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歸鴻
那天羽兒被留下來練新的劍法，我同師兄在上元節的夜晚偷偷跑了出去。
現在想想，這極不合理，往常出行都是我們三個一起沒事了出去的，出了事還能一起兜着，一起受罰，我同師兄單獨出去本身就很不尋常。
“你也覺得奇怪了么？”師兄嘆道：“那天是羽兒拖住了師父，才得空讓我們兩個單獨出來的，根本不是練習新的劍法。”
“可……”我搖搖頭，現在我的認知總是隨着眾口說說罷了，沒有一件事，一個人，能給我眼見為實的真實。
那天上元節，我同師兄去水街放燈，放燈這件事，可不是隨便兩個人都可以一起的。
勢必是心意想通之人，然後一起在那熱鬧繁華之處放上一盞蓮花燈，看着它打着旋漂遠，天上的神仙便能聽到相愛男女的祈願。
我同師兄，確實放過一盞這樣的燈。
這還要解釋成普通師兄妹，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師妹，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我蓮燈之上，寫的什麼？”師兄眼睛大而亮，期待地看着我。
我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了，只覺得字體一片模糊，無法成型。
“師妹，字是你我一起寫的，上聯是你寫：歲歲年年時伴景。我寫的下聯：朝朝暮暮春與歸。”
我倒是知道這兩句的意思，說的便是只願每年都有彼此相伴在身邊，每年的上元都可以一起再放燈、再賞景，每一天，每一個黎明與傍晚，都能像春天歸來一般美好。
祈求的，顯然不是師兄妹情。
腦海中不斷蹦出來的卻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人不同……
說的便是我了嗎？
“師妹，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師兄緊緊盯着我，不放過我每一個表情。
或是痛苦的掙扎，或是迷茫中無措。
“對了師兄，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嗎？”我轉移話題。
他一敲手：“差點把這事忘記了，師妹，我的錯，你隨我來。”
一路上，路過了很多同門中的師兄弟姐妹們，他們成群結隊，嬉戲打鬧，有說有笑，令人艷羨。
見我頻頻側目，師兄道：“師妹，過一段時間我便與聖上請辭，屆時我與你便在這山門中做一對神仙眷侶，可好？”
我想也沒想，話便出口：“不可！”
我對他道：“師兄可還記得少年時的抱負？”
以前師兄練劍的時候，我時常會在旁邊看着，看他專心致志，汗如雨下，也咬牙不放鬆。
那時我問師兄，你練劍是為了什麼？
“為了邀月興衰，為了師父光耀，為了保護同門，為了天下安寧。”師兄如背書一般，再次說了出來。
“那如今，師兄又做好幾件呢？”我嘆了口氣。
“師妹，你當真不知道，當年師父為什麼要送我們走？”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我確實沒有注意這個問題，我一直以為，是師父覺得我們可以出師，去天下各地歷練了。
“為什麼？”
“因為邀月覆滅了，就這麼簡單。”他平靜地說著，我卻打了一個寒戰，我感覺背後的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我像陷在一張大網中，無法自救。
“邀月覆滅？為什麼？怎麼回事？”我抓緊他的袖子，逼問他告訴我前因後果。
“現在你若是在大街上提及‘邀月’二字，勢必會遭到滅頂之災的，”師兄道：“所以，師妹自己記得就好，邀月已成禁忌，皇室厭惡，江湖口誅筆伐，師父不得不另立門派。”
幸得我自從與師父分別，再沒提過邀月。
“現在的這處山門，已經是叫歸鴻了。”
我與師兄不知不覺走到山巔，陣風獵獵，白雲飄在其中，看山下樓宇，如滄海一粟。
山巔有一新搭的簡易木屋，雖小，避風足矣。
我同師兄進去，木屋四面用稻草填滿不透風，頂上卻敞着，只有中間立柱上撐起的小小圓頂，精妙至極。
“喜歡嗎？”師兄坐在草席上，問我。
“師兄有心了。”
“以前你每次夜晚採購外出，經過竹林總是害怕，便養成了仰頭望着北斗星回家的習慣，”師兄輕笑一聲：“從此，竟喜歡上了看星星。”
這話不假，我以前膽子很小，害怕黑暗便仰頭看星星，彷彿它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今這歸鴻山頂夜晚漫天繁星，小晚可以如願了。”
我點點頭，仰頭看着，日光正盛，只有等晚上再來吧。
“師姐！師姐！”
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聽着很是急切，我同師兄走出去，見一個個子挺高面生的青衣小哥走上來，左顧右盼。
“你是誰？你在找誰？”師兄喊住他，道。
他轉過身來，微微一彎腰：“大師兄，我在找江千晚師姐。”
師兄一直是師父的大弟子，想來即便不會認識每個人，每個人也熟悉他。
但是我，因為剛剛回來的緣故，見面不相識也是正常。
師兄看了看我，用下巴一指：“這位便是你江千晚師姐了。”
我問道：“這位師弟有什麼事么？”
“師姐，你叫我好找，秦詩穎師妹已經等候你多時了，她還等着你教她刺繡呢！”
我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我愁苦揉揉眉心，感覺心裏十分抱歉。
我看了師兄一眼，師兄溫聲道：“既然師妹與秦師妹有約，那便去吧。”
我點點頭，轉身便隨着那青衣小哥下了山。
一路上走着，我也未同他搭話，他也一言不發，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首先，山門這麼大，豈是他“一番好找”便能找着的。
再者，據我了解，秦詩穎素來比較喜歡獨來獨往，也未見她與旁人交好。
可見這個人，他是帶着目的性，他是來找我的！
我停住腳步，冷靜道：“你還要偽裝到何時？”
旁邊樹木高聳，此刻這裏並無旁人，如果他想要害我，早就應該動手了。
“呵……”那人輕笑一聲，頓住腳步看着我，完全變了一個聲音，但是讓我很是熟悉！
心跳都停止，我等待着他的下文——
“阿樂，我從未想過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