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人是鐵飯是鋼。一上午馬不停蹄的奮力割麥,四個人終於又餓又累。劉根喜的體能消耗最大,不時能聽到他的肚子在不爭氣的一遍遍抗議。剛開始,他沒有理會,等到肚皮里發出的咕嚕嚕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時,劉根喜終於直起腰來,朝着他身後不遠,仍然在埋頭割麥的娘喊了一句:“娘,餓了嘞!中午咱吃點啥好飯?”

劉根喜娘剛才也聽到了自家老漢肚皮的抗議聲,她心想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就回家做飯去。這個念頭剛剛打消,就聽到了兒子大喊“餓了嘞!”

兒子的喊餓果然比自家老漢的肚皮響更管用。

劉根喜娘直起腰身,將手中割下的一把麥子放在地壟上,說道:“都餓了?我這就回去做飯!”

“娘,您歇會吧,我回去做飯!”婁清荷是一個做事麻利的女人,她話音剛落,就幾步快走往地頭方向走去。劉根喜娘沒有推讓,她心裏清楚,自家兒媳婦做事還是讓人放心的。

婁清荷到家剛打開門,就聽到院子裏雞鴨鵝們都在嘰嘰咕咕的叫着。動物們跟人一樣,肯定是餓了嘞!婁清荷手、臉都來不及洗,就去給雞們捧來一大把玉米粒,雙手捧着朝雞圈裏一撒,餓極了的雞們撲棱着翅膀,一粒粒叨開去。

看着雞鴨鵝們忙不迭的尋食的模樣,婁清荷幹了一上午的活雖然很累了,但此刻的內心卻是滿滿的喜悅和滿足。可別小看雞圈裏的這十幾隻雞,它們可是給這個家帶來了不小的功勞,尤其給夏季麥收時節的庄稼人帶來了豐盛的能量補養和內心的富足。

收麥時節,能吃到平時庄稼人根本不捨得吃的雞蛋,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這不,今天中午婁清荷做的,即將往地里送的午飯,就有以雞蛋為主的美食。庄稼人做飯,食材幾乎全部來自自家種植,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婁清荷從院後面的菜園子裏,摘下一大把翠綠翠綠的豆角,又順手從黃瓜架上摘下兩根長着毛茸茸小刺的新鮮的黃瓜,又從西紅柿樹上摘下兩個又大又紅,一看就長得飽滿成熟的西紅柿,將這些新鮮蔬菜放到菜籃子裏。一轉身穿過通向前院的一條過道,來到廚房忙活。

婁清荷在廚房裏的功夫絲毫不遜於在田間勞作。她做事乾淨利索,同一時間裏會同時進行着幾件事情,不會無端去多出沒用的時間來。婁清荷喜歡看書,會在農閑看些報刊雜誌這些,但她並沒有真正去看過統籌學方面的書,她自己也並不清楚什麼是統籌,但她做事的方式卻無時不在完美演繹着統籌學原理,這讓她做事非常高效。大概,她平時的做事風格只是她的習慣罷了,但無形中卻印證了一些做事的原理。可見,生活,才是一切之根本,一切知識之永不枯竭的源頭,就來源於生活本身。生活才是那永不幹涸的清澈的源泉。

現在,婁清荷正在廚房發揮她統籌安排事情的功夫。她要做饅頭,用小麥磨成的麵粉,做成又大又圓的饅頭,這是庄稼人一天三頓都吃不膩的東西。面是提早就發上的,現在已經膨脹了,鼓起的麵糰表面,像蜂窩似的一個排着一個,圓圓鼓鼓的幾乎將蓋在麵糰上的蓋子都頂了起來。“看着真喜人哩!”婁清荷心想。

心中有喜樂,嘴角就會泛起溫暖的笑。清荷伸出一根手指,在麵糰表面上輕輕按了一下,麵糰上立即顯現出一個凹坑,旋即凹坑又被回彈的麵糰平復了。

揉面、甩面,又將麵糰盤成長長的面劑子,按正方形的形狀一刀刀將長長的面劑子切成一個個饅頭。白白的圓圓的饅頭在案板上一個個挺立着,散發著非常好聞的麥香味。婁清荷輕輕的把饅頭放在用高粱桿做成的面蓋子上,又用一塊潔白的棉布將這些饅頭生胚蓋好,好讓它們發的更快更好。這樣靜置一會兒的饅頭上鍋蒸出來,才會一個個像吃飽了似的又大又圓。

等待饅頭生胚醒發的功夫,婁清荷擇好了豆角,淘洗好了黃瓜、西紅柿,並順手剝了一頭大蒜。做涼拌豆角、拍黃瓜,靈魂之處就是那精心調製的一勺子蒜汁。經典的鄉村蒜汁,大概是這樣調製出來的,將剝好的一頭大蒜的蒜瓣,放在已經有些年頭的搗蒜用的蒜臼中,撒上一把細鹽,把大蒜粒搗成泥狀,用勺子將蒜泥舀出來放在青瓷小碗中,加上一些涼白開、香醋、醬油、小磨香油,再放上一些剛從地里拔回來,切好的小蔥或者香菜,一份大魚大肉都不換的鄉村蒜汁就做好了。

