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直指人心是陽謀
西北要塞鎮蘭城,因西北呼蘭山脈而名。整個呼蘭山脈,橫貫東西,形成一道天然的邊塞屏障。
只在中間有一端曲折山谷,連通南北。長長的山谷中缺乏水源,不利於駐紮。
在山谷的南出口,形成一個大岔口,鎮蘭城左右二十餘里各有一個衛城,三城形成品字形,鎖住南向通道。
而軍鎮小山谷則在鎮蘭城西南七十里,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四千兵馬,居然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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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正在鎮蘭城中看着軍報微皺眉頭,斥候回報明顯是出了什麼狀況。
一般來說,斥候就如同大軍的觸手,在大軍外圍散開。草原人哪怕是快速衝過山谷,北邊的斥候也會及時回報。
如果得不到回報,不能按時回的,那就會斷定北邊有問題了。
相應的,南方自然也有斥候。南方面對帝國腹地,安排的斥候,人數和次數都少很多。軍中一向將南方斥候指為遊山玩水,也經常有些鬆弛。
但是今日的情況好像嚴重,難道鬆弛到如此大膽,竟然敢多班次延遲返回?
李玉嗅到了陰謀那種冷索索的味道,他命令再派斥候,好搞清楚情況,同時要求鎮蘭城進入戒備,調集休假軍官回營,令將官進堂議事。
“混賬!我要殺了胡士奇這個狗東西!”
青北王的吼聲震耳欲聾,李玉忙站起身。
青北王蕭敬然走進來時,已經氣得臉色發青:“胡士奇這次真的是過界了,完全反了天了!”
李玉看到落塵道長跟進來,衣着明顯以上有些破亂,落塵也沒有行禮:
“昨夜七名黑衣人刺殺未成,丑時有賊兵破了公主大營,四千人圍住山谷。”
“賊兵?哪裏來的賊兵?”李玉大驚,瞬間醒悟。
“哼,什麼賊兵,哪有四千甲胄齊全的賊兵?還有弓箭手在山頂佈控,這分明是胡士奇那個老東西,假扮賊兵,試圖襲殺陳樂山,安平公主也危矣!”
“不行,我得速去,遲恐有變!”所謂關心則亂。
青北王文才武略,俱是一時之選,在此時此刻,事關皇妹生死,涉及朝堂之亂,三件大事佔了兩件,不由得他不怒,不由得他不急。
李玉想阻止,也知道阻止不了:
“大都督把重騎兵也帶去吧!”
鎮蘭城中有五萬兵馬,其中重騎兵五千,輕騎兵一萬,余者都是步兵,李玉本意是要他把輕重騎兵各帶一部分去,這樣就極其穩妥。”
“不用!帶六千輕騎足以,我今日定要殺個血流成河,一個也別想跑!”
果然不聽勸啊,只要事關皇妹,蕭敬然就完全脫離冷靜。
李玉追着青北王的身影跑出去,讓青北王的五百親兵趕緊跟上,又對落塵道長反覆求懇。
竟是把落塵道長留了下來。
煙塵中,青北王率先衝出南門,輕騎兵輕裝簡從,快馬魚貫而出。
驕陽下,大隊軍馬越去越遠。李玉有些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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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鎮山谷,陳樂山親眼看到,百夫長劉成帶隊衝殺着。
殺進去,回來就剩下他一個,又帶一隊衝進去,又剩下他一個,渾身上下一片血紅。
最後馬也沒了,拽下一個士兵,要他去傳令,然後帶着最後十幾人再次衝進去,過一會,沒有再回來。
最後被叫去傳令的士兵,孤零零地站在谷口,回頭望望後面不遠處矗立的馬隊,哪還需要傳令呢?過片刻就都知道了。
他揚起軍刀,就一個人,如同一隊人,奔跑着,如同一票騎兵,狂吼着衝上去。
然後被對面黑壓壓馬隊淹沒,一朵浪花都沒濺起來。
陳樂山的面色開始變得蒼白。
黑色的馬隊徐徐而行,走出狹窄的通道,像一朵死神之花盛開,靜悄悄地綻放,充滿着山谷的前沿,整齊劃一。
這是正規軍!
山谷中間列陣等待的兩隊人馬,突然有些騷動。
隨着對面不斷湧出的黑色隊伍,開始出現大隊帶着氈帽,背着短弓,提着彎刀的漢子,逐漸排開,站到黑色隊伍的前列,顏色參差不齊,隊形也算什麼齊整,猶如死神之花的花蕊,散亂而驚人。
草原兵!
怎麼會是草原兵?哪裏來的草原兵?
五千人,足足有三千草原兵!
既然是草原兵,自然是來自草原的。
既然來自草原,那自然是穿過了呼蘭山谷,穿過了鎮蘭城。
既然穿過了帝國之盾,那自然遠遠不是區區三千軍騎,就可以做到的了。
想起冒名而來,未曾被識破的斥候。。。
安平公主冷靜的神色,開始微微地變化,神思敏捷的她,想到了很多很多:
“皇兄!”她突然雙腳無力,陳塘用力扶住她的胳膊,對樂山低聲說:“扶好她,不要讓她倒了,軍心亂不得!”
