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公元前656年,齊桓公率領一眾中原之國:魯、宋、陳、衛、鄭、許、曹,組成八國聯盟陳兵於楚國邊境小城召陵,以抵禦攻打其藩屬國徐國的楚軍。齊楚兩個大國對壘,夾在中間的各小國瑟瑟發抖,大戰一觸即發。
此時,齊桓公已經首開霸業多年,面對國力日盛且不斷擴張的楚國,必定會防範遏制。
召陵處於高地。初夏時節,高地上種植的小麥已結出飽滿的麥穗。陽光和煦,暖風拂過,麥浪起伏,似一片青色的海洋。遠處,麥田裏因戰車車轍和步兵方陣掠過,碾壓出的墨色行跡像棋盤上的河界象線一樣,清晰、規整。
棋線的盡頭,齊楚兩軍面對面相距不到半里,陣勢依次擺開:最前排是令旗兵和鉦、鑼、鼓手,其後為弓弩方陣、戰車方陣、長戈步兵在後,中軍大纛居中,與以往交戰雙方列陣不同的是,兩方中軍之中都多了一架王輦,君王親臨!
齊軍王輦上坐着一位年過六旬的老者,頭戴朱纓,身着黑袍,腳踏赤舄。雖是斜靠在王輦靠背上,但宏偉博大的帝王氣魄不可一世!老者頭稍稍後仰,左手搭在腰間的配劍上,右手隨興托着一隻精美的玉盞,盞內還剩幾滴殘酒。老者斜眯着眼,似看非看的打量着對面敵軍的方陣。
輦上的老者便是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姜小白!
這次小白率聯盟出動有三個原因。
其一,經營霸業多年,小白一直高舉“尊王攘夷”的旗號敕令諸侯,代行王命。天下可以有一百個公、一千個侯,但周朝的“王”只有一個,就是周天子。不論城郭多大,邦國多強,都屬於歷代周天子的封賞。楚國卻從封賞之日起,第一任國公就自稱為“王”,實屬僭越,破壞禮制;並且楚人一直被中原各國人視為蠻夷,不融於正統。“尊王攘夷”的口號正合時宜。
其二,小白征戰四方多年,天下各方諸侯、部落,勢力基本已保持平衡,唯獨楚國疆域遼闊,土地肥沃,人丁充足,隱忍勃發,逐漸具備爭霸的實力。荊楚文化獨樹一幟,國力、戰力及野心不可輕視,適時威懾,刻不容緩。
其三,小白大半生馳騁天下,驅逐戎狄維護中原各國不被侵擾,有“恩澤天下”的功勞和榮耀;九次會盟各方諸侯,春秋大小一百多個國家,絕大部分看齊國臉色行事。到了晚年,每每想起青壯年時的慷慨激昂之舉,難免感慨悲歌,暗嘆英雄遲暮。這次不辭辛勞,遠道而來,不也是為了回味追憶一下當年翹首群雄、萬國來賀的高光時刻?
小白正神遊寰宇之際,楚軍列陣中傳來一陣高亢的戰鼓吶喊之聲。輦旁一位與小白年齡相仿老者側步屈身向前,輕聲道:
“君上請寬心,楚國蠻兒無知魯莽,冒犯君威,只會自取其辱。”“蠻兒”意指楚國國君。
“管卿且看,今日暖陽清風,麥浪連天如舞,旌旗咧咧如歌,當年北杏會盟時,可也是如此場景?”小白抬了抬眼,雙眼射出兩道精光。北杏會盟是齊桓公第一次威加海內,時年二十四歲,遂國歸屬齊國成為藩屬。
“君上好記性!老臣追隨君上幾十載,親歷君上威震天下之霸業,沾得不世之功,深感榮幸。”老者見桓公提起往事,毫不在意眼前戰事,也不再多言。
小白口中的“管卿”,正是春秋“八大神相”之首的管仲,管大夫。管仲與旁邊幾位大夫身着同樣的官服,卻有尤為特別之處:腰間懸挂一枚一尺徑的滿月形飾物,飾物中間有一個碗口大的圓孔,遠看像一具小型車輪,近看又似磨坊里的環轉碾盤。材質像脂玉一樣溫潤,但不像脂玉油性通透;暗若烏金,卻無金屬之寒芒。古人有腰間戴玉的習俗,但單論大小,懸挂一尺徑的器物,絕無僅有,腰間帶鉤也受不住這麼大的重量。相反,這個飾物看起來很輕盈,微風拂過,還會隨風輕擺,甚是奇特。
隨着楚軍列陣第一趟鼓聲響起,旌旗、信幡擺佈,戰將兵士氣勢滔天,各個鬥志昂揚。
只見中軍王輦上站着一位挺拔高瘦的俊朗青年,身穿甲胄、頭戴金盔,腰間懸挂着一柄通體赤紅的寶劍。寶劍劍鞘中段隱約鐫刻着篆體“太阿”二字!
