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海倫娜·維克托
隨軍法師的差事是海倫娜主動向父親討來的,否則按照公爵大人的安排,該是二哥艾倫跟隨勇者和十三軍團出徵才對。
原則上,誰當隨軍法師應由法師塔高層集體投票,選出一位實戰經驗豐富且擅長社交的同僚代表所有人。裙帶關係本該避免,唯賢是舉才為正理,這是通行於所有行當的規矩。但施法者情況特殊,時時刻刻遭人忌憚,需要有說得上話的大貴族在宮廷為整個群體發聲。
所以維克托公爵即便不是首席大法師,能力亦稍遜一籌,卻勝在血統高貴,能為全體法師充當代言人。既然如此,當公爵大人說要安排自家子弟時,誰都沒法說個不字。
去掉大貴族家千金小姐的身份,再忽略了出眾的長相,海倫娜只是塔里普普通通的講師一個,日常更多的是跟教鞭而非蝙蝠糞打交道。默默無聞是她的崗位特點,也本該是她的人生。好就好在學徒不像成年法師,小男孩小女孩還沒學會防備彼此,法師塔的八卦全靠他們傳播了。
聽到隨軍法師的人選將由維克托公爵定奪,而她竟然不知道,海倫娜的心思馬上就離開了教室,思維變得極度活躍以至於破壞了專註。她一個激動把本該用來演示催眠的兔子給點着了,當場嚇哭了不少學徒。
維克托公爵膝下共有兩兒一女,大哥馬修已經受封為騎士,也從未顯露出能操弄巫術的跡象,堪稱根正苗紅。只有她和二哥艾倫先先後后覺醒了魔法血脈,如果按照傳統,艾倫將接過父親在法師塔的衣缽,大哥則將被授予公爵頭銜,繼承家業。
哥哥們都有了光明的前途,而她,海倫娜·維克托,則趁早找個人嫁了吧。感謝教會的殘酷鎮壓和某些前輩的為非作歹,對於魔法血脈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擁有這種體質的女性更是一夫難求。
即使是我們高貴典雅又美麗動人的海倫娜大小姐,恐怕也只能找個窮鄉僻壤的男爵子爵之流,湊合著過。並將在餘生陪伴文盲丈夫,從此不沾法術紮根廚房,再生他七個八個,然後了此殘生。
許多女同僚終生不婚,不能不說是對這種命運的深深恐懼。阿爾道夫街頭有個冷笑話經久不衰,叫做“法師塔里的老處女比修道院的多得多”。
這不公平,可要是海倫路不做些什麼的話,她以後的人生軌跡也大抵如此。零星的媒人已經上門,父母亦開始了擇婿的第一步,畢竟是大貴族,家大業大權柄大,陪嫁絕不會少,即便頂着“女巫”的名頭,也不是沒有勇士迎難而上嘛……
海倫娜私下裏偷聽過父母和媒人的談話,別說貴族少女都喜歡的高大英俊又多金了。假如不是她耳朵出了毛病,那就是候選人里肯定有個殘廢,甚至還有個老頭。
好吧,公平地講,亨利·霍華德男爵不算太老,還沒滿五十歲,也就死過兩個老婆而已。
從那以後,死也不嫁就成了海倫娜立在心裏的目標。但不同於那些躲在塔里準備當一輩子老處女的同僚,維克托小姐目標高遠,她要當魔法導師,成為同行中的翹楚。如此這般,便是父親也不能再強迫她嫁人。
想成為導師要麼研究學術,鼓搗出新的咒語,要麼……以皇帝的名義出去殺人放火,當個真正的女巫。
光算今年春天,家裏就來過兩撥媒人,看樣子是要趕鴨子上架,研究學術顯然是來不及了。那就只能擼袖子上戰場,效法艾米莉·卡洛特,這個她從未沒正眼瞧過的小販女兒。
正是抱着這種小心思,
她才會一聽到消息就立刻往家裏趕,可即便這樣,也差點沒趕上。也是因為有了這次的教訓,她才纏着父親打造了傳送術戒指。
海倫娜急匆匆敲開自家大門,推開了滿臉驚訝的管家,又穿過了許多大小不一的房間。等跑到上氣不接下氣的她闖進了餐廳,父親和艾倫果然在那裏說著話。
“小妹?”二哥艾倫以瞪圓的眼睛回應她的突然闖入,這都怪她氣喘吁吁,面色潮紅,好像屁股後面追着一支軍隊。
父親的反應鎮定多了,只稍微抬了下眼皮,甚至都沒怎麼看她。
“讓我,讓我去吧,父親!”海倫娜等不到呼吸恢復正常,就急着說出來,以一位貴族小姐的標準,可謂相當失禮。
“你在說什麼呢?小妹?”艾倫睜大眼的模樣真是蠢透了,不是看在二哥從小對自己照顧有加的份上,海倫娜真想抓起桌上的銀盤扣過去。
“你不是要去打仗嗎?”海倫娜也學着哥哥的樣子睜大眼,主要是為了諷刺。
“啊……”在回答之前,艾倫先拿眼睛去看長桌對面的父親,見一家之主面無表情才敢對妹妹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這種欲言又止的姿態激怒了海倫娜,讓她不再顧及父親在場,以及哥哥的自尊心。
“我比你強多了,艾倫,承認吧。火球術,閃電術,催眠,甚至多重閃電,還有法術默發,我全都會。你呢?你會什麼?!連背咒語你都結巴!”話剛說完她都不等二哥開口,就迫不及待扭過頭,要求父親回應。
維克托公爵眯起了眼睛,後背靠着椅子,像是思考她的話,也像是在醞釀別的情緒。
比如,大發脾氣。
男人才有時間磨蹭,女人可沒這份奢侈,看在高塔的份上,你們都快要把我賣給殘廢老頭了!
五十歲啊,天吶!比你都大了,親愛的爸爸!
“如果作戰失敗了,你也不會失去繼承人。”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這哪裏是說服別人,根本就是在挑釁!
但一言既出,她也只能堅持住了,哪怕艾倫偷偷在桌子底下踢她的腳,暗示她趕快向父親道歉,海倫娜也抿緊了嘴唇。
難道不是嗎?反正你遲早要把我從這個家趕出去!海倫娜在心裏惡狠狠地想,給自己的無禮尋找理由。
公爵大人忽然站了起來,嚇得艾倫和海倫娜雙雙離開座位,當哥哥的努力用瘦弱的身軀掩護妹妹。大貴族家當然不會像老百姓那樣隨意毆打子女,但必要的體罰仍然存在。海倫娜雖然沒動,可她兩手都按在桌子上,好像光是用腳會站立不穩。
父親和女兒對視良久,女兒目光堅定,反而是父親率先移開了視線。
“那就隨你便吧。”公爵可能注意到了自己剛才的話缺乏明確的指向,便又做了補充,“女兒。”
明明公爵大人早已負手而去,海倫娜卻仍然僵在那兒,連眼睛都忘了眨。她維持着直挺挺的姿勢,彷彿被人施展了定身術。她被艾倫硬拉着才重新坐下去,哥哥拍着妹妹的手,小聲責怪她把打仗當成了兒戲。
海倫娜轉過臉給了艾倫一個笑容,但不知道怎麼轉變成了哭泣。
哥哥把她摟進懷裏,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告訴她沒事了。就像她三歲那年,不小心用手點着了父親最愛的絲綢睡袍,當時還是青蔥少年的艾倫也是這麼哄她的。海倫娜表情木然地靠在哥哥的懷抱里,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心安。
哥哥還是那個哥哥,妹妹……早已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