切好了豆角,黃瓜,西紅柿,調好了蒜汁,婁清荷發現醒發的饅頭生胚比剛才又大了一些,也更加輕柔了一些。她向鍋里舀上幾瓢水,將饅頭生胚放在有兩層篦子的第一層,第二層則放上切好的豆角,蓋上鍋蓋,添足了柴火,熊熊燃燒的火苗映照着婁清荷十分健康的小麥色膚色的面龐。

火燃燒的功夫,婁清荷也並沒有閑着。

她手起刀落拍好了兩根黃瓜,加上細鹽,五香粉,將調好的蒜汁舀上兩勺澆在黃瓜上,一份庄稼人十分喜愛的拍黃瓜就做好了。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什麼,快步走到廚房來到堂屋旁邊放着糧食、各種物質的小屋子裏,從屋角的一隻罈子裏撈出四顆咸雞蛋放到碗裏。“怎麼把你們忘了呢?正是收莊稼下苦力的時候嘞!”清荷自言自語着,笑着,又拿起咸雞蛋快步回到廚房,掀開蒸饅頭的鍋蓋,將四顆雞蛋放在第一層的篦子上。

這時,婁清荷又轉過身來,從放在灶火旁邊的一個鋪滿沙子的竹籃子裏,拿出兩顆生雞蛋,一手握着兩顆雞蛋,在碗沿邊輕輕一磕,蛋液蛋黃聽話的滑進碗裏面。趁饅頭還沒蒸好,這會功夫,婁清荷一邊看顧灶火里的柴禾,一邊在小鍋里做出了一大瓷碗濃濃的、紅紅的西紅柿湯底,金燦燦的蛋花漂浮在紅色的湯底上,撒上一把香菜沫,淋上幾滴小磨香油,那種香味,直能把人內心深處的饞蟲勾引出來。

有人說,自己做的飯往往吃着不好吃,但婁清荷從來不這麼認為,她在做好的西紅柿蛋花湯上猛吸一口,也情不自禁的低嘆一聲:“好香啊!”

饅頭蒸好了,涼拌黃瓜,涼拌豆角,再加上四個又大又圓的咸雞蛋,還有一盆濃香四溢的西紅柿蛋花湯,足夠在田間勞作一上午的四個人猛吃一頓了,婁清荷將這些吃食一一放到籃子裏,提着籃子往自己地里趕去。

還沒走到地頭,婁清荷就看到丈夫站在路邊往她這裏張望。不用猜,這個人一定是餓的坐卧不安了。果不其然,還沒等婁清荷將飯菜一一擺放好,劉根喜就一把抓去了兩個白亮亮的大饅頭,放在鼻子下猛吸了一下,說:“香哩!麥子的香味,這種味道可是俺這輩子走到哪,都忘不了的味道哩!”

劉老漢、劉根喜娘顯然也餓壞了,他們一人一個大饅頭,咬着饃,就着菜,大吃起來。

“好飯!見飯不吃香才是罪過哩!”劉老漢一邊吃,一邊還不忘給兒媳婦做的這飯給個好評價。

婁清荷看到三個人都吃的很香,心裏非常受用。她又細心的將咸雞蛋一顆顆都剝好,遞給公公婆婆,又將另外兩個都遞給了大快朵頤的劉根喜。

“你也吃一個!”劉根喜不容分說,就將一顆咸雞蛋遞到了婁清荷的嘴邊,他沒有拿開的意思,無奈,清荷只得咬了一口。

這個時候,才是庄稼人真正的開心時刻吧。眼中看着放倒在土地上的麥堆,黃土地上放着用自己汗水澆灌出來、製作出來的粗茶淡飯,嘴是滿足的,內心則是豐盛的。這個時刻,不用管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去想過去的,未知的一切煩擾之事,有飽飯吃,有眼前的豐收在,有最親最近的人在身邊,何謂幸福,這,不就是幸福嗎?

幸福可遇不可求,但幸福又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的獲得又是多麼簡單啊!眼前景,盤中餐,身邊人。世界很大紛紜複雜,但幸福的感覺,卻很小很小需要用心去領會感受。而眼前這溫暖、和煦,如黃色麥田般的金黃色飽滿的畫面,深刻的烙進婁清荷的心裏,如同在心房上鐫刻進的一顆釘子,拔也拔不去了。

多年以後,當她回想起這些溫暖畫面的時候,心房上的釘子就隱隱作疼,她想從記憶中把這些都抹去,徹底的抹去,但婁清荷卻絕望的發現,這一生,也許都無法徹底抹去了。它們,早已和她身上的血與肉一塊交融進她的生命中,就如把種子種到了莊稼地上一樣,早已生根,發芽,勢不可擋的生長起來。

那些幸福的感受是真的,那些痛苦的隱隱作疼也是真的。

這世上有永恆嗎?

如果有,或許也只是剎那間的感受吧。

而黃土地,田間地頭的粗茶淡飯,圍聚在一起的親人,熱烈的風,胸腔中沸騰着的熱血,共同組成了那時那刻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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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一半是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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