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還不算遲
崔瀚是個典型的士族，他將名譽看得比命貴，世家可以附庸軍閥，可以歸順叛軍，唯一不能投降的就是蠻夷。
果當部將第一捆柴草堆積在洞口時，崔瀚挺着長劍第一個殺出，身後是四十五位野獸般嘶吼的大唐漢子。
“去把夫君的官印取來，妾身得帶着過去，免得地府里的小鬼不識抬舉！”崔夫人面容平靜地吩咐丫鬟。
幾個丫鬟哭做一團，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最後還是韋琬咬牙從行李中找出，然後用絹布包好掛在崔夫人腰間。
“三妹，一會姐姐走後，記着把姐姐的衣裳點燃，免得被蠻夷給糟踐了，來，幫姐姐梳頭，興許到了下邊，咱姐倆連把梳子都找不着，你那外甥才六歲，還不知道如何拜祭！”崔夫人邊說邊笑着摸了摸韋琬的腦袋，淚水卻開始滑落。
咸通十四年，黎州陷落，及復之，亡民萬餘，白骨壘於街，幼童殍於野，婦女擄為奴，青壯驅為畜。破賊救之，止得百餘存，內有青娥不堪辱之，俱投井矣！
這是當年坦綽北犯，成都節度使牛叢寫給皇帝的奏疏。
崔夫人作為官宦女眷，從山洞被圍的那一刻就已經想到這個結局，因此顯得從容又鎮定。
韋琬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從小沒少被灌輸死保貞潔的思想，但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還是怕得渾身顫抖。
“阿姊，真要死在這嗎？”韋琬抱着最後的希望問道。
“一會用娘送的那根金釵，上邊珠子朝外轉三次，內中灌了毒藥，怕疼就朝心口上刺，到時就算御醫來了也束手無策！”崔夫人苦笑着安慰。
“要是那人還活着，興許會為我報仇，你說，要是我死了，他會哭嗎？”韋琬沉浸在幻想中。
“殺千刀的蠻夷，有種就沖耶耶來！”崔瀚的吼聲在洞口回蕩。
崔夫人明白，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從袖口裏摸出把匕首就打算朝胸口刺下。
“嘰里呱啦哇啦......”
匕首被一根竹槍打飛，兩個僰人淫笑着對崔夫人指手畫腳。
“休辱我妻！”崔瀚渾身是血的撲在一個僰人身上，用力掐住那人的脖子。
另一個僰人反應也不慢，手裏的短刀直接朝崔瀚劈去。
“夫君！”崔夫人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下跳出半丈遠的距離，雙手死死抱住拿刀僰人的雙腿。
被抱住腿的僰人看都不看，反手就是一刀，崔夫人慘叫一聲，肩膀上瞬間被血浸透。
眼見沒了阻礙，那僰人又揮刀朝崔瀚劈去........
“噢..........”
洞內響起野獸般的嚎叫，韋琬睜開滿是淚水的雙眼，卻見拿刀的僰人捂着襠部滿地打滾。
“咳咳.....咳......丫頭，莫要愣着，去找些絹布給你阿姊纏傷！”昏迷十幾天的徐懷恩突然坐起，臉色煞白地吩咐韋琬。
“妾身今日追隨夫君而去，就不靡費那些好料了。”崔夫人咬牙爬到崔瀚身邊，靠在崔瀚大腿上喃喃地說。
崔瀚身上十幾處刀傷，方才掐死那個僰人已經用盡最後的力氣，此時就算想抬手幫妻子縷縷頭髮都辦不到，只能嘿嘿笑着躺地上等死。
韋琬摸出及箏時，母親贈與的金釵，默默朝外開始翻轉滾珠，因為洞外的砍殺聲已經漸漸變小，僰人下一刻便會湧入洞中，偏巧，用於照明的火把也在此刻熄滅。
是時候了，韋琬朝着洞頂默默拜了三拜，然後舉起金釵。
“唐人.....啊.......”
韋琬刺向胸口的手被洞外的喊聲嚇得一抖，連金釵都掉到地上，幾個面如死灰的丫鬟哭着在地摸索，希望能幫自家主人完成最後的願望。
“咳咳....莫急，這洞外似是來了援軍！”老太監喘着粗氣說。
洞外的喧囂聲越來越大，中間夾雜的慘叫聲也越來越多，韋琬似乎還能聽到隱約的唐話，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是誰。
“洞裏還有人么？程述奉嗣王親命前來剿賊！”程述的大嗓門從洞口傳來，韋琬的眼淚瞬間奔涌而出。
“程述，外邊要是還有一個喘氣的蠻夷，你就等着耶耶拔了你的皮！”崔瀚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句，然後大笑着昏了過去。
......
大順元年八月十一，吉位正北。
李晆率部眾三千星夜趕至戍戎城，離城五里駐馬山下紮營。
戍戎城名為城，實則只算個不起眼的關隘。除卻道十丈長兩丈高的石牆，再無可守之物。
“營旗尚在！”竇鑊興奮得大喊。
這裏是平夷軍家眷所在地，平日裏只有百餘人輪值守衛，真要碰上蠻夷大舉來犯，最多半個時辰便會陷落，因此竇鑊在聽說南溪五部派人前往戍戎城的消息會如此焦急。
只要營旗還插在門樓上，那代表戍戎城暫時安全，想必蠻夷的部眾尚未來到。
“生火做飯，暫歇一個時辰，派出探馬二十里。”李晆跟着宇文嚴學到不少東西。
宇文嚴從馬背上卸下坨香腸狀物體，那是被綁住的魯阿妹。
“普隆，再問問他，到底願不願跟隨本王？”李晆覺得招降比殺人還難。
普隆照直翻譯一遍，魯阿妹：“嗚嗚.....”
等普隆反應過來，把兜襠布從嘴裏扯出來，魯阿妹便開始憤怒的講外語，弄得一隻耳猶豫到底要不要把這布條再給塞回去。
“哇啦呱啦.....”魯阿妹似乎看出普隆的想法，大吼一句便閉嘴。
“唐王，他說你要能打過果當部，他就給你做勇士！”普隆回應。
論綜合實力，長水寨是五部之首，若單論戰力，果當部才是當之無愧的老大，要不是前些年一場瘟疫，導致果當部四成的人病死，長水寨也爬不上魁首的位置。
“讓他等着，只要那個果什麼部的敢來，本王就讓他瞧瞧什麼叫大唐軍陣！”李晆信心滿滿地表示。
一整天，聯軍都在等待中度過，別說果當部，連只覓食的野豬都沒碰上，倒是戍戎城裏發現動靜，悄悄派出兩人過來查探，然後被竇鑊抓住狠狠訓斥一頓，就滿心歡喜的回去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