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樹與罐子

第1章 樹與罐子

【檢測到神明能量殘留,收容程序已修復並啟動】

【回收:已完成】【溯源:等待中】

洛牧是被一聲浩大的電子音叫醒的。

當他蘇醒時,第一眼就看到一個淡藍色的巨大光屏就這樣漂浮頭頂,這是他看到的光屏最下面的兩行字。

光屏大概離地懸浮一層樓的高度,寬高有個三四米的樣子,對於一隻貓而言這個高度確實有一些費勁。

洛牧思索片刻。

“您好,請問可以把這個變小一些嗎?”他伸出爪子指着光屏。

沒有回應。

但幾秒鐘后光屏緩緩消散,一個迷你的光幕出現在洛牧面前。

“謝謝。”洛牧朝着面前點頭致意。

光幕的內容不多,是幾條類似於系統日誌的記錄,起始的時間點是【2020.11.5】是他變成貓的那天。

【警告:檢測到神明能量侵入,反制措施搜索】

【警告:能源不足,反制措施無法啟動】

【警告:檢測到機體生命體征正在消失】

【正在搜索可轉移機體】

【搜索失敗,開始構造新機體】

【能量不足】

【機體構造模式:低功耗】

【機體構造成功】

【警告:機體需要能量補充,請儘快尋找能量源】

在這之後就是之前看到的那一條。

時間點是【2020.11.30】

在屏幕的最右邊還有一行紅色的字。

【機體崩毀倒計時:22小時19分37秒】

信息量很大。

簡單地來說就是自己身體裏有個和自己綁定奇怪系統,某個神明的力量在摧毀系統時,連帶着自己也給摧毀了。

這個系統為了救他,在能量不足的情況下,勉強給自己構建了一個低功耗的身體——一隻貓。

對於變成貓這件事,洛牧倒是沒有什麼反感。

除了吃飯有些費勁和一天要睡近20個小時之外,也沒什麼。而且不管什麼姿勢,都能睡得很舒服。

不過看來睡這麼久是因為這具身體的能量已經瀕臨枯竭,甚至到了要即將崩毀的地步。

洛牧不是很想在體會一次那種靈魂被從身體裏生生抽出來的感覺,不過自己這次有可能連抽取的過程都沒有,就跟着身體一起被銷毀。

看着光幕最後的兩行字,洛牧環顧四周。一個銀白色的半球形大廳,大概有幾千平方的樣子,沒有明顯的光源,但依然很明亮。

在大廳的周圍有一圈黑色頭尾的透明罐子,像柱子一樣立在牆邊。大部分罐子都是破碎的狀態,不明材質的晶片碎裂滿地。只有一個是完好的。

洛牧小心的繞過碎片,來到唯一完好的罐子前。罐子裏空蕩蕩的,只有罐子底面有一片鋪滿的泥土,在泥土的正中心,一顆只有幾厘米高的嫩芽輕悄的探出了頭。

這大概就是日誌里說的[回收],那[溯源]應該就是大廳的另一邊了。

洛牧思索着轉過頭,看着大廳的另一邊,不禁想嘆口氣,可惜他現在沒有這個功能。對於一隻貓來說,這個來回確實有些遠了。

說是另一“邊”,其實並不准確,在洛牧的對面其實沒有邊界,而是一個黑色的空洞,只是圓形合攏的弧度讓洛牧推測這裏曾經是一個圓形。

破洞的邊緣十分光滑,不像是暴力破壞的結果,更像是整塊區域被“刪除”一樣。

從破洞向外看去,

整座設施漂浮在太空當中,遙遠的群星嵌在黑色的背景板上,靜默且優雅的散發著光芒。

而在近處,恆星熾烈燃燒,恰到好處的光和熱,看顧着那顆屬於它的綠色星球。

洛牧站在邊緣,想起小時候,他們家在郊外的房子還能看到星星,天上的銀河清晰可見。

不同的是,眼前的光芒觸手可及。就好像天文館中那些可以隨時取下的模型,破洞之外的星空是微縮版的。

洛牧走入星空,那些遙遠的亮點不為所動,可近處的行星卻自覺的飄了過來。微縮的星球他目測只有一顆西瓜的大小。

當距離已經可以觸碰到時,洛牧才發現,這“綠色”,並不是星球的一部分,而是一層綠色的罩子,像一個氣球把整個星球包裹在內。

半透明的,能隱約看到裏面起伏的山川和溝壑。

洛牧伸出爪子點向星球,瞬息之間綠色的外殼如肥皂泡一般消逝,露出了裏面遍佈坑窪的土黃色大地。

隨即,在看到星球表面的瞬間,一股龐大的信息湧入洛牧的腦海。在此時洛牧理解了[溯源]的真正含義。

這是一段記憶,這顆星球的一段記憶。

