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日香
天寧十年,冬至日
寒風如刺刀般吹打在往來行人的臉頰上,顯現出被凍傷的紅暈。
金陵皇城徽音殿暖閣里,洛清芷亦是滿臉紅暈的躺在床上,左手手掌緊握,鮮紅的血液自指縫間流淌至地面,滴答作響,讓洛清芷覺得刺耳。
床前佇立的男子,穿着夏衣,清瘦贏弱,面容姣好似女子,唇紅齒白,他似有些焦急的注視着洛清芷。
男子張了張嘴,猶豫了一會,說:「阿洛,你怎麼了?我要怎麼做?」
洛清芷雙眼蒙上了水霧,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她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止不住想要***,只是連續搖着頭,心中依然明了自己中了媚葯。
洛清芷看向左手,再次用力的握緊,手掌處的疼痛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掙扎着想要起身,男子剛伸手準備幫扶,洛清芷厲聲,道:「別碰我!」
男子的手顫抖了一下,默默的收回,洛清芷呼了一口氣,艱難的說:「太子殿下,此處不可留,您快離開,去太極殿找風自南,告訴他這裏的事情,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太子殿下聽着洛清芷的話,獃滯的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皇上駕到。」
從殿外傳來的聲音讓洛清芷無奈一笑,心想,「北境守將和即將大婚的太子高楨在皇宮內苟合,這樣的談資傳出去,御史台的言官們非得讓自己辭官謝罪。」
她攤開已經血淋淋的左手,茶杯碎片立馬滑落,她開始盤算,陷害自己的人無非是想讓她背負污名被削權,但以陛下對自己的寵愛,有千萬種辦法讓自己從這件醜聞中脫身。想到這裏,她抬眼看向高楨,微微皺眉,想着這太子殿下到底是得罪了誰,要這般置他於死地。
洛清芷看着高楨,又想到即將成為太子妃的幼妹,嘆了一口氣。
「這種被架住的感覺還真是不痛快。」洛清芷冷漠的說著。
高楨也微微皺眉,但也只是一瞬,便表現出不解的模樣,說:「阿洛,什麼被架住。」
洛清芷搖搖頭,預感到新一輪的潮熱要開始了,她微微喘氣,輕聲說:「殿下,幫幫我吧。」
高楨沒有回答,只是一步步走向洛清芷,臉上有些紅暈,低頭,輕聲說:「怎麼幫?」
這一輪的潮動席捲而來,洛清芷摘下自己的發笄,一縷頭髮滑落,隨即握住高楨的手,藉著他的力道,刺向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疼痛感讓洛清芷瞬間清醒。
幾乎是同時,暖閣的大門被推開。
當朝皇帝高衍進門后看到的就是衣着凌亂的洛清芷,手上和腿上鮮血淋漓,站在身側的高楨手握白玉發笄,一臉驚慌失措。
立馬回神的高衍解下自己的黑色大氅,包裹着洛清芷,溫柔的說:「阿洛,別怕,二哥哥來了」。
聽着高衍的聲線,洛清芷有一瞬的恍惚,隨後默默的隔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淡淡的回應,「陛下,微臣無礙。」
「黃伺,傳太醫。」高衍似乎是沒聽到洛清芷的話語,怒吼着。
「是,陛下。」
隨後趕來的皇后楊氏看着現場的情形,忍不住驚呼一聲,沒有一絲猶豫,喚着左右的人,說:「來人呀,太子殿下刺殺郡主,快去保護郡主和陛下。」
洛清芷微微低頭,心想,「看來沒法大事化小了,想起來臨行前范先生為自己卜的簽文「似鳥投籠」,果然還是應驗了。」
洛清芷抬眼望向高衍,剛喚了一句「陛下。」便被高衍抬手制止,眼神狠戾,如同十年前的那一晚。
高楨被兩名侍衛擒住,押解着跪在地上,完全抬不起頭的。
敞開的大門,吹進來的寒風讓衣着單薄的他瑟瑟發抖,而屋內的所有人,包括一旁的小黃門都穿着冬衣。
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異議,也或許是大家早就習慣。
洛清芷說:「陛下,並非皇后所言,太子殿下非但沒有傷害臣,還救了臣。」
「太醫署秦敏,奉旨前來。」殿外響起聲音。
「......」
洛清芷即刻感覺不對,這徽音殿最是偏遠,從太醫署到這裏怎麼也需要一刻鐘,現在不過一盞茶而已,怎麼太醫就趕來了。
「進。」高衍說著。