相傳太阿寶劍是春秋鑄劍大師歐冶子和幹將聯合所造,其實流言有誤。太阿寶劍早在上古時代就棲身在楚國境內的雲夢大澤。雲夢澤最寬處近千里,中心深處有兩座山,一座形如龜背,一座形如蛇曲,兩座山相距兩三里。歷代傳言,太阿寶劍就在兩山之間的峽道水底。寶劍劍氣鬱結,不能宣洩,導致兩山終年霧瘴瀰漫,人魚鳥獸不敢靠近。太阿寶劍若現世,預示所在之地必定會出現賢能人主,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鑄就大業。
輦上的青年將帥正是被管仲叫做“蠻兒”的楚成王,熊惲,楚國史上在位時間最久、達四十五年的君主。
熊惲原本就身材高瘦,站在比戰車還高兩尺的王輦上極目遠眺,目光堅定有力,將齊軍列陣盡收眼底。此次攻打徐國這樣的小國,事先沒有親征的計劃,怎奈齊桓公小白彙集八國聯軍陳兵在在此,逼得熊惲從都城郢城趕來督戰。兩邊對峙已經快兩個月了,齊軍一不進攻,二不撤退。熊惲內心裏有些着急,眼看小麥漸熟,如果等在收割季節打起來,楚國先不說輸贏,在自己境內作戰,毀壞莊稼田地,耽誤收成,也是一筆相當巨大的損失。反觀齊國率隊南征,可打可撤,又不在自己國境,不會損失一粒麥子。雖然縱觀戰局還不明朗,但可以肯定,老霸主和老神相葫蘆里裝的葯對決不簡單。
除此之外,其實熊惲還有三件心事。
一則,最令熊惲心酸的是,楚國作為疆域人口大國,卻自古被中原國家視為蠻夷,不管大小會盟,還是周天子政令恩澤、祈福祭天的各類活動,都沒有楚國的份,但有一樣是必須做的——納貢稱臣。竟不如一些城邦小國的地位。歷代楚王因此而心生妒恨抑鬱。熊惲的曾祖楚武王臨死前仍不忘提及一生夙願:“我有蔽甲,欲以觀中國之政!”楚國人上至君王,下至平民,一直承受着莫大的蜚謾。
二則,楚人被排斥太久,連稱臣的尊嚴都得不到,在日積月累的不甘之心反彈之下,舉國心中只剩“雪恥”二字!隨着國力日漸增長,楚國爭霸的雄心烈火也越燒越旺。這次直接與老霸主齊國爭鋒,熊惲親歷戰陣,也是一次試探,圖謀日後取而代之。
三則,熊惲年少時即被齊桓公的蓋世奇功所折服,是齊桓公的仰慕者,勵志要做齊桓公一樣的君主,乃至超越。熊惲年不到三十,還算年輕,獵奇之心不減,非常有興緻一睹齊桓公之風采。
熊惲正在深思,大夫斗谷於菟進言說到:
“君上,臣認為兩軍陣前千萬不得遲疑。既然一鼓作罷,齊軍默不應戰,我軍就必須另做打算。當年小白之兄齊襄公荒淫昏聵,魯庄公忍無可忍討伐他時,名臣曹劌談論的戰局和今天何其相似,君上還記得否?”
