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兇手是尚書府看起來最是純善無害的二小姐?沈夫人穿着雍容貴氣的墨綠雲錦裙,被攔在了百草園外。
這個小燕大人莫不是趁他們沈家沒了當家的,故意在捉弄人?
百草園的書房,大理寺的衙差圍了一圈,裏邊書冊齊整的長桌前,坐着剛閉眼的尚書大人的親妹妹。
二小姐沈徵獨自一個人在磨墨作畫。屋子裏靜悄悄的,像是冬日剛下過雪后平靜的雪原。
燕留雲走近些看清了畫,是大雪夜梅園吐蕊,輕雲繞月的景。地上的雪徑上兩筆勾勒出一個人影,在提着燈籠醉酒。
“這畫裏畫的是張世子?”
燕留雲感慨道:“可憐張迎當年的揮墨縱橫,才情無雙都鎖在沈姑娘這一幅畫裏了。他如今日日風流,難說還記得二小姐。”
沈徵也不惱,換了只細筆繼續畫:“就算他不記得我又能如何,只怪我當初不夠狠絕,才害他成如今的樣子。”
一旁風券聽明白了話中音,腦子裏七零八亂一番推理,着急在大人面前表現出自己學有所成的聰明才智,當即義憤填膺:“居然是你,你氣不過沈尚書拆散你們,就下毒殺了自己的親哥哥!”
司漾漾瞧着他如此激動,連連向燕留雲身後躲了兩步。
燕留雲瞄到了她的小動作,沒什麼反應。
繼續自己的案情推理:“從一開始,三公子說收到了信的時候,我就猜到是她。若是別人,殺掉沈家之主,誰會在意家中當時有沒有一個能頂事的撐起全家來。”
沈徵也不辯駁,一雙美目抬起來,目光便正好落在了司漾漾身上:“這小丫頭生的真好,你瞧這眉眼,都賽過當年的我了。真是花一樣的年紀。”
燕留雲稍微往左側一步,正好把司漾漾擋在身後:“我雖猜到出手的人是你,也大概想出來你的作案手法,卻總覺着應該還差一點。”
“你的屋內藏書許多,我不僅看見了醫術,也瞧見了許多道書,想來是和令尊的熏陶有關。如此的話,你大概也知道那閣樓里老道士的風水之說。”
“可你多年未嫁,不是第一天知道是你哥哥拆散了你和張迎,同樣的,這宅院裏的草木庭閣也絕非今日才落成,你卻為什麼偏偏最近才動手?”
“為什麼偏偏是在浣心進門的時候?”
沈徵嘴角抽動笑了兩聲,看着他把司漾漾擋在身後,打趣道:“看來大人還是沒經過幾個女人。”
屋中幾個大老爺們面面相覷,一時尷尬。
只司漾漾偷趴着燕留雲的肩,遠遠地用眼睛去看坐在畫前的沈徵。
二小姐還穿着採藥時的那件水碧衣裙,整個人安靜坐在畫邊,不再像流動的泉,更似精緻的玉。
在身前水墨畫的映襯下,司漾漾腦子中靈光一閃,覺着這位二小姐有點像浣心。
那個剛被娶進門的浣心。
司漾漾踮起腳來,越看越像,湊到燕留雲的耳朵邊,悄聲說:“二小姐同那位浣心夫人有些相似。”
燕留雲不經意就偏了頭,司漾漾的耳語叫他耳垂髮癢。偏偏那罪魁禍首毫不在意,還舉起了例子:
“不信你看她的眉尾,生了顆紅痣。只是浣心的偏了一點,長在了眉峰。”
眉尾,紅痣……
燕留雲鬼使神差地轉過頭來,眼神朝司漾漾的眉眼一掃。
她的眼睛很乾凈,沒有什麼胎記紅痣。睫毛帘子像會說話,隨着她的眼睛張合翕動。
那睫毛碰到他的耳朵一定更癢。
司漾漾尚不知情,看燕留雲沒有反應,又開始問杵在另一邊的風券。
其實她更願意和那位沈少俠套個近乎,誰叫她一見人家那自在隨性就羨慕的要命。可總覺得和沈微聊他大哥媳婦與二姐像,這不太合適。
實在不合適。
“喂,你看出來了?”她去戳風券的肩,連帶着一動,意外碰醒了燕留雲。
燕留雲慌忙把眼睛收回來,覺得自己最近有點不對付。
大概也許可能,一定是這個這個司姑娘來歷不明,整日跟在身邊影響了他的判斷。
等他回了大理寺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清她的戶籍所在,把她同昨日的逃犯關係釐清。
可燕留雲又覺得,二弟月章說的對,司漾漾確實是很漂亮。尤其是眼睫。
對美人天生腦子缺根筋的風券撓頭:“看出什麼了?”
卻聽見燕留雲道:“確實很像。這有點不太合適。”
沈徵聽出來了他的意思,也從沒有想瞞什麼。直接揭開了那層遮羞布:“確實不合適,我長兄娶進家的媳婦,一個比一個像我,還有比這個更荒唐的嗎?”
沈微聽着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什麼天方夜譚,連連往後退步。
沈徵輕笑着:“我本來不知道,以為他只是喜歡把我拘在家裏,以為他擔心我會像小時候一樣,為了採到草藥從懸崖上跌下去,又要勞煩他半夜去攀着藤條救我。”
“他知道我同張迎私定終身發了好大的火,我也以為是捨不得我嫁人。”
“不過好在也僅止於此,除了一個又一個長得像我的嫂嫂,他什麼都沒說過。我噁心至極,也要裝的跟他和平共處。”
“可是他今天把拱翠樓的浣心娶回了家。浣心那滿屋子的水墨畫我都認得。”
“我看清楚了,受夠了,累了,不想再陪他演下去了。我知道他總喝些什麼東西,只用在他的醒酒湯里多放了二兩金盞,好叫他大夢一場。”
她放下手中握着的筆,改用指尖蘸墨。卻正好被燕留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你先不要着急,我說不合適的意思是,我猜到這些,還是覺得少點什麼。”
沈徵全然不理會他的思路,伸出另一隻手,指尖在硯台中一劃,濃稠的墨汁當即沾滿了手。
她就着墨汁在唇邊一抹,整個人便沒了氣力。垂下指尖來在畫好的梅花枝上一點,就出來一朵栩栩如生的墨梅。
燕留雲沒能攔住她這一番動作,待反應過來,沈徵已經捂住心口,猝然就咳出血來。
鮮血四濺,正好落在那幅雪夜梅花圖上。
雪徑里張迎手中的燈驀地亮成了鮮紅色,梅枝上的花,也忽然開得嫣紅熱鬧。
沈徵靠在椅背上,整個人被鮮血染的悲涼又凄美:“還少什麼,大人不通醫理,金盞哪裏能要人的命呢?”
“我想殺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
沈微孤單單立在一邊,那股隨性自在被收斂了乾淨。眼中大抵是含着淚的:“我知道少什麼。”
他師從蜀道唐門,對醫毒暗器之流了熟於心:“金盞醉夢,就算碰上烈葯,也只是叫人大夢三天罷了。”
燕留雲替二小姐合上了雙眼:“如此結局,對於沈小姐未嘗不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