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不過有一次在上初中的時候,小史在跟張銘一起下象棋的時候又說:“你媽媽以前是長白山酒店的小姐,搞服務的。”
張銘稍微愣了一愣,就又繼續移動着象棋:“吃你的象,喏,你可以出車了。”
那一天後,張銘回到家裏,就問奶奶:“奶奶,我媽以前是幹什麼的?”
他奶奶道:“媽媽是酒店服務生,就是站在酒店大堂的櫃枱前做登記的。”
張銘半天不作聲,又道:“不是搞服務的嗎?”
他奶奶看了他一眼,道:“為人民服務是國家的宗旨,怎麼,你在思想品德課上打盹兒啊?”
張銘半天不作聲,然而奶奶又厲聲問道:“你聽誰說的?”
張銘沒有告訴她,但是他永遠忘不掉小史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讓他感到有一種深深的羞恥。
於是乎,很長一段時間,張銘總是渾渾噩噩的晃蕩於職工大院,做母親的想要跟他說兩句心腹話簡直不可能,倒是他兒時的玩伴小史和母親很說的來。
於是母親存心找個機會和他談談從他那裏打聽打聽張銘的近況,因為兒子到了一定年齡便與母親隔閡的厲害,反而與朋友接近多了。
當時小史把他在學校的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他的母親。
母親一回來就質問了張銘三件事:“為什麼別人都會的題目,你卻錯的一塌糊塗。”
“為什麼別人都在好好學習,你卻老是東張西望。”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題目,你都不會。”
張銘心裏想着:“小史就是這樣,真令人討厭。”
母親忽然道:“問你話了。”
張銘陡然打了個突,腦子一瞬間便去了更複雜的地方,大約在他四五歲的時候,和父母看完電影,乘車回家,父親指着霓虹燈上的英文字母,叫他認出來,張銘咬牙棒棒糖盯了許久。
好半天才吐出一個字來,做父親的一口否決:“錯。”
張銘咿咿呀呀的說了半天,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緊接着,他的父親還是那一個字兒:“錯。”
在父親的威壓下,張銘不知怎的心裏多了點兒慌張,到最後連咿咿呀呀都說不出來,只能僵着腦袋仰望。
最後他很清晰的聽到,父親說的話:“怎麼生了一個你這樣的兒子。”造成他的壓力很大,他一個也認不得,從此見到字母便害怕,而作為父親的卻十分失望,斷定張銘定是個低能兒。
一直等到很久很久,上了中學,每學期考在五名之類,做父親的才對張銘改觀,然而現實卻是太遲了。
張銘永遠有一種遺憾,他的父親哪怕是廟堂之上,也未能識英雄於微色,反而用一種變本加厲的方式殘忍的對待他,好顯一顯眼色,便算得上最大的報復。
事後他得知了這件事後,還與兒時玩伴小史決裂,至今都未說過一句話。
那時年輕的張銘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累過,整個人進入心神恍惚的境界,那一段時間,不知怎的,每次放假回家,與父母親親近說話,說不到兩句,便不由自主的拿着自己的那一套理論去反駁。
他的青春期似乎比一般人要晚。
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在時間的長河中,做到釋懷,但他總是無法心安的進入學習狀態,學習成績一度下滑,不過大學並不像初高中那般緊張,所以他並不擔心畢不了業。
尤其是這一年,他一個名校大學畢業的學生,在畢業之初,
並沒有讀的山窮水盡,而是來到長白山的酒店做一名酒店服務生。
他知道他的父親哪怕是暴發戶一般的存在,一定也有他的過人之處。
比如慧眼識珠的取了當年在長白山的酒店服務員母親,那個身穿淡藍色旗袍的優雅女子,原本被生活磨的空洞的神色,自從嫁給父親,在愛情的滋養下,母親越發年輕,簡直十八歲。
公交車到了,張銘站起來,留戀的看了看微光閃爍的霓虹燈,怎麼會想起這些瑣事?
可能是自己的大腦為了不使自己的腦袋空了,於是乎去接觸更為複雜的問題。
沒多久,張銘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長白山的酒店空降了一名經理,長相帥氣,個子高挑,保養得體,面容姣好,張銘若不是登記報表時知道他的年齡,還以為與他一般大小。
但是行為上卻舉止浮誇與輕佻,照張銘的看法,一看,就知道這位先生不是省油的燈:單眼皮眼角自有一股風流,有種外國女子只喜歡的這種東方風味,加上他時不時的還畫著淡淡的妝,引的酒店裏入住的行人總是跟他拍照合影。
但是好巧不巧的是他偏偏看上了溫尼涵。
其實一開始他是有意無意的接觸顧太太的,奈何顧太太的身邊有顧長生,顧太太有時候會在酒店的大堂和顧長生因為房費太貴的事情,發生爭吵,但是在出行的行頭方面,永遠是寶馬及以上的系列。
這樣的顧太太並不是他這種等閑之輩能夠的上的。
溫尼涵則不同。
溫尼涵除了擁有一張美的過分的容顏之外,每天上下班都是騎着自行車,這樣一個接地氣兒的人給人一種好接觸的感覺。
但是何鴻鑫偏偏是他的上司,那男人不把他放在眼裏,總覺得張銘是個軟柿子,主動歸攬了打掃溫尼涵套房的所有工作。
張銘覺得一口氣難以咽下。
而溫尼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懂這個男人的居心不良,還是假不懂,約她幾次,她居然次次都去。
有一次,張銘含蓄的諷刺過她一次,她卻說:“總要敷衍敷衍嘛,到底是帥哥。”
“他對你不是真心的。”
“我們只是偶爾吃吃飯,逛逛街,看看電影而已,還沒到達你想的那個地步。”
溫尼涵不知道其中的訣竅,吃吃飯,逛逛街,看看電影這種看起來極為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暗含着未來生根發芽的苗頭,而溫尼涵又時常一個人待在酒店,孤男寡女的難免生出事端。
