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秒五命
小鎮山谷,五千兵馬,對峙着不到五百,還包含着老弱婦孺的隊伍。
陳樂山扶着公主,輕聲安慰:“李玉有鬼神莫測之才,青北王有萬夫不當之勇,就算是有陰謀算計,也未必沒有機會,公主可不要成為軟肋啊!”
安平公主傷神這一會了,心情也慢慢平復,聽了此言,也覺得甚有道理。
她強自站直,只是還有些軟,單手扣在樂尚的肩膀上扶着:
“陳都統,既然已經將大事賦予你手,就放膽施為吧,終究不能有所不堪!”
樂尚心中對她刮目相看,這話已經有了玉碎的決心了。
剛擔任全軍指揮的陳塘,點點頭,站正在平台最前端,心中計算着時間,思索着契機。他衝著遠處的騎軍,以內力傳聲:
“來者何人?不宣而戰,難道不知我大漢鐵騎之威嗎?”
對面草原騎兵中,一員戰將,右手持一桿長柄銅錘,越眾而出,前進了幾步。
他左手前伸,做個請的動作:
“將軍怕是有些誤會了!”
他衝著高處的陳塘哈哈大笑幾聲:
“我草原兒郎,卻也不是不知禮的!”
他將銅錘扣在馬扣上,雙手抱拳,聲音肅然:
“我乃曼敦單于帳下大將蘭提!今日前來,奉命迎接大漢安平公主巡視我草原各部!”
大將軍蘭提!單于帳下勇士,虐殺成性,八級武者,西北軍的老對手了。
安平公主雖然從師玄心真人,但終究只是六級,梁師範也只有六級,余者只有幾個千夫長五級,即便一擁而上,也不夠蘭提一時三刻的消遣。
十級武道,號稱一步一登天,越級而戰,想都不敢想。
五千剽悍騎兵對五百殘兵剩卒,無險可守,無城可依。
即便落塵道長未曾離開,一千騎軍也可以輕鬆圍殺殺九級高手,那也只有落塵道長一人逃離的機會而已。
如果只是賊兵,青北王自然兩個多時辰就可來援;但是出現了草原兵,而小軍鎮在青北王大營的後方。
那必然是大營草原兵擊穿了防線,只怕青北王也危矣。
打不過,逃不走,退無可守,外援無望,世外桃源的小軍鎮,連堅守兩個時辰都是奢望。
死局無解!
小軍鎮軍民憤懣而憋屈,然而強弱易手,弱者除了憤怒,無計可施。
蘭提大將心情愉悅,被壓制十年的戾氣一朝放開,不有哈哈哈大笑。
他放下手:“大單于有言:今草原牛羊正壯,水草也正肥。聽聞大漢安平公主喜愛求道,近日偶得仙人《悟真篇》,奇妙非常,願與公主一起參詳,陰陽兩齊,共求長生。”
草原奇兵皆哈哈大笑,背後黑騎默然不動。
君辱臣死,公主被羞辱調戲,西北兵丁個個狂怒不止,咬牙切齒。
“呵呵,好膽!”
安平公主的聲音一點也不惱,笑語茵茵:
“我師玄心真人,化身物外,采日月精華,參天地造化,自有長生之法。此去草原,雖千里也只在我師一念之間;卻不知大單于,欲獻多少牛羊,多少駿馬,以慰仙人之怒?”
只有樂山感到公主的手指,幾乎要把自己的肩膀捏碎了。
“又或者,只是獻蘭提大將軍頭顱,以示心誠呢?”安平公主的聲音悠揚如線帶,端的是順風婀娜,殺氣騰騰。
一眾草原騎軍止笑。
蘭提心中凜然,心想還是不要多事,早點幹活吧。
雙手一拱:“不敢叨擾仙人,我等確誠心相邀,不曾想竟被公主誤會了。”
他拿起拿起長柄銅錘,往上一揚:
“多半是公主身邊小人離間。”
“這等人按照我草原規矩,哪能留着再玷污貴人的眼。我等願為公主解憂。來啊!都給我清理了!不可驚擾了公主。”
言辭之間,竟是要趕盡殺絕。
十餘年來,草原兵未能南下一步;可今日連皇家公主也不能自保了。
兩百騎遷出隊列,與山谷中間兩百西北軍相對,呼哨一聲,齊齊衝過去。
西北軍的五百騎,在谷外就損失了近百騎,劉成帶着百餘騎拼在了谷口,還剩下三百騎。
山谷不大,隊形擺不開。
一百騎環衛在學堂前的溪水邊,作為最後的屏障;兩百騎在山谷中間列隊,分開駐守在一片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屋中間,就像是棋盤上的棋子,黑白相間。
想起此前,士兵們不斷到處堆放易燃之物,想起劉成的決死衝鋒,樂山腦子裏炸開了,頓時耳鳴目眩。
這是要焚燒戰場,與敵俱亡的的戰術。
腦海中,谷中兩百騎兵,白色氣機越來越亮,極其耀眼,每一個都像一顆小太陽,奮不顧身地燃燒,綻放最後的光華!