陳樂山接過公主,儘力扶着她,她軟軟地靠在樂山的肩膀上,口中喃喃自語:
“我害了皇兄!是我,害了皇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眼神完全失去了焦距。
現在,陳樂山感到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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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在鎮蘭城中,推開圍着他的將官,焦躁地踱步,他聲嘶力竭地喝問:
“西衛城回話了沒有?”
部下衝進來:“報!東衛城已回話:一切正常!西衛城尚未回話!”
盯着西北大地圖,李玉的手指從北方劃過山谷,滑到鎮蘭城,又在西衛城劃過,遲疑了一會,他手指顫抖着從鎮蘭城的南方,帝國的腹地,向北劃到鎮蘭城。
李玉顫抖地說:“軍糧。。。是不是又延誤了?”
督糧官回答:“是的,大人,南方水災嚴重,導致軍糧反覆延遲,軍中已不足一月,昨日又派出三千人去催糧了。”
“最近一共派出了多少軍隊?”
督糧官回答:“前面派了兩次,一共七千人。”
李玉只是再次證實一下,他記得很清楚,接糧走了七千人,奉命平亂南下四千輕騎兵,五千步兵,青北王帶走六千輕騎,鎮蘭城中還剩下兩萬三千步兵,五千重騎兵。
這個計算如此簡單,而這個結果如此可怕。
他衝到重騎兵統領面前,纖細的手指緊緊抓住統領的領甲,面部猙獰,青筋直冒:
“我命令你,馬上全軍出擊,一刻不停向小軍鎮方向衝鋒,你給我聽清楚,我不是要你加快行軍,我要求你一人四馬,放棄馬甲,什麼也不要帶,半具甲衝鋒,一路向西南小軍鎮衝鋒,你聽懂了沒有!!”
比他高一個頭的重騎兵統領,被他的激烈態度逼迫着,只能不斷點頭。
李玉放開他,雙手按在地圖上,喘息着:
“你會遇到阻擊,你會遇到大隊人馬阻擊的,一定會的,不要戀戰。用一千騎沖開口子,其他人馬放棄攻擊,直接衝過去,一定要衝過去,不要停留。一面行軍,一面派出小隊搜索四周,尤其是這裏!”
他指着地圖上一處小孤山:
“這裏,極可能在這裏,不,一定在這裏!你要不惜一切代價和大都督匯合,匯合之後,改為步戰,留一千軍馬以備不時之需,其他馬全部充足做軍糧,堅守小孤山。十日!十日之後我未到就向南突圍,你告訴大都督,就說我說的:不要回鎮蘭城!不要回來!聽到沒有!?”
他敲打着桌面:”你給我快去,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想,不惜一切代價!就向這個小孤山衝鋒,大都督的性命就交在你的手裏了!”
他一腳踢翻面色倉皇,跪上地上準備接軍令的統領:“要個屁的軍令,你就準備給大都督死在他前面就行了!”
統領在地上爬起來,奔出去,口中喊着:“你放心,我去了。”
一名將軍陰惻惻地說:“李長史,李大人,沒有虎符軍令,調動五千重騎兵,下如此亂命,這麼長途衝鋒,聞所未聞,此後我西北軍哪還有重騎兵可用呢?”
兵變,已露猙獰!或許片刻之後,這裏卻不知道還能站着幾人,又是哪幾人?
一語既出,其餘將官,神色緊張,彼此戒備起來。
調動軍隊必須有虎符軍令,但是虎符向來是追隨主將。因此青北王到哪裏,虎符就到哪裏。
此刻的鎮蘭城,哪裏還有什麼虎符,又哪裏還能下達調動軍隊的軍令呢?
重騎兵統領,是青北王的家將,和李長史一樣長期跟隨青北王。青北王不在,自然是李玉說什麼就聽什麼的。
何況李玉斷定青北王有危險,青北王嫡系卻是極其信任李玉的,軍令什麼的哪裏還在乎。
而重騎兵乃是軍中重器,自然是交給最放心的人。
既然有最放心的人,那自然也就有不放心的人。
李長史直起身,背對着這些將官,深吸一口氣。
落塵道長從軍帳后的一張椅子上,慢慢地,悄無聲息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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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有個說法:在李玉的眼中,陰謀如雪,一眼即化。
固然有鬼神難測的智謀,但是他,並不是沒有弱點。
那就是青北王遇到皇妹的時候,是勸不住的,也是不能勸的。
所以即便李玉察覺了端倪,那又如何呢?
安平公主挂念陳樂山,青北王挂念安平公主,李玉挂念青北王。。。
所以,這次是堂堂正正的陽謀,直指人心。
陽謀,是無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