斗谷於菟滿臉虯須,長發遮肩,身形寬大健碩,如果不是身穿黃袍、肩披斗篷,而非盔甲戰靴,旁人第一眼會認為這人是一名衝鋒陷陣的將軍。其實不然,斗谷於菟是文官大夫。年幼時,身世凄苦離奇,其母是楚國貴族,與表哥通姦,懷孕生下於菟,外祖母覺得羞恥,將他拋棄到野外。後來有獵戶在山間打獵,見到一隻長有翅膀的母虎在給一個人類嬰孩餵奶,獵人驚詫這嬰孩天生異相、絕非常人,於是把嬰孩抱回去撫養成人。抱回之時,嬰孩身下有一張虎紋的襁布也一起帶回。嬰孩便是於菟,肩上披的虎紋斗篷便是獵戶帶回的那張襁布。於菟借斗篷靈力,征戰成名,將斗篷命名為“吞天斗”。民間傳聞虎紋斗篷是上古異獸窮奇的皮,於菟被拋棄的地方剛好有一隻窮奇幼獸夭折,母窮奇誤把於菟當成幼獸,而進行哺乳。窮奇,上古四大凶獸之一,外形像老虎,背上長有雙翅,好吃人。窮奇現世,朝代更替,貴族間必然有殺兄弒父的人倫悲劇發生。
聽斗谷於菟這麼一提醒,熊惲稍一轉念,答道:
“虎相所言極是。當年齊襄公就是敗在三鼓之上”。於菟原意即是“虎”,因此熊惲尊稱於菟為“虎相”。
雙方列陣,氣勢和鬥志是拼殺取勝的根本。當年,齊襄公不懂兵法,被伐之時,惱羞成怒,急於決戰,一連擂了三趟鼓,魯庄公依然拒不接戰,齊軍士兵跟着三趟鼓聲吶喊,漸漸萎靡。鼓手第一趟下來就已累得氣喘吁吁,後面兩趟鼓聲綿軟無力,齊軍士兵最後也聲嘶力竭。在齊軍三趟鼓之後,魯軍抓住機會,起鼓進軍,一舉打敗齊軍。曹劌名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是這個道理。
“虎相可有妙計?”熊惲徵詢的眼神看向於菟。
“臣確有一謀,但還請君上先行恕罪,臣再娓娓詳述。”於菟回道。
“哈哈哈哈哈,虎相一向深謀遠慮,此刻更不必拘謹!速速道來便是!”熊惲爽朗的大笑聲從中軍傳出,聽者無不振奮抖擻!
話說熊惲之母息夫人,是當時有名的大美人,被譽為“春秋七大美人”之一。美貌姿容遺傳給了這位楚成王,成王一笑之下不僅有氣吞千軍萬馬之勢,陽剛之美、颯爽之姿令人遐想。
“謝君上謬讚!臣以為楚人被天下輕慢久矣,值此大戰,各級軍士無不爭先賣命,為我王爭功爭名;再則齊軍雖聚八國之聯軍,聲勢浩大,然而各國語言、文字、指令各異,政令、軍令、口令傳達必然失真,顛三倒四,調度混亂;三則,聯軍遠道而來,車馬勞頓,雖然已僵持修整近兩個月,但兵士眾多,糧草補給稀缺,不如我軍可在本國境內就地徵調;四則,齊君年老體衰,不比君上如日中天之體魄,苦戰之下,唯恐精力耗盡,一命嗚呼!”
於菟分析得句句在理,令熊惲十分受用。
“依虎相所言,我軍戰則必勝。如此,寡人恕你何罪?”熊惲點頭微笑,連續問到:
“然而齊軍拒不應戰,為保存我軍士氣,如何逼迫齊軍出戰?”