他明白了先前安平公主,和幾名百夫長,在不到十息的時間裏,商量了什麼戰術。
陳樂山似乎看到了,眼前一片血紅,不斷在谷中鋪開,不斷擴大,最後淹沒成譚。
不到十息!他們就下了決斷!
沒有什麼非常奇詭的戰術,只有一個笨辦法:拿人命填時間。
身陷絕地,唯有拖延時間待援!
初時,他們也一定認為只要堅守兩個時辰就可以,即便這樣,也打算用四百騎兵,來填築兩個時辰。
等到發現草原兵,這時間就無法再行估算了,但是他們還是決定堅持自己的計劃。
決意要用這四百人來換兩個時辰。
大漢武風,竟是剛烈決然如斯!
一個時辰是兩個小時,四百人換四個小時;一百人換一個小時,每三秒,需要五條命去填。
那個小兵,沒有回來傳令,多爭取一秒而已。
只是為了換一個公主,一個少年的,一線生機。
為了根本看不到的一線生機!
陳樂山獃獃地看着下面山谷中的勇士,奮力拚殺。
他們利用狹窄的房屋之間通道,每次都出少量騎兵,以少對多,跟劉成的戰法一模一樣。
後面的部隊,看着不斷倒下的戰友,動也不動,直到那個小隊快死絕了,通道要衝破,才分出幾人衝上去頂住。
一場必敗的戰鬥!
即便以一換一,以一換二,依然是必敗,所贏得的只是時間,甚至是根本不知道夠不夠用的時間!
這是人,不是棋子,人不該這樣死去!
腦海中不斷狂暴和不斷熄滅的白色氣機,瘋狂地沖刷着陳樂山,他終於心靈失守,無法控制。
安平公主早就察覺這個少年,氣息狂暴,雙眼通紅,只當樂尚少見死戰,被鮮血嚇着了。
等他躍身衝起,她的手懸在空中,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就見陳樂山從陳塘身邊躍出去,順手拔出陳塘腰間的的環首刀,在空中的身姿堪比五級高手。
未等眾人有所反應,陳樂山已經站到了還剩下的百餘騎兵中間。
他左手掌心向天舉起,口中大喝,發出怒虎般的呼嘯,青色的氣機快速返回軍士。
眾軍士齊齊發出一聲吶喊,整片區域被淡淡的青色籠罩。
安平公主吃驚至極,走到陳塘身邊:
“這。。。這、這是軍陣啊!!??”
陳塘壓住追下去的衝動,悶聲回答:“是吧。”
安平公主看到了一絲曙光。
在二人對話這一刻,陳樂山已經取得軍士的指揮權,在他的催動之下,騎軍改變戰法,不再留守分隊出擊。
幾路通道擠滿了西北軍,後面的西北軍紛紛棄馬,飛躍而起,踩踏同袍肩膀而行,上下接應分毫不差,眾軍有如一人。
每個軍士幾乎都達到了接近四級的水準,疊層而過,跳躍如猿,出手極快,一擊得手,立即迴轉側身,給身後讓出空隙,如此此起彼伏。
如清河潮水,片刻就將草原兵馬刷個乾乾淨淨。
安平公主張大嘴:“小石頭,竟是如此勇猛?這可比皇兄的戰陣,要威風十倍了啊!”
也就只兩日,公主竟然連陳樂山的小名都知道了,如此無意中呼出,令她身前的陳塘,何以自處?
可惜時日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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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緩緩轉過身,掃視眾人,輕描淡寫地說道:
“大都督帳下,難道就沒有忠直誠孝的士卒了嗎?”
眾人不解,且聽他下句說什麼,都仔細觀察李玉的神色。
一截劍尖,從剛才說話的將軍胸口,露出頭,他旋即倒地。
穿戴着士卒衣着的男子插劍入鞘,拱手為禮:“那自然是有的!長史大人。”
眾將官愕然地看着這個不知哪裏出來的小兵,駭然。
早就有所傳聞,說李長史手下,有一批隱蔽的死士,看來還是真有其事,只是居然以如此面貌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李玉仰頭:“諸位久經戰陣,可有教我?”
眾將官齊行軍禮:“但憑長史差遣!”
李玉點點頭,雙手一拍,另四名士卒走了進來。當著眾將的面,李玉一一下令。
一人帶一個小隊,一個前往東衛城,持李玉手書,領兵五千,救援公主,並請主將來議事;
另一小隊向中京城出發送信求援。第三小隊向北沿呼蘭山谷,探查軍情。
最後一個小隊,向東送信夫子城請調援軍。
然後一一安排將官,封閉城門,排兵守城,分派輜重糧草等一應雜事,竟是要死守鎮蘭城。
待眾人紛紛離去,落塵道長走出來,躬身感謝坐在椅子上發獃的李玉:
“牧達之才,確乎非常,佩服,佩服!多謝你分兵相救公主。”
李玉疲憊地搖搖手:“公主可不只是你道門的,呵呵。不過。。。”
他站起身,背對着落塵道長:“東衛城是不會出兵的!”
“什麼?那方才。。。”
李玉又搖搖手,疲憊地說:“沒有軍令,東衛城我是調不動的!並不是親王的嫡系!”
他長嘆一口氣:“至於方才,唉,忠直誠孝,何其難得,只是不知還有幾顆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