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一天的陽光始終很稀薄,一卷片子還沒有拍完,天氣就已經變了,另一座山頭能夠很是明顯的看到傾盆大雨,而那烏黑的雲正在往這邊遷移。
往回走的時候,溫尼涵看見酒店的門口有許多擺攤兒的攤主,她看見其中一個攤主的攤位上有許多扇子,她要買一把,打開一看,有一把是藍和綠的山水畫,上面描着花,有一把上面畫著的是金絲雀,那隻鳥兒活靈活現,細細看去就像是活了一般。
她拿了看了半天,卻總是不能決定要哪一把,顧長生就說女人買東西就是這樣。
張銘後來笑着說:“沒有花的好。”
她就馬上買了沒有花的那一把。
顧長生說:“價錢能不能便宜一點兒。”
溫尼涵把扇子指了指一旁的招牌,笑道:“純手工,不議價。”
回到酒店,溫尼涵忽然笑道:“呀,我的一隻手套丟了。”
顧長生說一定是丟到那個擺攤兒的攤主兒那兒了,於是重新回去問攤主,溫尼涵說:“我剛才拿錢的時候就沒有戴手套,那就是拍照的時候丟了。”
張銘道:“回去找找看吧。”
這時候其實已經快要到了上班的時間,溫尼涵又有客戶要接待,顧長生還有一個項目需要接洽。
溫尼涵於是說:“算了算了,為了這麼一隻手套,划不來,划不來,”她說是這樣說著,眼角眉梢卻多多少少帶着點兒悵惘,像是生命中一個重要的東西丟失了一樣。
溫尼涵這種近於瑣碎而小氣的地方,在張銘多年之後回想起來,總是異常的懷念,溫尼涵有屬於她的脾氣,就像是一樣東西屬於她了之後,她總是會異常格外的珍惜,覺得來之不易,皆是緣分。
.........而張銘也知道,曾經他也屬於過她。
於是那一天在下班之後,張銘獨自穿越了長白山的片片樹林,尋到了那隻紅色的手套,哪怕那一天冒着雨走了這麼多路,他也是開心的。
第二天他去打掃的時候,張銘從口袋裏掏出那隻帶有泥點的手套,他本來是想說點兒什麼解釋一二。
但是還沒等他說,溫尼涵先是一愣,拿着那隻手套看了一看。
“昨天下班后我又去了,穿過了小樹林,還下着雨了,”正說到這裏,顧長生進來了。
她一看見顧長生,便機械的把手套捏成一團,握在手裏,動作看上去雖然很從容,但是臉上卻慢慢的紅了。
溫尼涵從未想過,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會有遇到像張銘這麼貼心的男孩子,這一想,臉上倒是紅了起來。
春天的天氣忽冷忽熱,張銘又因為淋了雨的緣故,患了感冒,溫尼涵那一天也病了。
那一天,張銘正想請假,顧長生來到他的宿舍說已經幫張銘請好假了,臨走之前,顧長生卻對張銘說:“你認識她這些天了,應該是從未聽她提起過他們家裏的情形吧,她這個人可以說是一點神秘性也沒有的,只是這一點,倒好像是又有神秘感。”
他這話說給張銘聽,卻令張銘起了反感。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引起了張銘的雙重反感。
張銘當時便說:“那也談不上神秘,也許她家裏人多了,也許他家裏人不贊成她交朋友了。”
顧長生點點頭:“不管什麼原因,這幾天我要陪她回家一趟。”
張銘心生詫異,卻又不敢多嘴。
他像是有預感,這句話之後,一連兩個月,
顧長生都不曾出現過酒店,音訊全無,電話甚至不通。
顧太太一時間急的如同蒸鍋上的螞蟻。
大約過了有小半個月,張銘正值夜班,專門泡了一杯綠茶,作提神醒腦用。
直到溫尼涵捏了捏他的手指:“哎,這麼年輕就要為生活煩惱,真不值得。”
張銘啼笑皆非:“害,生活就是這樣。”
溫尼涵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溢滿的茶水,問:“喜歡喝綠茶?”
張銘不假思索:“提神醒腦。”
溫尼涵呆視張銘,說不出話來。
兩人對視一會兒,張銘覺得尷尬不已,於是沒話找話的說:“綠茶也有綠茶的好處,是不是?”
“那好,我拭目看你這一生如何能逃得過綠茶,”溫尼涵賭氣的說。
張銘不知道哪句話惹怒了溫尼涵,一時手足無措,沒有反應。
小時候在職工大院長大的張銘,雖然父母工作忙,但是日常生活有爺爺奶奶照顧,沒有操心過任何生活,自然不明白溫尼涵這句話中的含義。
不過多年之後再談到這句話時候,臉上不免隱隱的泛着笑意。
差不多又過了幾天,同事小陳來換他休息。他拿着蘋果和刀走出酒店大堂,靠着走廊扶手上慢慢削。
相對於吃水果,他更享受削果皮的過程。刀鋒角度不斷調整,看着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慢慢落成一個完整的圓,這種絕佳之作,簡直是一種享受。
就在這時,溫尼涵走到張銘面前頓住,目光在他和地上的果皮之間逡巡了一圈,嘴巴抿了抿,禮貌地微笑:“削蘋果啊。”
恩!?……張銘頭腦一熱,把手裏的蘋果遞出去:“吃蘋果么?”
