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憶中人
自從夏啟禁止夏惟出宮，夏惟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王宮最高一層的那個小閣樓。她時常會倚靠在這裏的窗欄，抱着一本《穹隆志》，看向遠處的淬靈湖，還有龍時的那一方小院。
如果時間拿得准，天氣晴朗，她還能勉強看到龍時在那院中練武。
夏啟對女兒這樣的變化先是感到驚詫，在他印象中，夏惟絕不會是一個坐得住去讀書的人。為了確認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讀，夏啟有時還會旁敲側擊，問她幾個有關那書中的問題，這自小便閑不住的女兒竟也真的能回答上來。
後來他無意間看到女兒在獃獃地看向窗外，那看得方向，正是楊家後院，他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惟兒，今早為什麼不和你王兄去遊園啊？”夏啟是從專門照看夏惟的華嬤嬤處得知的消息。
今天是太子夏辰選側妃的日子，按漠國的慣例，未出嫁的公主應當參加，以盡全禮，但為夏惟留着的位子，始終是空着的。
“我和王兄說過了，他說我不想去就不用去了。”夏惟答到。
“就算你王兄總是依着你，你如今也已經長大了，這樣任性，是不是有些不像話？”夏啟的聲音不像是生氣，倒像是在商量。他知道，自己把夏惟鎖在宮裏，多少是有些嚴苛了，直到現在，夏惟可都還在生着悶氣。
“我不舒服，去不了。”她悶悶地翻了一頁書，答到。
“不舒服？”夏啟走近了，在夏惟面前坐下，眯眼看着她。
“父王知道你哪不舒服，是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才這麼幾天，你就耐不住寂寞了？那等以後嫁人了，生孩子了，你可得天天待在家裏，怎麼辦？”
“父王，你就這麼想要把我嫁給一個無聊的夫君嗎？”
“無聊？誰無聊啊？你覺得齊炎無聊？”夏啟饒有興緻地說著，他難得有機會這麼坐下來和自己的女兒聊天。“你知不知道齊炎在你這個年紀，有多少大小姐圍着他轉？”
“我管那些大小姐怎麼喜歡他，反正我不喜歡。”夏惟賭氣地偏過頭。
“我知道，你就喜歡龍時那小子。”夏啟哼哼一笑。
夏惟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卻不說話。
從夏惟的身上夏啟總可以找到那已故王妃的影子。現在這個年紀，毫無疑問，是她那美人胚子吐苞開花的大好時間。而與身形容貌一起萌芽的，自然還有少女的情竇。
“呵，你那點小心思，你以為父王不知道嗎？”
“就知道那兩個跟屁蟲會和你打小報告。”夏惟心中開始埋怨起父王執意要安排在自己身邊的那兩個御衛。她不笨，知道他們跟在自己身後，保護只是其一，還有一個作用便是給父王通風報信。
“不過，你現在長大了，應該知道，嫁人不能只看喜不喜歡，也要看合不合適。”夏啟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的手平放在桌子上，臉稍稍靠近了夏惟，看着她那細嫩的俏臉說到。
“父王，你不要聽他們說阿時的壞話，那個‘白化病’的謠言是假的，他其實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父王知道。我也不是說龍時不好，但惟兒啊，他好不好不能你說了算，要大家都說好，那才是真的好。”
“所以就要靠那場比武嗎？”夏惟低下了頭。
“惟兒，你要懂事，這件事情可由不得你再任性了。”
“阿時會贏的。”夏惟微蹙着眉頭，看向窗外。
她的臉上出現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倔強表情，
和當年的王妃如出一轍。他站起身，背過手去，也看向窗外。
“但願如此吧。”
他的眼神也落在了楊家的後院，淬靈湖上泛起的微微霧氣，讓那一片像是籠上了一層輕紗。
而此時，龍時也的確在那院中練武。
半個月的時間，他已經把那冥靈龍槍的所有招式都練習了多遍。
練習龍族的槍法，是一件對氣消耗巨大的事。有武器在手，御氣便是要藉助武器來施展出來，這和空手施展是完全不同的。正因如此，所有的龍族兵器套路總是先練習使用武器施展御氣的技巧。
