的白髮老翁給了顧錦玄下半琴譜,緣何你道顧錦玄只學了一半也就教會了你一半?”

“額,這個呀!都是些陳年往事,不值一提!”

溪雩聽了珝熙的話亦想起當年凡間的顧錦玄卻是去向他師父求了另一半琴譜。只是當顧錦玄從他師父那回來,他們已是在恆國的皇宮見面。而這一面在顧錦玄心裏就是陰陽相隔。因為溪雩和無垠神君合計了顧錦玄的情劫也差不多了,便安排了他人間的父王賜毒酒的大戲。溪雩也就在那時毅然決然的喝了毒酒“一命嗚呼”,哪還有命來學這下一半的琴曲。

這段往事溪雩自是不想再提,因為為了讓這場假的生離死別在顧錦玄看來無比逼真。她不止禁錮自身修為以便能讓自己如凡人一般體會這毒發身亡之痛,事先還吃了無垠神君給的能在臨死之際淚流不止的丹藥。所以時至今日溪雩都覺得自己當年是在騙顧錦玄想想都心懷愧疚。只是她不知道當年無垠神君給她的所謂丹藥只是一粒糖丸,所以這些眼淚還都是她自己真情流露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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