“回君上,臣等認為,並非非戰不可......”於菟話鋒一轉,只說一半,扭頭望向身旁的一位中年雅士,示意此人接話。
此人年及四十,面容白皙透嫩,黑髮長須,白袍玉帶,極具高士風采。姓屈名完,當值御軍大使。春秋時期,注重禮儀,攻伐目的並非在於屠戮滅國,旨在爭名奪利。因此春秋時,大小國家有一百多個,雖然彼此攻伐,滅國者有,但居少數。兩國交戰如果不是為復仇,首先要派使臣下戰書,對方接受挑戰方可開戰,在此過程中,友國、盟國、大國還會出面斡旋,經過一系列政治操作之後,不得不戰場見紅的時候,約定時間,報上人數,開戰之時,互派使者斥責對方失禮、失德、失義、失法,力求已方出師有名,搶站道德制高點。御軍大使之職,便是處理這些政治、外交事務的。直到後來“三家分晉”進入戰國階段,周朝天下才徹底禮崩樂壞,世風日下,詭道盛行,兵不厭詐。周朝分兩個階段,春秋、戰國,即為西周、東周。
屈完和後世的楚國大文豪屈原是同宗。
熊惲聽到於菟一會兒可打、一會兒不必打的言論,臉露詫異之色,正看疑惑地看着於菟,旁邊屈完說道:
“君上有所不知,這兩月以來,臣與虎相大人多次商討應對齊國會盟之策,頗有心得。常言道:統兵千里,止戈為勝。審時度勢,臣等有一策獻與我王。”
“哦?屈夫子有何高論?”熊惲問道。屈完通讀古經、滿腹秘典,辭賦華麗縹緲、情深意濃、泣絕鬼神,被時人尊稱為“屈夫子”,而不論官職。
“稟君上!高論不敢當。”屈完謙虛回話,繼續說道:
“今齊君會盟南下,替徐國脫困是虛,彰顯霸業是實,處心積慮想使霸主之位延續後世。且徐國是小國,無利可圖,不至於為了這個小國與我軍廝殺。因此,臣等料定齊軍之所以不戰不退,意在談判。但礙於其霸主地位、中原支柱、宗主之國,且齊君小白比君上年長,不願先派軍使。然而,戰事在我楚國境內,我方也斷不會先派軍使求和,此番,造成兩軍對峙日久。”
後世軍事家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屈完不愧為御軍大使,對敵方心理了如指掌。
“屈夫子所言不差,看來破局之法已瞭然於胸?”熊惲臉色由詫異轉為迫切,追問到。
之所以詫異,是因為之前已抱定必戰的決心。楚國要想楔入中原,就必須融入中原文化而不被歧視,提高自身的段位和名望,而證明自身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戰爭,勝者為王的道理亘古不變。不過,面對戰爭,熊惲也有自己內心的考量:首先自己成為楚國國君,是通過殺死自己的哥哥楚堵敖奪得君位,其國內兄弟眾多,各有不服,如果能戰勝齊軍,不僅在列國面前立威,更是為本國全民揚眉,自然受到百般擁戴,君位穩固。但是,如果敗了,結果就完全相反,不僅會被列國更加恥笑、鄙夷,承擔賠償,在國內還會被其他王子借題發揮、攪亂朝政;國內各階層的貴族、門閥也會將自己唾棄,弄不好,楚國大亂、一蹶不振。然後是軍隊實力,雖然楚人勇猛無懼,但畢竟齊軍征戰數十年,打仗是家常便飯,論戰爭經驗、戰局把控,楚軍差遠了。唯一的優勢是軍需娘草,楚軍比齊軍供給充足。這也反證出齊桓公小白和管仲的老謀深算——我不動,你就不敢動,掩己之短、避你之長。
更有甚者,忌憚管仲腰懸之物“飛熊令”,此物能改天換地、號令群神。齊桓公將東夷西戎、南蠻北狄收拾一遍,這件神器功不可沒。飛熊令古樸無華,相傳是齊國第一任君主姜子牙在渭水垂釣時所得。姜太公五十多時,從昆崙山學成歸來,縱觀天下,王族禍亂,民生疾苦,原想造福眾生,卻無仁君雄主可以投靠,只得百無聊奈每日在渭河邊垂釣。一日,一隻幾十丈的龐然巨獸從渭河中飛天而起,並有向太公撲來之勢!異獸非龍非彲、非虎非羆,縱使姜太公閱遍天地之機,也無從考證。渭水渾濁暗黑,異獸毛皮和渭水同色,體型寬闊,張牙舞爪,若非要用已知的神獸動物來形容,略有一點像熊。