——-——

顏色本身是沒有什麼寓意的,無論熱烈還是冷淡,這些都是人賦予顏色的含義。而對於這個星球上的人來說,土黃色,是絕望的顏色。

洛牧未曾感受過這種情緒,但從這個男人的記憶中,他看到這個詞彙伴隨了男人大半的人生。

男人身上穿着米白色長袍,頭上臉上都裹着紗巾,只露出來一對渾濁昏黃的眼珠。

背後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皮革做成的巨大背包,壓得他整個脊背向下彎曲,幅度大到像一隻煮好的蝦仁。只有一根滿是划痕的木頭拐杖,在枯瘦的手臂下勉力支撐着。

男人名叫阿庫木,是北方王國最後的一個尋水騎士。

“阿庫木,在古聯邦語中是生命的意思。”

阿庫木還記得小時候上一任尋水騎士團的團長是這樣對他說的。但即使是在他眼裏幾乎無所不知的隊長,在他問起古聯邦是什麼的時候,也變得語焉不詳,只是簡單的一句:

“那是個每天都有水喝的王國。”

每天都有水喝。

阿庫木甚至無法想像那是什麼光景,到底是多麼強大的王國才能這個被黃沙覆蓋的世界中,搶下那麼多的水源供所有人飲用。

四歲,那是阿庫木記憶里第一次尋水騎士團的出征。他記得神殿的祭祀,親手給團長的背包上掛上那個會發光,會出聲的“神明的信物”。

只要找到水源,把這個鐵疙瘩扔進水裏,神明的使者就會降臨在神殿之中,然後飛躍整個王國,向著水源飛去。幾天之內水源就會被帶回到王國中央,灌入到那個佔據了王國百分之九十面積的巨大水池內。

自阿庫木記事起,神明的使者出現過八次,每一次那兩對會旋轉的翅膀帶着那個黑色的龐大身影騰飛之時,王國上下都會歡呼雀躍。

使者歸來時,巨大的水塊從天而降砸在水池裏,轟隆隆的巨響好似神明的怒吼,濺起的水花隨着使者帶起的狂風飄散到王國境內。人們奔走相告,高喊着,嘶吼着。

“雨!”

“雨!”

“雨!”

阿庫木每次也想跟着人們一起慶祝,但每次都被年邁的團長拉回屋裏學習或者鍛煉。

這種時候,團長的表情總是很嚇人,臉上的褶子都擰在一起,眼神空洞的看向什麼都沒有的天空,嘴裏一邊又一遍的念叨着:

“這不是雨,我的孩子,這不是雨!”

可雨究竟是什麼樣的?

團長說不明白,團長也沒有見過。

十五歲,阿庫木第一次跟隨尋水的隊伍出征。

那是一次完美的征途,依靠着阿庫木的機警和強壯,他們擊敗了山谷王國和千湖之國的尋水隊伍,發現了數個綠洲和水源,使者帶回去的水可以夠王國使用十數年之久。

騎士團的成員們捧着象徵著榮譽的陶罐穿街而過,立了大功的阿庫木意氣風發的走在隊伍最前面,接受着民眾的讚美,那時他被譽為王國的希望。

可那一次征途似乎用光了王國最後的運氣。

隨着蓄水池裏水漸漸減少,而騎士團的數次探索又一無所獲,王國內的讚美漸漸的變成了指責,接替了離世老團長職責的阿庫木失去了希望之名。

一次又一次的征途,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騎士團的成員一個又一個的永遠的留在了王國之外的那無盡的黃沙之中,而找到的水源都只是杯水車薪。

王國被迫不斷的減少對每一位臣民的飲水配額,即使這樣,在三十多年間,王國的人口依然銳減到之前的三分之一,而尋水騎士團,也只剩下了阿庫木一人。

——-——

天上的太陽不知疲倦的炙烤着穹頂之下的每一寸土地,即使低着頭,裹着紗巾,阿庫木依然能感受到熾烈的光芒透過衣物讓他的皮膚寸寸龜裂。

這是最後一次了。

阿庫木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馬上五十歲的他已經沒有了少年時健壯的體魄,每翻越一座沙丘,他都能清楚的感受到生命又流失了一分。

揚起的沙塵讓和滿嘴的土腥味讓他不住的乾咳,他知道沙暴要來了。

遠方的天空,不和何時已經被蓋上了一層黃色,沙塵飛舞,能吞噬一切活物的沙暴要來了,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尋找庇護所來躲過這一難。

