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熔煉
等吃完乾糧,追大黑時奔跑所出的汗粒在微風和陽光的雙重作用下,也幹得差不多了。
接過爸爸遞來略帶甜味的青稞酒水,小昕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這是一種父母以自制的酒麴,用傳統工藝釀造,尚未經過蒸餾,只是簡單的把發酵好的穀粒,以開水浸泡的方式獲取其汁液,帶有穀物香味,具有明顯的解困解渴作用的酒類飲品。
雖說度數不大,可喝多了也是會醉的,所以爸爸一般都不會讓小昕喝太多。
每當這個季節,在田間小道上,便到處都是來來往往,行色匆匆,運輸莊稼的行人,拉架子車的,牽着騾馬的,背着背簍的,都沉浸在新一輪豐收的喜悅中。
所有的運輸工具中,架子車因其差不多能夠運輸10個左右成年人的負重,則理所當然的成為這個年代最好的運輸工具。
但也存在拉太重的話,上坡上不去,下坡又停不下來的風險。
所以,每當上坡的時候,大家都會提前用力,試圖用慣性衝上去。大上坡則會用S形走位的方式減小坡度。倘若用盡一切辦法都上不去的時候,則會停下,一方面是為了站在原地休息一會,另一方面則是等待來往的鄉里鄉親,熱心的推上一把。
莊稼收完的就開始犁地鬆土了,這一看似毫無意義的勞作,除了能讓土地休養生息,把泥土在與空氣和陽光的充分接觸中,殺死裹挾其中的蟲卵和細菌之外,還能將雜草從土壤裏面剔除出來,以太陽暴晒的方式來除掉他們。
從表面看來,農業似乎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可說實話,什麼時候種什麼,收什麼,什麼時候除草,什麼時候犁地都是很有講究的,早不行,晚不行,深不行,淺不行,密不行,疏更不行,在中華幾千年農耕文化的傳承和當地化的具體實踐中,早就總結了一套成熟的理論。
什麼立春晴一日,耕田不費力;穀雨陰沉沉,立夏雨淋淋之類的諺語,都是他們對多年的農事經驗所進行的高度概括。
雖說農民是唯一靠天吃飯的傳統職業,但如果沒有足夠的智慧,還真吃不了這口飯,因為只有在在季節交替的細節中感知到天氣變化的規律,並對其進行合理的利用,才能很好的規避掉天氣因素所帶來的不良影響,才能確保自己有個更好的收成。
半月後就該秋播了,所以大家都趁這幾天晴好的天氣,忙着將已經成熟的洋芋,小麥收回來,以便給蕎麥騰出地來。
收完后,就要進行種前的兩次鬆土。
爸爸說,犁地也是要看天氣的,可最佳時機就是天氣最熱和即將凍土很冷的時候,因為只有這樣的天氣條件下的兩次深耕,才能將原本就生長在地里的雜草及第一次深耕之後,埋到地里的雜草種子所新長出來的雜草徹底殺死。
而第一次深耕與第二次深耕之間相差差不多10天的原因就是為了等待草種發芽,從而達到一網打盡的目的。
小昕和爸爸歇息期間,路下的一家人還在繼續犁地。只是耕牛的兩側站着比小昕略小一點的孩子,拿着長滿葉子的長棍,在兩側使勁的擾來擾去,像是出巡的欽差在護衛的簇擁下前行。
小昕知道他們是在驅趕牛虻。
其實每年犁地的時候,爸爸都會帶着小昕,一方面是為了讓他挖一下耕牛耕不到的邊角,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讓他驅趕牛虻。
可自從爸爸答應小昕上學之後,為了自己的夢想,這個夏天,
他除了偶爾乾乾農活之外,為了自己的學業,幾乎將所以的精力都集中在給自己掙學費上。
通過20多天的努力,小昕挖半夏攢的錢也快30了。
可命運就像是總愛和努力的孩子開玩笑一樣,跑得越快,所設立的目標也就會變得越遠。
今年的半夏受天氣的影響不但沒長大不說,就連價格在最近也跌去了好多。
更殘酷的是,跟他一樣,挖半夏的人太多,他們從四面八方,向總量不變的半夏所發起的進攻,必然導致可挖的半夏越來越少,可實現目標的難度也越來越大。
想想自己這麼多天費了那麼多精力,才換來那點少得可憐的收入,某一刻,他的眼神中透漏出了對命運的不甘和對爸爸的一絲恨意。
他不明白為何爸爸不幫幫自己,為什麼爸爸會給自己設定一個這麼遙遠的目標。
這幾天,看着滿是坑洞或者已被犁過的秸稈地,他的內心被莫名的慌亂感所充斥。
他清楚,自己必須得爭分奪秒,必須和其他的孩子競爭,必須和犁地的耕牛賽跑,否則用不了多久,就算沒被其他人挖過,也會因秋播進程的推進,把半夏生長的痕迹掩蓋在滾滾耕犁下,到那時他入學這個似乎已經觸手可及的目標,也將會眼睜睜的消失。
小昕知道自己拖不起,也等不得,所以這幾天他明顯比以往變得更加賣力。
但連續幾天高強度的勞作,也讓他徹底累倒,所以才會有早上起不來,牛虻來襲也沒耕完的險情發生。
爸爸看在眼裏,只是稍作點撥,也沒過多的責備。
其實他也不忍心讓小昕太累了,可當他想到不好好讀書的老三的時候,他也就只能下定決心,不得不這麼做了。
只因他想以這種方式,讓小昕嘗嘗勞作的苦,也讓他明白,人生需要目標,而目標的實現過程,也並不會像提前預想的一樣,總是一帆風順,但是只要我們有了目標,並且一直在努力,提前所預想的目標,就一定能夠在自己的努力下實現。
所以這只是爸爸對小昕動力、耐力、毅力及面對壓力的一次考驗,只是想教會小昕如何把外界的壓力變成前進的動力,想歷練他獨立面對難題的能力,所以爸爸哪怕自己閑着抽自己的旱煙,也未曾幫他一丁點的忙。
吃過乾糧,爸爸扛起犁頭,帶着稍顯醉容的小昕,繼續朝着大黑它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