忽生異況,姜太公不敢怠慢,起身沖入雲霄,與異獸迎頭纏鬥。俗話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太公與異獸搏鬥飛出天外,全神貫注間,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收服異獸練成神器,重回地面,世間已過了二十年!太公練成的神器,正是飛熊令!從此,人間仙界稱姜太公為“飛熊道人”,姜太公對此喜聞樂見,將“飛熊道人”這個稱謂刻錄在“封神台”上。飛熊令是齊國傳國之寶。姜太公曾經明示:後世君王授予德才兼備的賢士,用於輔佐齊國後世君主,秉持“尊王護天下”的國策。君王自己不可獨自把持,更不能利用飛熊令覬覦天下,威脅周天子的統治,須世代稱臣。並注入咒語,任何人一旦僭越,飛熊令將自毀,僭越之人遭受天譴。這也是為何整個春秋戰國八百年,不管西周、東周,各路諸侯、國君、奇人異士爭相參與爭霸,卻沒有一位能改變命數、獨享天下——只敢稱霸,不敢稱皇。直到周朝八百年後,秦王嬴政方士徐福帶五百童男童女,去往蓬萊仙道祭獻給異域之神,才換來破解神咒之法,解除飛熊令的束縛,並把飛熊令製成“傳國玉璽”,統一天下,史稱“始皇帝”。但是,始皇帝依然被飛熊令咒語反噬,落得與臭魚同棺,子孫後代被屠殺殆盡。成為傳國玉璽的飛熊令在始皇帝的一次巡遊中,被始皇帝投入洞庭湖,抵禦妖風怪浪。終究是從水裏來,回到水裏去,算是落葉歸根了。
關乎飛熊令,還有前奏故事和旁引。周文王在請姜太公出山時,為表誠意,曾為姜太公拉車八百步,姜太公便注神咒于飛熊令,護周八百年!到秦朝被劉邦所滅,周朝得以復仇,再到劉邦滅項羽,建立漢朝,整整八百年!萬事萬物都有其規律,自然而然,不可強求,亦不可逃避。真實史料遠非局限於此,後世傳說徐福奉命去尋找長生不老葯,其實也是謠傳。徐福即為秦國丞相李斯化名,李斯所奉秦皇之命為“東尋蓬萊,求長盛不衰之鑰”,被誤傳成“長生不死之葯”,試想秦皇作為千古一帝、能說出“身化龍魂,佑我華夏”這種豪言的創世帝王,怎會畏懼生死、如此狹隘?
言歸正傳!
熊惲追問破局之法,屈完答到:
“回稟君上,徐國派來的使臣現在還在我軍之中。既然楚齊雙方都無意率先派出使者,便可以讓徐國使臣回去復命,要求徐國國君邀請我方和齊方派使臣一同到徐國談判,既不失我方顏面,也給齊方台階。一舉兩得。”
“屈夫子所言極是!勞虎相和夫子依計行事!”熊惲眼放光芒說到,他心裏明白,如果能和齊國打成平局,就已經算是勝利。
時年,徐國的當政國君是徐儀王,徐駒。徐國緊鄰楚國東北邊,地處中原和東夷中間,地跨兩邊。在齊桓公葵丘會盟時,歸屬齊國,因國土有一半是東夷地界,也同樣被中原國家看不起。自從歸順齊國后,便以中原國家自詡,徐儀王徐駒性情乖張、目光狹小,蕞爾小國竟然看不起楚國,其藩屬於齊國后,將楚國商人全部驅逐出境,禁止本國人與楚國通商,此舉惹怒了楚成王熊惲。此次楚國出兵,一方面是教訓徐國,另一方面也有試探的意圖,敲一敲這個不倫不類的“中原國家”,看看列國的反應。沒想到這個徐駒是個嘴狠心軟的料,剛一開戰就向齊國求援,當時的人都稱徐駒為“有筋無骨、有舌無喙”。
楚國周邊有十二個國家接壤,分別是:西北面的秦國,隔着丹陽(今湖北秭歸),丹陽山川險要,有長江天險可守;正北面是晉國,有天塹黃河;從西往東依次為周天子東都洛邑、鄭國、蔡國、陳國、徐國、郯國;東面是吳國;東南方是越國;正南面是南方各蠻族部落;西邊是巴蜀。
此時,巴蜀和蠻族部落勢力分散,難以統一合力,沒有與楚國大戰的實力;周天子在洛邑,沒有實權、兵力;鄭國一代明君、春秋小霸王鄭莊公寤生,剛剛剪除自己的野心家弟弟共叔段,國內急於修整待興;蔡、陳、宋、徐、郯都是疆域小國,時起時落,沒有爭雄的資本和人力;吳國、越國的經濟、文化、禮教等方面還處於萌芽期;齊國在更遠的東北方向,周邊有四個衛星國:魯、衛、曹、莒,都聽其號令,然則中間與楚國之間隔着一眾中原小國,尚有戰略反衝之地;齊國再往北走是八竿子打不着、還沒有成型的中山國。那麼,楚國想要出頭,就必須保證巴蜀、南蠻穩定無虞的情況下,進而防範吳、越兩國的同時,力壓晉國、秦國、鄭國,與霸主齊國爭鋒。時局錯綜複雜、艱難險阻,難怪楚國歷代君王想踏入中原,最後都是含恨而終。
繼續言歸正傳!
