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第六十回

姚暢坐在椅子上,說不清此刻心裏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隱約的期待與緊張混雜在一起,致使他的眼光,過上幾秒,就不由自主的,看一眼門的方向。

晚辭坐在他身邊,看着他的樣子,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自己的心緒亦是起伏不定,可以做的似乎和他一樣,只有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扇緊閉的房門終於被推開,姚暢渾身驟然一僵,坐着一動不動,晚辭卻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歲月如刀。

這是她第一眼看到對面的婦人時,不由自主印入腦海中的第一句話。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面容,每一條皺紋里都記錄著艱辛,每一根白髮中都藏匿着疲倦。

如若不是那依然有跡可循的相似眉眼,如若不是她眼角的那一小顆淚痣,如若不是她手握的掛墜……她實在無法將眼前人,與自己記憶里,與照片中,那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聯繫在一起。

她忽然有些難過,她背離家庭只不過換來這樣一個結局,如今的朱黛,只不過是一個再尋常普通不過的婦人,甚至比自己的母親都還要顯得憔悴蒼老上幾分。

她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悔,特別是此刻,面對眼前這個被她拋棄了的,獨自長大成人的,那麼出色的兒子。

姚暢定定坐着,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靠着靠椅的脊背,完全僵直。

而朱黛,自一進門起,眼睛便沒有一刻離開過他,不論晚辭站起身來招呼她坐下,還是問她想要喝點兒什麼的時候,她雖然開口應着,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

“小暢……”她終於開口,伸手向他。

他的眉心抽了下,終究還是坐着沒動,不發一言。

朱黛低下視線,收回自己瘦削的手,復又抬起眼睛再看他,似自嘲又似感慨,“你都長這麼大了呀……”

姚暢的眉心又抽了一下,似是再難承受,一下子抬起頭來,想要逃開這氛圍似的猛然打斷了她,“你找我什麼事?過了那麼多年了,你來找我,是為什麼?”

朱黛幽幽開口:“你一直在恨我吧?他們是怎麼跟你說的?”

姚暢冷笑了下,“還需要誰跟我說?你以為我那個時候小,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朱黛抬頭,眼中微有怨恨,笑了笑,“你記得?你記得什麼?你記得你母親為了你父親那些說過就忘的甜言蜜語誓言賭咒,放棄一切,遠嫁異鄉?你記得你奶奶從一開始就看不上你母親,她嫁進門后更是百般刁難,甚至不讓她和娘家人和過去的朋友有任何聯繫,甚至不讓她親自教養自己的孩子——”

“夠了!”姚暢臉色鐵青,打斷了她。

朱黛卻並不理,眼中帶着恨意,依舊自顧自的說著,“你記得你父親工作有多忙,多長時間才回一次家,在外面又有多少女人?你記得你母親即便是離了婚,你父親也依舊不肯放過她,不讓她見孩子,還要明裡暗裏的阻撓她的事業,甚至是她的人生!”

“呵呵,真是可笑,”朱黛說著,忽然笑了起來,無限的諷刺又凄涼心酸,“壞事做盡了,把她逼到那樣的田地,反過來,還要對着孩子將她抹黑成一個蛇蠍心腸貪慕虛榮的歹毒女人——”

“我說夠了!”姚暢霍然站了起來,再次打斷了她,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今天找我,到底為什麼?”

朱黛慢慢斂了笑,坐在那裏靜靜看着他,看了很久,又再笑了一笑,這一笑,卻是帶着幾許蒼涼和自嘲。

“為什麼?你也看到了,我過得並不好,所以在電視上看到你的消息以後,想要認親,想要撈一筆好處,就是這樣,你滿意了嗎?”

他不說話,僵着面孔看她。

而她拿過自己的包,慢慢站了起來,將腰桿挺得筆直,“不過你放心,我現在就算是再走投無路,就算餓死,也不會再跟你們姓姚的扯上關係,你放心!”

朱黛說完,轉身就走,晚辭一直沉眸看她,此刻見狀,下意識的就往門邊追了幾步,卻被姚暢厲聲叫住,“讓她走!”

她轉頭,看見他的樣子,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疼痛又難受。

“姚暢,”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的,卻明白此刻比安慰更重要的,是改變這個傷人的結局,“不是這樣的,你們倆的情緒都太激動,說的話都是氣話,你相信我。”

她握着他的手,暖而用力,眼神語氣亦是堅持。

他看着她,而她還在說,“你相信我,你們好好談談,不該是這樣的。”

她說著,也不再理會他,放開他的手,自己轉身小跑着追了出去。

他看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面色陰晴不定,來回的踱了幾步,終是一咬牙,從傘架上抓起兩把傘,追了出去。

雨不算太大,街上滿是撐傘的行人,他先找到了她,一把把她拉到傘下,然後兩人幾乎同一時間看見了朱黛的背影,就在前方不遠處。

一個高個子一身運動服的男孩子,一手撐着傘,一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而朱黛,似是很疲倦,整個身子都往男孩子身上靠。

晚辭猶豫了幾秒,卻還是快步追了上去,姚暢一時拉她沒拉住,只得跟了上去。

“媽!你答應我,再也不要去找那個姚暢了!”

男孩子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入兩人耳中。

而朱黛疲倦的聲音也跟着響了起來,“不去了,媽媽聽你的,再也不去了。”

男孩子聽了,高興起來,興高采烈的開口道:“媽,你冷不冷?等咱們到家湯應該就可以喝了吧,我們一起給姐姐送過去……”

晚辭聽着男孩子的聲音漸變漸小,看着他們母子倆的背影漸行漸遠,一步,也動彈不得。

因為身側的姚暢,死死的,死死的拽住了她的手腕,不肯讓她再多上前一步。

很疼,但她沒有動,知道他更疼。

轉過頭去看他,卻看到他握着傘柄的手背青筋盡現,而在他的腳邊,先前因為要抓她而放開的另一把傘,掉在地上,已被泥水濺臟。

過了很久,他慢慢收回視線,轉過眼睛,對她笑了一笑。

一直到後來,很多很多個深夜,她想起他的這個笑,仍會覺得陣陣心疼。

然而他卻只是輕輕說:“走吧。”

聲音浸在雨水當中,所有的感情都被滌去。

她的難過,寂無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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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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