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祁俊澤不缺奴婢,只是備受欺凌的孤女放她離去,不外乎給人糟踐。邊關年年戰亂,比她可憐的孩童比比皆是,流離失所的難民,滿身傷殘的士兵,還有帶着病痛守衛邊疆的父親。祁俊澤曾親眼目睹戰後瘡痍,自那以後他從不敢懈怠,課業武功樣樣出眾,從六歲做太子伴讀至今又過了六年。原是常常外出苦練騎射,這才在歸家途中救下秦淼。
入夜,綠翠帶着淼兒替公子鋪床,綠秀上前要替公子寬衣被拒:“以後無需替我寬衣,出去罷。”
床鋪好,綠翠使眼色,讓淼兒同她出內室。淼兒並未挪腳,綠翠只好獨自去了外間的小塌。
祁俊澤走向床邊立着的小人:“為何不去睡?”
“奴婢替公子守夜。”
“不必!”
坐上床,踏前之人未挪半分,眼眶泛淚委屈至極。秦淼極會察言觀色,就這半日她已摸清,祁俊澤最怕她落淚。
“罷了,抱床被褥過來。”
秦淼總算如願以償,滅了燭火,躺在床邊腳踏之上,比這一年裏睡柴房強了不知多倍,床榻之上還躺着她的救命恩人,很快入了夢鄉。
床榻之人卻難以入眠,自幼習武又多番遭遇綁匪的祁公子,無法忍受床邊伴有他人氣息。側身瞧着腳踏上的小人兒,雙手緊抓被角。掰開那隻帶疤的掌心,這麼重的疤痕,當時傷口一定很深,且太久沒縫合醫治才成這般。又想到父親身上那許多傷疤,變天也不知何般難熬。
就這般兩隻掌心相貼睡到了天明!
祁俊澤晨起就帶着院子的丫鬟和小廝練功,還要秦淼前去觀看,說她身上有傷,等養好了也要一起習武。因着之前伴他長大的小廝,不會武功被綁匪殺害。如今他院裏的人個個習武,留在他院裏都是能吃苦不怯懦之人。
一晃四個年頭過去,秦淼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人兒,個頭長高不少,面上笑容越發多了,除了被逼迫多食,可謂是疼寵有加。
書房洒掃完,拿着祁俊澤為她備好的字帖開始臨摹。幼時父母親就教她讀書習字,現今祁俊澤也成了她的老師,平時都讓她在書案練字,主人不在,秦淼也從不逾越。近身伺候的奴婢都知曉,主子從不把淼兒當下人,遲早是要收房。
秦淼也明了主子從不把她當奴婢,處處為她着想。私心只願做他的貼身丫鬟,能天天伴着他,並不想做甚通房妾室。若真到那一天哭着求求他,是否也能如願?也許還未等她及笄,公子就要議親了,少夫人若容不下她,遲早會打發了她。秦淼也不願杞人憂天,收好筆墨,出門去找綠秀一起做針線,忙活了大半日,做了幾雙錦襪與荷包。
眼見天色暗了,淼兒往院門查看好幾回,也未見青松同公子歸來。心神不寧,似是院外有人聲,慌忙出去,還未出院門就撞上一堵人牆。
“嘶,你慌甚!”祁俊澤扶住淼兒,牽起小手往裏走。
“公子可算回來了,飯菜都涼了!”淼兒想問為何晚歸,可有受傷,有外人在,不好開口。
“餓着你了,快叫廚房備膳。”
“綠翠和綠秀去了。”邊說邊要幫着更衣。
“我自己來。”祁俊澤拂開腰間小手。
更衣從未被拒過的淼兒,剎時抬起水潤的雙眸,祁俊澤心頭一軟,摸了摸淼兒的髮髻:“乖,去外間等我!”
淼兒乖巧出了裏間,祁俊澤蹩手換好衣裳。桌上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剛坐下碗裏已堆滿了肉。每回從校場歸來,他胃口都格外好。
“坐下,一起用!”
淼兒沒答,繼續挑着魚刺,表情分外專註。
祁俊澤明了,每回擔心他時,就會格外細心服侍,只是少了平時的笑顏。也因不想她擔憂,才不讓她近身。若讓她發現又受了傷,還得去哄她,不然落不完的淚珠就能淹沒了他。見她不聽,放下筷子定定望着她。
“既不食,那你喂本公子!”雖是故意刺她,也怕她看出手臂有恙。
淼兒還真端起碗,喂他喝了兩口湯,又餵了一筷剔好的魚肉,就是不看他的眼。祁俊澤盯着那挺巧的小鼻尖,想伸手過去捏捏,還沒抬手臂就已感知疼痛,遂又停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