張銘對小陳說:“你看你看,誰說這個世道只有女人想傍大款。”
小陳但笑不語。
新來的經理確實對頂層的女性vip客戶很是上心。
於是乎,被搶了客戶資源的這一陣子,張銘像是比較閑,暫時處於調休狀態。
坐在酒店大堂填表格,張銘心中有一分驕傲,終於完成了大學生涯,他清一清嗓子,裝出成人應有的姿態。
“錯了。”
張銘抬起頭來。
“這一項是填你大學所修的科目,不是地址,”坐在他身邊的溫尼涵笑嘻嘻的說。
張銘低頭一看,果然不錯,除了學業,他對於任何事情都抱着閑散慵懶的態度來對待,以至於不是錯在這裏,就是錯在那裏。
溫尼涵說:“我替你拿張新的。”
他站起來走向前台,張銘見他穿着香奈兒新出的淡色西裝,知道她家境不錯。
溫尼涵回來的時候說:“我叫溫尼涵。”
她順手取過張銘手中的表格:“我來。”
照樣幫他填一張,這無異是掌握了他所有的資料。
張銘也想過抗議,但是一方面溫尼涵是客戶,客戶就是上帝,另一方面就是溫尼涵風情萬種的姿態完全是令人抗拒不了,還有大堂那麼多的男性,她偏偏選中他,這不得不令他有些欣喜。
張銘樂意與她結交。
溫尼涵填表填到一半,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是大學生啊,這年頭大學生多吃香,怎麼跑到長白山來做個酒店先生?”她抬起頭再細細的打量他,像是這一次連帶要欣賞張銘的靈魂。
張銘但笑不語,剎那間他像是立在一個美麗的深潭的邊緣上有一點心悸,同時心裏又感到一陣陣的蕩漾。
辦手續時,他一直跟着溫尼涵身後,待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他問:“涵涵,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溫尼涵很是客氣的說:“我約了人,不好意思。”
張銘有點兒失望,隨即說:“我送你去。”
“不用,我朋友會來接我的。”
張銘一籌莫展的看着溫尼涵,眼巴巴的樣子像一條失寵的小狗。
溫尼涵覺得出來混都不容易,應當給他一點兒鼓勵:“我覺得還是你打掃的乾淨一些。”
一言提醒,張銘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溫尼涵走到酒店大堂的門口,張銘仍舊如影隨形,他並不作聲,兩隻手插在口袋中,一直尾隨出來。
但是張銘的心跳卻比平時跳的更快,意味着他的春天終於來了。
張銘一直想跟溫尼涵說話吧,但是溫尼涵卻一直望着遠方,聽到汽車的喇叭響,一抬眼,這種朋友,普通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個。
顯然張銘也為這個場面意外,他看着溫尼涵上車,擺擺手做出告別的姿態。
但是張銘更不開心了,這樣有錢的溫尼涵定是看不上自己現在的身份的,若是搬出顯赫的家世,或許會順風順水,最後也能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緣,但是那是理想中的愛情嗎?
就像爺爺說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種福氣。”
他當時還信誓旦旦的與爺爺說:“禍福相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爺爺避而不答,聲音中卻有很多感慨。
張銘最後只得離開,但是他出來的時候,父母給他安排的相親對象也跟了出來,大冷的天兒,他衣衫單薄,但是無形之中被一股暖流握住的時候,無比的溫暖。
張銘抬起頭看了看她:“真冷,”她說。
“確實,”張銘說。
當日傍晚,相親對象把張銘帶回家去見父母。
伯父伯母很健談,看得出是勢力的人,因此非常喜歡張銘。
張銘從小在父母親的熏陶下,也算是學到過一點兒皮毛,買了大盒名貴的巧克力送禮物,畢竟海市人是非常的重視這些細節的。
但僅僅因為這些還是不夠的,伯父母更看重的應該是他背後的資源與人脈,還有他那顯赫的家庭。
並不是因為他張銘。
要說優秀,張銘也算不上優秀,比他優秀的人在學校一抓一大把,所以優秀這兩個字似乎不足以形容現在的張銘,他不像自己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已經在自己的領域頗有建樹,所以張銘隨着一番特殊待遇並沒有放在身上。
相親對象帶他參觀家裏的時候:“這是我的房間,婚後你也可以到我家住一段時間的。”
她開玩笑:“要是不滿意,我搬到你家也一樣,要不,叫雙方父母各投資一半,我們組織一個小家庭。”
張銘但笑不語。
來長白山之前的那一段時間,張銘確實與父母親安排的相親對象有過一段時光,張銘一直也沒有其他的女朋友。
但是張銘卻一直都不快樂。
直到有一天,他無意之中路過咖啡店的時候,他聽到自己的女朋友與她的閨蜜的談話:“張銘的爺爺是地產行業的大佬,奶奶當年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別看現在七十多了,那個儒雅端莊的范兒,比現在的名媛兒還真,還有他爸爸媽媽在他十八歲那一年就已經給他買好了婚房........”
張銘聽了好久好久,所有的誇讚中並沒有他張銘。
後來他問過女朋友,他說:“你愛我什麼?”
她說:“哪哪兒都愛。”
也許她愛他,也許她不愛,誰知道了,但是張銘決定不冒這個險了,他不能就這麼過一輩子,他應該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尋找一個只愛自己,而不是他背後的家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