秦敏帶着藥箱進來,剛要行全禮,高衍出言打斷,說:「免禮了,快給郡主瞧瞧。」
秦敏點頭,說:「郡主殿下,請將手碗露出,微臣為您診脈。」
洛清芷照做,秦敏以手帕覆蓋,探查脈象。
「郡主在宴會上可有吃過百合?」秦敏問着。
「吃了。」洛清芷回答。
秦敏點點頭繼續問着:「從太極殿到徽音殿的路上可有聞到過類似桂花的香氣?」
洛清芷思考了一會,繼續點頭。
秦敏點點頭,似乎瞭然於心,他面向高衍,說:「陛下,郡主殿下乃是中毒,是前秦的百日春,是。是媚葯,此葯以桂花為引,毒性強烈。」
在聽到「媚葯」二字時,高衍眉頭皺起,拔高了音量問着:「此毒可解?」
秦敏低着頭,回答着:「能解,但微臣需要時間。」
高衍鬆了一口氣,說:「甚好,無論需要何藥材,儘管上報,定要儘快研製,為郡主解毒。」
洛清芷,說:「辛苦秦太醫了。」
秦敏告退,高衍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楨又看看洛清芷,眼神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意味。
洛清芷想着,高衍應該是想知道兩人有沒有越界,她微微搖頭,高衍似呼了一口氣,喚着。
「元英。」
身着盔甲的侍衛跨步而來,單膝跪地,道:「臣在。」
「今夜殿中的所有奴婢,除了黃伺,其他人全部割了舌頭遣送出宮。」
高衍話音畢,殿內此起彼伏,響起了求饒之聲。
洛清芷似是失血過多,嘴唇已經泛白,還沒來得及開口為無辜之人開脫。
楊皇后搶先說:「陛下不可,郡主的名節自然重要,可沒有緣由的遣送大批宮人恐有爭議。」
高衍輕蔑一笑,說:「那,依皇后之見,該怎麼處理呢?」
楊皇后似乎早就想好了回答的話,一字一句,非常流利的說著:「郡主守衛北境豫州十年,勞苦功高,且今年已二十又五,早就該議親了,臣妾想着,太子即將迎娶安陽縣主為太子妃,這安陽縣主與郡主本就是姐妹,不如。」
「不如什麼?」高衍竟開始微笑。
楊皇后見高衍沒有發怒,接著說:「不如,讓太子迎娶郡主為太子妃,安陽縣主改為良娣,來一個雙喜臨門。」
「......」
洛清芷聽着楊皇后的話,不覺感嘆,這京中的人竟想以這樣的辦法來削權,成為了太子妃,作為皇室之婦,怎可再掌兵權。
高衍輕蔑一笑,說:「十年夫妻,朕卻不知道,原來皇后是這樣聰慧的人。」
楊皇后聽着高衍誇獎的話,卻全然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繼續說:「郡主一介女子,在外已經十年了,且又是平北王唯一的骨血,是該放下長劍,拿起團扇,為平北王一脈延續香火了。」
「平北王。」洛清芷心裏默念着,想着「已經十年沒有聽到這個稱號了,」她低頭看着左手手掌的鮮血,如同那年自己握着父王的手一般,一時情緒波動,自胃部湧起不適,一口鮮血涌了出來。
在她閉上雙眼前,跪在地上的高楨猛然抬頭,看着她的眼神似有心疼,似有焦急,可都沒有初見時的「清澈」。
十年前,遂寧十年,同樣的寒冬時節。
平北王洛懷義帶着年僅十五歲的洛清芷回京述職,在御花園裏見到了只有十歲的太子高楨,初見時,高楨手裏握着寒冬的臘梅,不小心撞到了洛清芷。
洛清芷愣住,看着滿臉笑意的孩童,小鹿般的雙眼,稚嫩而清澈,她微微偏頭,看向帶領自己的宮人,那人微微點頭,說:「縣主,這是太子殿下。」
洛清芷雙手作揖,行禮道,「參加太子殿下。」
少年高楨,看着行禮的洛清芷,搖晃着手裏的臘梅,用着稚氣的音色說:「姐姐,你真好看,諾,送給你花。」
洛清芷伸出雙手,恭敬的接過臘梅,有一些雪茬子還掛在花枝上,洛清芷剛剛接過,便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高楨立馬注意到了這一切,脫下自己的大氅就遞給洛清芷,洛清芷搖搖頭說:「臣女不冷,殿下自己穿。」
高楨執拗的想把衣服給她,洛清芷有些為難,最後只能伸出自己的手,恭敬的說:「謝殿下。」
高楨笑嘻嘻墊着腳尖,將自己的大氅為她披上。咧着嘴微笑,說:「以後阿楨要給姐姐買很多漂亮的衣服,讓姐姐每天都那麼好看。」
稚氣的言語讓周圍的宮人都默默笑着。
「哈哈,他們倒是相處的很好。」
渾厚的男聲伴隨着爽朗的笑聲一同而來,洛清芷回頭一看,先是咧嘴一笑,而後又作揖行禮。
「臣女參加皇帝陛下。」
而高楨卻如同一隻受驚的兔子,往後退了幾步,宮人咳嗽了一聲,高楨才反應過來行禮。
「參見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