阿庫木,這個譯為生命的名字,也一樣會倒在這片埋葬了無數生命的黃沙之中。

阿庫木靠在沙堆上,看着前方那堵連天的黃色巨牆不斷的靠近,直至將自己吞沒,銳利的砂石在狂風的作用下輕而易舉的劃破了他額頭的皮膚,雙眼被鮮血模糊了視野。

他想起和老團長最後的那一次遠征,也是這樣的沙暴。

整個隊伍被吹散,老團長在沙暴中迷失了方向,尋找兩天無果后,他組織隊伍返回了王國。

幾天後,在所有人都認為老團長已經遇難的時候,老團長奄奄一息的回來了,懷裏揣着一個殘破的陶罐。

老團長沒能活下去,只是一口氣在撐着他回到王國。

阿庫木清晰的記得老團長的遺言,在被絕望逐漸吞沒的三十年裏,這幾句遺言是唯一能給他堅持下去理由的希望。

“阿庫木…”

他跪坐在床前,老團長早已氣若遊絲,說出來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乾癟而青筋暴露手摸着他的腦袋。

“呼…呼…”被黃沙摧殘多年的雙肺,在儘可能的抽吸着

“你會…找到出路的。”

“我找到…樹……水…”

“不枯竭…果子”

……

嘩啦!

片刻的沉默后,那副殘破不堪的身軀猛的坐起,打翻了床邊的水罐。深陷的眼窩內,昏黃的雙眼此時佈滿血絲,死死的盯着阿庫木,老團長的眼神中好像有一團火。

“阿庫木,記住!”

老團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怒吼在耳邊響起

“阿庫木!總會找到出路的!”

……

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的。

真的嗎?

在黃沙將自己徹底掩蓋之前,阿庫木的腦海里沒有絕望,也沒有後悔,只是喃喃的問着。

我們,真的能找到出路嗎?

……

綠色。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綠色。

在這片不毛之地中,任何人每一次看到綠色,都要先問一句,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但對於一個將死之人而言,是否是幻覺已經沒有所謂了。

阿庫木趴在沙地上,眼前是什麼已經看不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那一片綠色在吸引着他。下半身沒了知覺,他只能用手插進沙地里,一點點的將自己挪向更靠近那片綠色的地方。

短短几十米,從黃昏爬到了入夜。

直到某一刻,本該插入沙地中的雙手,插入了一片溫潤清涼之中。那股清涼順着手臂,直擊腦海,讓阿庫木打了個激靈。

是水!

來自多年的渴求讓他使勁向前一拱,讓腦袋挺到水面上。

藉著月光,他看到了水面中滿臉血跡的自己,以及水中央那顆低矮的小樹。樹不高,但枝條極為茂盛,有幾根都垂到了水池邊緣。

樹的旁邊,一口泉眼在汩汩的冒着清水。

阿庫木咬着牙弓起身子,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裏面是老團長帶回來的那個破陶罐。他小心翼翼的把陶罐浸入水裏,努力的不讓自己手上的沙子落進去。

舀起水,他不顧銳利的邊緣割破嘴角,直接將陶罐端到嘴邊。嘴被扎的生疼,可那種喜悅,那種充滿希望的振奮,隨着一股清涼瀰漫向四肢百骸。

喝盡了最後一滴水,阿庫木把陶罐放在一邊,又一次看向水面,清醒了不少的他,看到了那些月亮旁邊的點綴。

群星閃耀。

他掙扎着翻過身。

在那些終日面對着黃沙的日子裏,他從未想過,也從未認真看過,這世界上還有比神明的使者更為震撼人心的東西。

這種發自靈魂震撼讓他死裏逃生的餘悸與發現綠洲的喜悅漸漸平復。寂靜無風的沙漠中除了他不斷放緩的呼吸聲,聽不見一絲響動。

綠洲。

星空。

如母親般看顧着每一個迷失在荒漠中的生命。

這種許多年未體會過的平靜讓年邁的騎士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

撲通。

放在水邊的陶罐滑了進去,落入湖底。在清澈見底的水中,能看到陶罐上的血跡在水中被一點點剝了下來,一縷縷的匯入了水池中心的樹根處。

生着嫩綠葉子的樹梢隨着血跡不斷的被吸收,輕微的搖晃起來,好像在雀躍。

靠近池邊的枝條上,一朵白花飛快地長出又瞬間凋謝。花朵枯萎的地方,一顆拇指大小的果子緩緩形成。

果子外皮是碧玉般的綠色,透着月光能看到裏面的果核。

猩紅色的,像一顆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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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收容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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