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孤心
在北京的時候,學院組織了一次承德游。那時想,避暑山莊這麼有名,沒游過說不過去。於是就和一位女教師約好一起去。
我一直沒有什麼旅遊拍照的習慣,甚至在避暑山莊金碧輝煌的入口處也沒有留下任何紀念照。在承德唯一的兩張黑白照都是趙老師幫拍的,而今,我居然想不起來那是承德的哪處。
然而有一個地方卻永生難忘,它沉澱在我的記憶里,映進了我的心鏡上。
那個地方不是什麼景點,不是什麼“雲山勝地”、“煙波致爽”或“松鶴齋”之類,它不在眾目的聚焦里,也沒有多少腳印踏至。我和它的際遇,偶然,也不偶然。
那一天,遊了承德的幾處山水后,自己一個人慢慢往回走。那是一條土路,邊上高楊聳立,綠意依依。開始的時候由於離各景點尚近,人群熙攘;慢慢地,人越來越少,四周越來越安靜,靜到我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那靜,喚起了我心底的某種敏感。我突然發現在路的邊上,有一條不顯眼的小徑。我心動了一下,腳底改了方向,轉身朝那條小徑步去。
剛開始,一切都很平常,沒有給我什麼曲徑通幽的希望。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樸素。走了大約有一百米,微微拐了一下彎,我被眼前的景觀震懾住了!
我的眼前,是一片寬闊的池塘,四面叢林,高低參差疊次。偶見鳥兒掠過水麵,留下長長的一串鳴響。時值清秋,日趨黃昏,池塘水的顏色,就是她頂上雲天和她四周叢林花木的顏色,有嫣紅,有淺黃,有微紫,有濃綠。沒有風,一點都沒有:假如不是鳥兒飛過的顫動,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幅天然油畫;可我,聞到的不是油味,而是一種來自泥土、根葉和花心的和諧味道。
耳邊沒有了遊客的喧嘩嘻笑,只有靜,寧靜,沉靜,很安祥,很深邃的一種靜。除了靜,就是美。那是一種和人造的華麗不一般的美。她的美,和她的靜在時空裏交相輝映。秋下的無名美池,她就那樣孤寂地,默默無聞地立在山莊的偏僻處。
沒有想到承德曾經的帝王豪華里有這樣一個素樸之地。
我在那裏靜立了好久,大概有四十分鐘那麼久。我佇望着她,宛如佇望着天堂,與天地間一抹熟悉而親切的靈魂交應。太陽就快下山,我得離開了。我知道,這輩子,我可能只來承德這一次,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孤心美池了。轉身的時候,我竟熱淚盈眶。
和我的夢幻景觀告別數十年,我走過了長長的旅程:漫漫雨路似乎走不到它的盡頭,喧嘩大街奪走了淳樸的尊嚴;也曾不辭坑窪荊棘,也曾走過南卡羅來那那條野林密佈的、通向教堂的那兩英里蜿蜒小路……無論腳下路如何伸延,承德叢林深處的那處池塘,那條小徑,總在我的視野里,向我展示着一種叫真諦的秘密。想起她,我就會想起天堂和海角,想起初戀,和夢裏總躊躇着的那份思念。而歸根結底,她讓我回歸自然和孤獨,安詳從容的,飽含了生命虔誠和仁愛的孤獨;執着漸去,即便是愛情,放下了刻骨銘心,惟存的是情回洪荒的默默信念。(原載《世界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