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學校補貼

第35章 學校補貼

時間在不緊不慢間,捱過了一天又一天。

期中考試前夕,商會班的各個宿舍,來了陳鑫健。陳鑫健滿臉含笑,讓每人簽字,領取學校補發的肉食補貼和副食補貼。簽字后,陳鑫健特意將手中的錢和飯菜票揚了揚,問:

“你是要現金,還是跟現金一樣的飯菜票?”

有人問什麼補貼,哪兒來的?陳鑫健也不多解釋,只顧低頭忙着數票子。數着拿到手的錢或者一沓飯菜票,人人像是嗅到了肉的香嫩、早點的清香。有人高呼“萬歲”,一臉喜不自禁;有人歡呼雀躍,總算見識了什麼是貨幣,知道了補貼也是能填飽肚皮的貨幣等價物!到學校這麼久,人人感受到所謂的肉食補貼,其實是摸得着、看得見,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它在這個時候出現,無異於雪中送炭,讓許許多多飽受飢餓的愁苦,從天窗逃離;也讓久違的歡樂,重回此時的學生宿舍,替代了哀愁。

高興過後,等到每個重新站上人理智的高地時,還是不解。每個人蒙了。人人起伏不定,圍着陳鑫健,問這些票是哪裏來的,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

陳鑫健一臉神秘,秘而不宣。問問題的人多了,他甚至一把搶過對方手裏的票,裝作不耐煩地問道:

“你可是不要?不要還我!”

陳鑫健最大的特點,是知曉班集體的所有秘密,卻能像嘴上貼了封條一樣,能守口如瓶,不透露半句不該說的。他被人打趣成班主任和班長的“小秘書”。不能說的真相,不管你如何激將,絕不會從他嘴裏吐出來。知情的李力毅憋不住了,一語道出實情:

“大家感謝董留成!是人家董留成帶着學生會,跟學校交涉,要來的!為什麼不用我們出錢?你們可知道,補貼原本該是我們的!是人家地區財政局補給每個戶口在地區的,包括我們在校生。為什麼以前不發?我來問你,補貼都被學校弄去搞其他的了,怎麼發,拿什麼發!”

所有人驚呆了。一種震撼上了頭。所有人無不為之動容:

原來一場“禁止哄抬物價”的背後,竟然隱藏了瞞天過海的手腳!真相原來如此!要不是憨態可掬、被人叫着“黑烏龜”的董留成,帶領他的學生會成員,向財政局要來文件,向楊新建和楊淑華、甚至王禧年交涉,哪兒有今天!

得到真相,震撼成了感激。感激之下,人人對董留成悶聲不響間,就做成了這樣的大事,滿是欽佩和折服。

收到一筆不菲的補發補貼后,每個學生會按時再收到每個月的。補貼成了每月一次的準時發放。這讓所有人長長鬆了口氣。看着時間一到,像是拿工資一樣拿補貼,人人對董留成和他身後的學生會,感激不盡。

沒有人奢望類似的好事,會像天上掉餡餅一樣,接連發生。畢竟,中專生已經少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整個校園在興奮之後,一點點終歸平靜。現實的學習生活,又回到了一日三餐的食堂、宿舍和教室的“三點一線”中,消磨或者兌現着每個人的激情和夢想。

然而,意外還是不期而至。

期中考試一過,每個班級的學生再次接到通知:每人到總務處領取一條香煙和幾斤白糖!

總務處的小窗口前,排起了長隊。站到窗口的人,拿到裏頭遞來的一條香煙和一袋子白砂糖。拿到兩件東西,更多的是興奮。許多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嘰嘰喳喳地議論着,是該送到家裏好呢,還是該就地換成生活費?

