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世界焦點新東方 011章 翌日會郡臣:門外風波
第二天清晨,純屬夜貓子習性的趙從簡還是被早起的女僕攪醒了:每日都要忙上整天雜活的下人們,根本不敢偷懶休息。在非自然光照普遍缺乏的情況下,‘日出而作’是人類必然的習性。
周公後半夜並沒有來。當女僕催促他儘快起床穿衣時,趙從簡才想到,昨日裏自己說過要召見代郡守的事——在動蕩的變革中,見證了風雲變幻莫測的郡守,失去官職的忐忑必然無以言表,想必天亮后不久就等在他的‘老巢’外了吧?
謹記周公教誨的趙從簡打算禮賢下士一把,於是反向催促女僕為自己更衣,之後便叫來小廝,直奔郡守府門外。果不其然,擔憂徹底失去官職的令狐倍成就與車夫等候在門外,此時模樣還不甚着急。
趙從簡逕自走出,門口的僕役立即下拜招呼君主,坐在車上的令狐倍成聽到動靜,也下車跪拜王上。趙從簡併不忙着扶起他,一路上聞着朝陽味道過來,整個人在沒有梳洗的情況下不能完全清醒過來,此時來個長長的哈欠和懶腰,是再合適不過的舉動。
令狐倍成依舊跪拜着,心中思緒萬千,不知這位昨日叱詫風雲的新王到底因為什麼原因親自出門迎接自己,此時又為何還不扶他起身。
趙從簡悠悠地走到這位前郡守面前,對他輕聲說到:“君為長者,此間更無六耳,可否稍解吾惑?”後者見宦者令並不在,於是抬頭望向王上的下巴,略略皺起眉頭,用餘光打量着對方,揣摩上意,同時畢恭畢敬地說到:“小臣不知王上所問何事,如若清楚,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從簡併不太愛吃這一套,於是單刀直入:“秦王是否有派遣使者勸降各位守臣?不知你們意下如何?欲迎我,迎秦?”
令狐倍成顯然被這說法嚇了一跳,因為秦國的使者的確來過代郡,但他並未告訴任何人,私通敵國,可是要被殺頭的罪過!而事實卻明擺着,邯鄲淪陷的消息傳來多日,誰也無法確定數次遭受秦軍包圍都城的情況下,哪天會有亡國之憂,早就各自打算後路了;且對自己這種獨面匈奴與東胡侵擾的邊郡外臣來說,手上兵力吃緊的情況下,無論哪一方境外勢力都必須私下交好,否則輕見失官為民,重即家破人亡!
到底要不要如實交代呢?如今的新王作為明顯不好糊弄的明君,不應如此;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隨口盤問,自己也時常刑訊各縣送來可疑細作用到這些手段。無論自己怎麼回答,決定權都不在自己手中,唯一能保證的只有這條:作為外臣,他自己絕對有將這種暗中勾結限制在未來的無數種可能中,目前絕未施行任何一絲一毫的賣國政令!
“王上,代郡地處四方交會之地,人員往來眾多,眼多耳雜,治政不能盡善盡美,若有他人私語大王,請王上明示,臣一定回答明白!”富有情報工作天賦的令狐倍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強大的心理素質使他決意堅持到底,咬定青山不放,不管是否有新職位會授予自己,現在都不能掉以輕心。畢竟,逃亡到燕、秦、甚至匈奴,都是可接受的選擇,並不耽誤未來的前程,反而更有可能成為加分項!
趙從簡見突發奇想並不能問出關鍵的信息,便換了幅態度,請求對方能帶領自己食用些邊郡早食。令狐倍成懸着的心旋即再次提起:城中可是真的有細作啊!
起碼來自秦國方面滲透,自始至終都沒斷絕過!小到邊郡的裘皮販賣,大到良馬驢駝的走私,甚至刻意的刺殺與破壞,連自己每年都要遇上一兩次,何況王上這明晃晃的特大號肥魚!他不假思索地回絕:“王上,這不是鬧着玩的事情,代郡人情複雜,敵國滲透嚴重,絕不能掉以輕心啊!城中美食,臣一定責人採購,送往府上,請王上切勿離開郡府!現在情況特殊,您就是趙國未來的希望!”
趙從簡見機會來臨,當即駁斥對方:“既有細作盈城,平日何其疏忽?餘罪不問,本王只問你一句話,究竟是願意降秦還是為趙盡忠?”
令狐倍成的臉同昨日一樣,羞憤出醬色,除了昨日最開始使氣請席的話,自己至今未能講出一句對新王廷有用的建議,所謂‘另有任命’,多半是在給自己台階下,藉機奪權而已。在代郡任職了半輩子,刀劍文書,哪一場不是水裏火里趟過來,以命相搏得到的成就,真心不甘就這樣讓渡出去啊!當初閉關勿納這些‘不速之客’,自己依舊能做個秦國燕國的郡守......
令狐倍成此時倒是有心降秦了,只恨之前沒有答應秦王信使的話,如今亡人們不僅‘反客為主’,甚至出現拿自己人頭祭天的風險......好半晌后,看淡榮辱的令狐倍成終於憋出一句話:“臣為邊人,世守代地,得李牧將軍器重,不避籍屬,充任代守至今,大王所欲解職,欲奪則奪,欲收則收,皆在大王一心之間。若問為趙忠否,易忠於秦,臣令狐倍成直言,國家喪殆如此,代人,唯為代地守其土!”說完便大汗淋漓,等待未知的責罰。
趙從簡滿意地笑了,這位舊代守並非能言善辯之人,卻明於實務,遠遠不到捨棄的地步。當下為代地大小官吏做出奪權或讓權,都是可以接受的,可最打緊的唯獨還是需要聽清他們的心裏話。能被逼問到這種程度,回答應當就是其底線所在。
同時間,繆豐年着急忙慌地從郡守府中衝出,他不明白,明明自己預估好能睡個安穩覺,而一日晚起,那王上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賴床。現在居然還在‘私自’會見外臣!
壟斷內廷與外朝官員間的聯絡通道,正是自己的權力來源,更何況對象是地方官員——倘若容許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大王能知道民間實情,自己的富貴權勢又從何攫取?於是他既羞又惱地埋怨趙從簡:“王上怎麼能輕易出府?這城中想對您除之而後快的人可太多了,切記珍重王體啊!”
趙從簡則大手一揮,叫他招呼令狐倍成一齊進府議事,笑呵呵地走進庭院;得到解圍的前代守則癱坐在地上,無望地看着宦者令吃驚懵懂的表情。
繆氏遂快步上前逼問:“大王方才與汝相問何事!”後者自顧自爬起來,冷漠地回復對方:“無它,獨論忠誠為何物,僅此而已。”
聰明如繆氏,自然聯想到昨日今時之事,隨即迅速私計:只怕是被大王為難敲打了一番,如今我等‘鳩佔鵲巢’,實情如此,王上立威不是怪事,只是這小娃娃太令人刮目相看,還有這番心機......這樣尷尬的局面,不在場也好。便大度地揮手示意令狐倍成跟近,自踱步入郡府去也。
不多時,兩人先後路過偏堂。令狐倍成望着自己曾經無數次背着手出入的一畝三分地,懷念起趙國還強盛時自己生殺大權在握的快樂時光——附郭‘都城’,可真是一件痛苦罪惡的事情!趙國啊趙國,你怎麼就不能爭氣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