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黑桃6
我實在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你跟高中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點過去的影子。我也跟以前不一樣了,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高中時你個子就比我矮一些,現在你可能正好能到我胸口的位置。你就站在離我十幾步的距離,我們都在等同一班地鐵。我刻意把臉扭向另一個方向,希望你發現不了我。地鐵進站了,中午的地鐵站人還是不少的,人們陸陸續續走進地鐵,無所謂他們的終點是哪,我只想確認你上了地鐵,然後我繼續呆在原地等下一班。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我們下課的時候很無聊,也不知道幹什麼。我只記得在我喜歡你之後下課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是望向你的方向。我們那時候班裏喜歡互相掰手腕,班裏壯得跟畜生一樣的那個總是喜歡跟我掰,他每次贏了之後還喜歡嘲諷我一兩句。那個時候好像回到了原始社會,男性用他們的力量來炫耀他們的性強勢,這其實挺無聊的。你突然說也想跟我試試,那是我第一次握住你的手。說實話,我那時候力氣小的可怕,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我們僵持了一分多鐘,最後還是你慢慢鬆了勁,我們才結束。你還說我的手很小,跟你的手差不多大,我說我自己都沒發現。冬天教室里總是有些冷,但那天我的手一直是熱的,甚至還微微出汗。
後面我們不知怎麼的就越走越近,每次放學我都會和你一起走一段路,偶爾周末的時候還會一起去學校寫作業。有段時間我喜歡上網看那些魔術教學視頻,我就一直想學一個魔術來表演給你看。但我很容易緊張,特別在你面前。有次周末,你應該還記得吧,我那天終於覺得自己能表演給你看了。我手抖的可怕,你一直笑着,在那看着我,呼出的熱氣噴在我的睫毛上,弄的我的眼睛很癢,我總是揉眼來避開你的目光。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真是挺沒用的,膽怯在美學上是無能的初步表現,但那天的情景我現在想起來卻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畫面。
魔術的最後我要說出你之前選的那張牌,我記得我當時說的是張黑桃六,你聽了之後很驚訝,說我猜對了你的牌。我從來沒這麼開心過。那天我們一起離開學校的時候,我終於知道我的手確實和你的差不多大,甚至一樣大。
記得某一天,我照舊坐在天台上一根廢棄的巨大的排水管上抽煙,你蹦蹦跳跳地從我手裏的煙盒抽走一支煙,瀟洒地一轉身,又回頭半眯着眼睛看着我,叫我變新學的魔術。
你嘴裏銜着那根煙,逆着光,眼睛還是閃亮亮的,夕陽變成一個小小的圓點,恰好就在火星應該燃起的地方:
那一刻,世界跟我一同愛上了你。
不過時至今日,我仍舊沒法清晰地記得你是否真的點燃了那支煙,或者最後是不是吻了我。
那個冬天的黃昏很奇妙:病懨懨的橙黃色和冷得發霉的天空,還有無聊又俗套的我,一起拘禁在那個千篇一律的破舊天台,然後被一個若有若無的吻拯救了。
可上了大學后我們的愛情磕磕絆絆,時聚時散。漸漸地,互相都在對方生活里消失了。就像我們扔一顆石頭到湖裏,我們總是喜歡它濺起的漣漪,但石頭無論如何還是會沉到湖底。
有一次在宿舍和舍友喝酒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這個魔術。那個時候的我一點都不緊張,但當我的舍友們發現我的魔術失敗的時候,
我有了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慌感。我那天前前後後試了十幾遍,發現這個魔術控的是倒數第二張牌。你選的那張牌也從來不是黑桃六。據我舍友所說,我後半夜一句話沒說過,就一直在喝酒,然後倒在床上。
媽的,魔術本來是門欺騙的藝術,我最後才發現,原來你才是那個欺騙我的人。
那天半夢半醒之間,我好像又回到高中,你就站在校門外,穿的卻不是校服,你穿的是畢業后的那個暑假的裙子,那條寫滿了我和你的夏天的裙子。夏天的陽光散成一片片,留下淡淡點點的重疊。我在學校里想跑向你,但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路變得那麼長。逝去生命的精髓、戰戰兢兢的渴望、不可彌合的落空交雜在一起,好像一團毛絨填滿了我的嗓子,我好想喊你的名字,我好想告訴你我有多想你。
我跑啊跑,跑啊跑,就是跑不出去。我知道我在做夢,在這個短暫至此的世界,徒勞纏繞做夢的人。我害怕,我害怕連在夢中抓住你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在兩道反光交錯的地方遇到,幸好我們還能再次遇到,不然我們分別墜向那些墜落。我不想再錯過了,但你的光愈來愈淡,我越來越看不清了。
我又要失去你了。
突然我感覺身後有人拉住了我的手,那隻手和我的手一樣大,我停了下來,耳邊撲來一陣熱氣。
“黑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