對方失笑:“不了,謝謝。我先上去了。”
等到溫尼涵的身形全然消失在酒店大堂,張銘這才裝出閑適的樣子,切下一塊兒蘋果,塞到嘴裏去,一點兒滋味也沒有。
第二天下午五點,張銘又開始了打掃酒店,剛進來,他就看見溫尼涵的寫字枱上的手機亮起了屏幕,張銘掃了一眼。
內容是:“小寶貝兒,明天我等你哦。”
看着屏幕上跳出來的短訊,張銘後知後覺明白自己拿錯了手機,但短訊上內容更讓她明顯怔住。
小寶貝兒——
什麼人可以如此親昵地喚他?
憑着直覺,張銘隱隱覺得那是一個男人發來的信息。
浴室里的水聲戛然停止,他連忙將手機鎖屏放回原處,試着平復內心的不安。
溫尼涵走了出來,身上帶着淡淡的沐浴清香。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他穿戴整齊,語氣平淡。
張銘性格獨特的一面在小事兒上泄露出來,他是那種黑白分明,不善於隱藏情緒的人,這一點全然落在了溫尼涵的眼裏。
這樣的為了一點兒小事兒都要分出個青紅皂白的青年人,她見的多了,不足為奇。
她只管自己舒適安逸的蜷縮在沙發上,整個人像一隻慵懶的貓一樣,用兩隻泛着寶光燦爛的眼睛盯着他出了套房,唯一掩飾不住的便是嘴角的笑意。
張銘走出酒店,未免有些悵然,街燈已經亮了,可是涵涵二字卻一直不斷地縈繞在他的心頭,他想極力的忘記,想把這兩個字完全的排出自己的心房,但是張銘在附近燈紅酒綠的小區逛了又逛,只覺得內心荒涼。
忽然在玻璃櫥窗中看到一位身穿淡藍色旗袍的女子,一臉眼淚。
他加緊了步伐往前走,女子的啜泣聲越來越大,他有些心煩,左思右想好半天,他才把腳步放慢。
掏出手帕。
剛掏出來,就見到顧長生走了過來,先他一步把手帕遞給了那位身穿淡藍色旗袍的女子,出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夫人,不許生氣,”聲音溫柔至極。
原來她已婚嫁,這是他下意識地定奪,看着顧長生與顧太太對望,盡在不言中。
張銘有些失落,抬腳漸漸的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當聽到“兒子可是有自己的主意,你不要拿你偏見的思想強加在他的身上。”
張銘的腳步這才停了下來,轉身看了一眼顧長生與顧太太離去的背影,心中有許多感慨。
當然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小時候他總是反感於母親的過分關心,在他眼裏,母親對於兒子的事情也許是因為過分關心的緣故稍微有點兒神經過敏,從此心中添了一樁心事兒,當時他擱在心裏沒說什麼——卻永遠記得,常常無緣無故的浮上心頭。
他現在就又想起兒時玩伴小史的種種,他和小史第一次見面,是在他家剛搬到職工大院的時候。
那天,小史正在幫他的父母搬傢具,張銘的母親見了,忙讓張銘幫忙。
小史的母親就在現場督導,總是挑眼,說張銘這麼大的個子,中看不中用的。
然而張銘的母親看見小史,把他當做寶貝,趕着他兒呀乖乖的叫着,想着認他做乾兒子。
張銘不知道這是一種社交上的策略,小孩子家懂得什麼,看見他母親這樣疼愛這小男孩兒,不免有些嫉妒。
他母親叫他帶着他玩,說他比他大得多,應該讓着他,不可以欺負他。
張銘教他下象棋,他那時候才七歲,教他下棋,他也只是在椅子上爬上爬下的,心不在焉,一會兒又爬上桌子,兩個胳膊肘子在棋盤上,兩手托着腮,把一雙漆黑的眼睛灼灼的凝視着他,忽然說:“我媽說你爸爸是暴發戶,哎。”
張銘稍微愣了一愣,就又移動着棋子:“我吃你馬,哪,你就拿炮打我吧。-”
小史又道:“我媽說你爺爺是個算命的,要不是取了你奶奶,後來可能算一輩子的命。”
那一天回來之後,他就問母親:“媽,爺爺從前是幹什麼的?”
他母親道:“整個海市的地產行業都是爺爺開的。”
張銘半天不作聲,又道:“媽,爺爺是不是做過算命先生啊?”
他母親看了他一眼,道:“你爺爺在沒有發家致富之前是個算命的,不過他大學學的是這個專業,出來也就只能幹這個行業,沒辦法的事情,再說了這也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情,也不怕別人說的。”
然而她厲聲問道:“你聽見誰說的?”
張銘沒告訴她,她雖然說這不是難為情的事情,但是她的那種神情和音色已經使他深深的感到羞恥了,但是更可恥的是母親對小史的寵溺完勝於他。
大約又過了兩年,那兩年,張銘不知道為什麼,簡直沒有長高,好像完全停頓了,大人常常嘲笑他:“怎麼,你是不是老是喜歡在屋子裏打傘,戴帽子的,”因為這是一種坊間禁忌,小孩子不能在房間裏打傘,也不能在房間裏戴帽子,會禿頂的。
小史也笑他矮,說:“你比我大,怎麼跟我差不多高?還是不是男人——小心將來長大了是個矮子。”
可是幾年之後在見面,他已經比他高出一個頭,小史卻又說:“你怎麼這麼瘦,簡直像個螞蚱。”
張銘並不在乎這些言論,但是幾次思慮,他大概已經知道是誰說的,小史的母親陳太太一向不把張銘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