例如槍，在基礎的“刺挑劈扎，遮拿攔打”之上，冥靈龍槍對每一招上都有三到五種不同的御氣技巧，這些技巧，在槍法套路中會組合起來，構成一個完整的招式，其中任何一個技巧施展得不好，這一整個招式便毫無鋒芒。
這個時候，龍時對基礎招式爛熟於心的優勢就體現了出來。因為打出這些基礎招式根本不需要思考，對於施展那些御氣的技巧也就得心應手，從而能連貫地使出複雜的招式。
在連續練習了兩個時辰后，龍時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他將那把銀白色的木槍倒插在地上，兩步翻上後院中的那棵歪脖子樹，便開始打起瞌睡來。
還沒入睡多久，一個不知道從哪傳來的聲音突然打在他腦海中。
“阿時！”
他驚醒來，下意識看向樹下。才發現樹下居然真的有一個人，此刻正靜靜地站着。那人雖然並沒有正對着龍時，但他還是可以清晰地看清那個人的面容，她恬淡的眸子正看向遠處，修長的眼睫毛時不時眨動一下，正是風韻無限。
是驚梳苒。
“昔芳，你醒了？”她注意到了龍時的動作，隨即偏過頭。
“梳苒？”龍時已經不是第一次撞見驚梳苒這樣，在遇見自己恰好在休憩時，她通常會默不作聲地在一旁等待着，直到他醒來，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你又等了多久？”
“一刻鐘而已。”她的語氣還是一樣淡淡的。
“你其實可以叫醒我的。總是這樣等，不會無聊嗎？”龍時快速下樹。
“不會的，等待對於我而言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倒不如說，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喜歡等待？”
“因為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后，就只剩下等待了。在這等待的時間裏面，大可以什麼都不用想……或者只想一些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情。”
“好吧。那惟兒和你就完全不一樣。”龍時看向遠處的王宮。
“惟兒？”
“就是啟靈公主，夏惟。”龍時回答，“她一點不喜歡等。遇到這種情況，她第一時間就會把我喊醒。如果我裝作沒聽到，她會要拿小石子來砸我的。”
驚梳苒抿嘴笑了笑，“那還真是有趣。”
“有趣嗎？”龍時也是一笑，“她砸得可是相當準，還沒有見她失手過。”
“梳苒以前也是這樣調皮的。”驚梳苒眼神看向很遠處，“小時候喜歡做的事情是揪爺爺的鬍子。”
龍時想起驚雷那張嚴肅的臉，實在難以相信他以前會懷抱着孫女，任她的小手一根根把他的鬍鬚拔下來。想到那個畫面，龍時不由得想要笑出聲來。
“爺爺的鬍子很硬，很扎手，可是我很喜歡揪。心亘爺爺的鬍子就不一樣，是軟軟的，毛絨絨的，我小的時候不是很喜歡。”她臉上浮現一個溫馨的笑意，“但他很快就把鬍子剃掉，還常常問我剃得干不幹凈。”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書心亘的時候因為不喜歡他那長長的虯髯，不讓他抱。書心亘當即把打理了幾十年的鬍鬚剃了個精光，她才終於肯進到他的臂彎裏面，怯怯地叫一聲“心亘爺爺”。
“沒想到，兩位老前輩在梳苒你面前是這樣的，還真是出乎意料。”龍時熟讀《龍史》，他印象中能寫出那種簡明精悍的歷史之人，定然是不苟言笑，沒想到居然和老師一樣私下裏也是一個孫女奴。
他看了一眼出神的驚梳苒，才發現她那笑意中像是多了一分憂傷。
他咳了咳，“對了，梳苒，你今天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昔芳，你能不能看護我一段時間。”她收起了自己的情緒，“我想今天再試一次驚鴻一瞥。”
“沒問題，準備好的話，隨時可以開始。”
龍時帶着欽佩之意看着驚梳苒。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嘗試驚鴻一瞥了。那種痛楚，他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會渾身發涼，但她居然還能鼓起勇氣，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再次發起挑戰。
“開始吧，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