很快,

學校里來了販子手。他們嗅到了這個突發商機,緊急趕來。香煙是地區煙廠產的,換作幾年前毫不走眼,可如今它走出國門、享譽世界,成了市場上供不應求的緊俏貨,被炒得燙手,在社會各行各業的人眼中,一躍成了奢侈品。現在學生免費在手,還是整條的平裝,與市場地價格相比,有着被稱之為“剪刀差”的價差。收購商販們連看都不看一眼真假,悉數盡收,生怕賣家反悔;而白砂糖從庶糖產區縣份榨來,袋裝成人手一份,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同樣讓每個人滿心歡喜。

好事從天而降的,立即又像是引發了像地震一樣,毫無徵兆且轟動巨大。

人人感激之餘,不斷打聽,怎麼又一次收到這樣的福利?一番打聽過後,這才知道,同樣又是董留成和他學生會的手筆!是他再次出手,在暗中調查這項福利的來龍去脈后,找到學校交涉,讓地區發放給學校戶口的每名學生福利,物歸原主。

香煙和白糖,讓王峻山狂喜。他計算着價,將煙賣給出價高的校門口小賣部,換到了一筆夠吃兩周飽飯的錢,轉手拿下菜票;而白糖,他要把它當成一份禮物,趁着回家交到三嬸手裏。

為了省錢,王峻山這次回家是騎單車回的。

單車是王峻山上次回家一趟託運來的。車子是三嬸打算陪嫁王平仙的,可王平仙說張春興已有一輛,陪嫁后又送了回來。看到車閑置在家,王峻山動了心思,問過客運站託運單車的運費,將它託運到了學校。

車子運到學校,成了稀罕物。不時被同學借用。

這天車子被一名叫做魯志雄的同學借用一趟。他騎上車,闖進了一條步行街,被交警攔下扣留。魯志雄臉色慘白,一路小跑,回學校報信。

王峻山同樣慌了神。舍友李道林一聲輕笑,說這事你找王國平——他哥在交警大隊。

李道林口中的王國平是家在學校附近的同學。他平日很少與與王峻山有交集,在這個時候去找他,似乎隔着一條鴻溝。無計可施,他只有去找王國平。別看平日裏王國平大大咧咧的,一聽此事,二話不說,帶兩人去了交警大隊。人進了交警大隊,沒有找到扣車的警察;正要悻悻而返,一出門,王峻山眼尖,遠遠地看到自己的單車被一名警察推着,走了過來!他當即叫出聲來:

“車,我的車!”

王國平上前,對着交警叫了一聲“哥”,對方將車還給了他。有了這次教訓,王峻山不敢再留它在學校闖禍,趁着這次回家,騎上了單車。

出發前,想着幾十公里的山路,王峻山飽餐了一頓,攢下了足夠的力氣。看着手中多出來的飯菜票,想起了想買卻沒有買成的糕點,錢在手,他一咬牙,去糕點房用票換來一食品口袋的“金錢酥”餅乾,掛上單車龍頭。

三十來公里山路,王峻山用力蹬車,全身是勁。

車子順風順水,過了一座山又翻過一條嶺,當熟悉的縣城近在眼前時,身後的柏油馬路走完了。車子駛進了正在翻修的盤石路。屁股下的單車劇烈地顛簸,抖動着龍頭上的餅乾袋子。天公不作美,一陣大風刮來,飛沙走石打得人臉生疼。頭頂烏雲滾滾,豆大的雨滴打在王峻山身上。雨水的刺激和砂石的擊打,讓熱汗淋淋的王峻山身上,像是陣陣針戳般的刺痛。

正在窘迫,前方依稀出現了一個燒紅磚的窯子。

他趕緊躲進磚窯洞避雨。

秋雨像是三歲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在磚窯洞站不了一會,雨水突然停下。他走出磚窯洞,拍拍雨水和泥沙,回了家。

家中昏暗的燈泡下。三嬸接過王峻山遞來的白糖和金錢酥,滿心歡喜。白糖放到廚房裏做菜;金錢酥餅乾打開來,全成了粉末,沒有一塊完好。三嬸抓了把塞在嘴裏,入口即化,浸着棕櫚油的清香,多了全身心的香酥。

晚上王清遠下班回來,同樣心甜。細細思量一番后,王清遠職業病犯了,小聲嘀咕道:

“兒子怎麼有這些東西的?要錢買的啊!你看,他拿回來的白糖,我們平常都不捨得買——他哪來的錢?”

這話提醒了三嬸。兩人一夜難安。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三嬸聽見兒子起床挑水的動靜,起了身,小心問道:

“囊瓜,昨天你拿來的東西,哪兒來的?”