徐國使臣本來就是奉徐駒之命,在楚齊之間虛與委蛇、兩面推諉,更加上徐國兩月以來窮盡舉全國之力供給八國聯盟兵士,國庫民倉已經掏空,繼續拖下去,有亡國之虞。在聽過楚國破局之法后,拍手稱快,急忙立誓承諾,揮舞着聯絡旗,飛奔至齊軍陣前。
“稟管相,徐國使臣求見!”傳令兵朝中軍疾行而來,恰巧碰到剛出中軍前來詢情的管仲。
“帶入中軍,聽候君上詢話。”管仲命令到。
“諾!”傳令兵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徐國使臣被帶到齊桓公面前。
“徐國使臣徐驥參拜齊君!”徐驥鞠躬,合手作揖。
“嗯,所謂何事?”老霸主小白問話間,蜷起一腿,眼睛依然眯着,卻懶得看向徐驥。
“稟齊君,在下奉徐君之命前去楚軍陣中打探虛實,怎料楚王熊惲拒不接見。只與其手下兩名臣子會面。現已獲得楚軍軍情,前來稟報。”
“誰是王!?”小白厲聲道,兩眼怒睜,噴出兩道殺氣,嚇得徐驥連退兩步。
春秋時期有兩王,一是周天子正統之“王”,還有一個就是楚國國君自封的“王”,其他列國國君都稱“公侯”。
“齊......齊王息怒!在下語誤,在下實屬語誤!”徐驥瑟瑟發抖,連忙改稱小白為“齊王”。
小白鼻子一哼,又眯起眼睛,不再理會。
“稟齊......齊王,楚軍畏懼齊......王之威,雖列陣於此,卻不敢貿然派使臣前來叫陣,只會擂鼓乾嚎,聒噪壯膽。現托臣向齊......齊王乞合,望齊王明察!”徐驥結結巴巴說明來意,提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卻不知自己口誤向小白稱臣。
管仲見桓公有怒,對徐驥說到:
“徐大夫大可回去稟報徐君,就說我們君上征戰四方,屠戮眾多,若不是徐國孱弱、楚蠻猖狂,實不願意發兵,再添殺伐致生靈遭罪。既然楚蠻並無決戰之心,齊國也可不做追剿。然則,兩軍對峙何以收場?還需徐君自作決斷。只須記得,凡我齊國屬國者,有戰必應,有難必幫。請徐君自行領悟去吧!”管仲話中有話,意思就是:我齊國義氣當先,想打誰就打誰,但是懷着仁慈之心,也不願輕易出手。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你徐國挑起戰事,不管什麼原因自己要出面表態,不能龜縮在後,把難題交給主子。管仲另一層意思是:可以談判。
管仲居高臨下,作為霸主之國講的不卑有亢,又留有餘地,八大神相之首的美名名不虛傳。齊桓公之所以被後世歌頌傳唱,很大原因是因為其文治武功冠絕天下,但絕非嗜好殺伐、草菅人命之帝王,是一位既有威望又有德行的君主。管仲一席言,正和桓公心意。桓公索性閉眼養神,不理不睬。
常言道:弱國無外交,興亡夾縫中。由此可見。
徐國君臣雖然性情乖戾、言行溜須,但也不蠢,既然齊楚都已首肯默認,知大事基本已定,回國復命。
管仲遂派同朝為官的摯友鮑叔牙同徐驥一同前往徐國。楚國御軍大使屈也前去商議。
最終齊楚徐三方簽訂合約:首先由屈完代表楚國到齊軍陣前瞻仰王師風采,表示認同齊軍是尊王之師,意指認同周天子是天下之主。然後齊、楚、徐三國,各自罷兵回撤。再則,齊國派商隊在楚國開館,兩國以通商友國相稱;責令徐國修繕官道,共齊楚商隊途經往返所用。管仲和鮑叔牙為官之前,本就以經商謀生,合約所向自然而然。
至此,霸主之國與新興之國的初次博弈,以三贏的方式完美收場。
史稱:召陵會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