看着三嬸滿面狐疑,王峻山會心笑了。他將學校里董留成帶領學生會為大家爭取補貼的事情,講了出來。三嬸聽不懂,王清遠也不太明白。只是有一點,夫妻倆是聽懂了:王峻山在外頭地區學校的城市戶口,可以拿上包括王清遠才有的肉食補貼和副食補貼!

三嬸懸着的心落了地。她再次到街上買了王峻山愛吃的豬肝,做了早飯。高興的事情總是捂不住。早飯過後,她將兒子領補貼的事情,藉著閑聊,向鄰居們講了。

隨着三嬸喜滋滋的講述,消息在小王莊村不脛而走。小王莊村走出大集體沒有多年。曾經的同吃、同住,同勞動,讓彼此廝混得知根知底。就連半人高的土牆廁所,也不能擋住裏頭如廁人的屁股腚子。諸如“哪家的黑母雞下了個白殼的蛋”、“哪家的白母狗生了只黑毛的崽子”,會是村裡人的喜聞樂見,更不用說王峻山在學校能領到補貼的新鮮事。

鄰居眼中,王峻山一下子不再是那個能幹田地活的學生娃,而是一夜間成了捧鐵飯碗、吃公家糧的人。

第二天他幹完田裏的活回到家,剛換了身乾淨衣服出門,遠遠地被王秀蘭看到了。王秀蘭剛出嫁回了趟娘家,見到他大聲叫了聲:“囊瓜!”將他叫到跟前來,打量一番后,道:

“嘖嘖,一看就像城裏的學生!”

王峻山被王秀蘭看害羞了,脹紅了臉,小聲道:

“姐,哪來的城裏人。你別這樣說我;我在讀書,還沒工作呢!”

王秀蘭“咯咯”地笑着,笑得一臉燦爛:

“你別哄我了。你看你這身穿着,哪像個學生?你往村子一站,不知道的還以為國家大幹部呢!”

沒有多過解釋,王峻山拿本書走出村頭。新碼跺的稻草堆前,他舒舒服服坐下,看起了書。渾然不覺間,身旁來了一位抱竹煙筒的人。來人是王洪福。王洪福和王峻山家隔壁,以前在生產隊任過會計,能寫會算;後來包產到戶,他第一個站出來承包了村子的磚瓦窯,成了窯老闆、暴發戶,也成為村子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有了錢,他撒手了農田活,趁着天氣好,出了家門,在谷堆前吸早煙。見到王峻山出神,他笑眯眯地湊上前,看了看他手裏的書,“啵啵”地將煙鍋里的煙絲吸得火紅,美美地噴了一口,笑嬉嬉地道:

“嘖嘖嘖!囊瓜瞧什麼書?我怎麼一點看不懂啊!還有,上頭你寫的字,連我這個高小畢業生,也看不下去!看來,你們這些當國家幹部的,就是有文化!不象我,一輩子窩在村子裏,等着老嘍!”

王峻山愣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課本和課本里的批註,怎麼到了在王洪福眼裏,就跟國家幹部扯上了關係!他合上書,對王洪福道:

“沒有,爺爺(筆者註:爺爺,當地方言。當地人管叔叔叫爺爺)。什麼國家幹部,我只是個學生。今年中專一年級,再過兩、三年,我才畢業。這是我們的課本。再過幾個月,我還要期末考呢!”

王洪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

“哎,還是你囊瓜有出息。我家江平那個挨千刀的,怎麼不學你?你看你們一起長大,你都要當上國家幹部了,就他?連個初中畢業證都沒有拿到,就回家了。唉,還是那句老話:‘龍生龍,鳳生鳳,生個耗子會打洞’;‘金瓜葫蘆要好種’——什麼人家出什麼人,都要有種呢!”

王胡林口中的王江平,是他家大兒子,也是王峻山的發小。兩人同在村子裏長大,王江平不愛讀書,初中沒有畢業,趁着家裏有錢,穿得時髦,蓄了長發,腿上一條綠得像菜青蟲的喇叭褲,到處顯眼。他想窩在家裏幫父母幹活。可他沒有干過重體力活,下不了田地,也就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如此一來,王江平成了王洪福的一塊心病。

對着王峻山,王洪福是恨鐵不成鋼。

一切的背後,只有王峻山知道,他在學校里過的日子雖與王江平不一樣,但同樣過得窘迫、狼狽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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