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真面目,假面具
想到眼下的案子,他突然來了精神,“藤原少尉,先將這個名單中所有接觸過北京人化石的發掘、運送、包裝的人逮捕,等待明天上午逐一審訊,島本少尉請帶人在協和醫院等候我們一起再搜查一下”“嗨”。安排好了兩人工作,他換上便服,出了軍部大門,又轉過兩個彎,喊了輛黃包車去找高井冬二。高井冬二住在離軍部不遠的旁邊一個小公寓裏。
“高井君,你認為化石丟失案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搞得鬼?”
“少佐閣下,我的判斷是中國人和美國人串通一氣,故意製造的迷霧。化石很可能還在協和醫院某個地方,我的老師長谷部言人受日本東亞考古發掘隊池內君的委託在1930年來北平的周口店,長谷老師在鳥居龍藏前輩的引薦下加入了東亞新生代古文化發掘隊,我本人受長谷老師安排化名高天冬進入中國地質所新生代研究室,接觸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發掘和研究整理工作,不過楊鍾健和胡承志他們的戒備心很強,似乎知道我的身份,就連裴文中的資料也不給我看,而且從來不讓我單獨接觸化石,但是胡明志的學徒就是我們的情報員宋良宇的身份並沒有暴露,最後也是他一起將化石整理打包送到院務處。可笑的中國人,類似科考隊和研究室,都在遵循那個李少濟提出的‘考古約定:1在中國做田野考古工作,必須與中國學術團體合作;2在中國發掘出的古物,必須留在中國’,十分可笑,一個病弱的國家,又有什麼資格對我們提要求呢?就算提出來又能怎麼樣,不過第二條對我們是有利的,中國不也即將會成為我大日本帝國國土的一部分,只要這些東西不被英、法、德、俄和美國人搞去,遲早都會是我們天皇陛下的,不是嗎,哈哈哈”
錠者繁睛皺了下眉頭,他並不是一個特別狂傲的軍國分子,相反,作為自詡理性的他,更支持分化、蠶食的戰略,但現在軍部的進展速度也讓他有所意外,甚至懷疑中國確實是不堪一擊,自己高估了中國軍方的力量,所以對高井的言辭,也沒有太多反感,“唔,聽說每個箱子上是有鑰匙的,鑰匙是交給了赫斯伯格的美國人,赫斯伯格當時是在專門等候他們把箱子送過去嗎?”
“是否在等候他們就不清楚了,赫斯伯格是魏敦瑞的秘書,情報說去年12月6日回美國了,此前幾日也就經常不在醫院,而魏敦瑞在12月4日就離開中國回美國了”高井說完,轉身走到桌子旁邊,從抽屜拿出厚厚一疊夾雜着照片的材料“這些是我和宋良宇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收集的化石的材料,裏面有些照片比較模糊,這些是宋拍的,據他說,他親手把四個頭蓋骨裝到四個盒子裏放在了第一個箱子打包的,就是這幾張照片里的…
“高井君,這疊資料你先放好,你能否陪我一同再去下協和醫院”錠者繁睛把手裏資料粗略看了一下,大多數是模糊不清的照片,但標註的編碼,時間和形狀,大小卻很清楚,看來高井君並不是一個狂妄自大的好戰分子,真面目其實是一個很細心,謹慎認真的人。此時的錠者繁睛更不會知道,即使在日本戰敗,多年後,中國的學者周國興追問高井冬二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下落時,他依舊戴着假面具,矢口否認自己見過化石,甚至不承認自己去過中國,其實每個日本人都戴着很多假面具,但細心一點總能發現他們的真面目,想到此對自己那次顛覆軍部刺相調查事件的事情又暗自自鳴得意了一下。
島本在協和醫院門口等候錠者繁睛和高井,醫院已經習慣了軍警和便衣這類不速之客的騷擾,昨天已經帶走了醫院旁邊學校和研究室的一些人,也在醫院傳開了日本人還在找尋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消息,所以都繼續忙着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只有偶爾幾個人一邊忙活着手頭的事情,一邊偷偷打量着這群如狼似虎的日本人。他們一路徑直到主樓的三樓院務處,錠者繁睛看着院務處的陳列,暗自思索着,木箱從院務處消失,需要兩個人搬運,為了及時轉走,應該是當天就轉移了,但留在協和醫院裏的情報人員也不僅僅一個宋良宇,對松井大佐這個老情報人員錠者繁晴還是很佩服的,應該不會是他手下的人錯過了什麼,但怎麼會沒有發現他們是如何將兩個木箱子搬運上車的呢?如果沒有搬走,會藏在哪裏呢?從三樓的窗口用繩子拴着放下去是不可能的,難道真的如高井所說,箱子還在協和醫院?也許抓到赫斯伯格就解開這個謎了,但這該死的美國佬去年就回國了,現今下落不明,美國的日本情報機構辦事效率比中國的差遠了。還是要從這裏找線索。
“少佐閣下,這位就是當天負責搬運的宋良宇”錠者繁睛順着高井的指向看到一個梳着五五分頭,面色蒼白的一身中國打扮的青年男子,渾濁的眼神,猥瑣的樣子,一看就像是長期抽大煙的樣子。
“宋先生,你還記得當時除了你、張、胡承志、赫斯伯格還有人在這個房間嗎?”
“回太君,當時只有我們四個人,兩個箱子放到這裏的,我和張友學就被胡明志帶着下樓了,隨後我就找高井太君彙報情況了。”
“你們進來時,赫斯伯格當時在幹什麼?”“回太君,他當時就站在門口旁邊,好像在等我們”
“噢?為什麼說好像在等你們呢?”“因為當時院務處擺放的他和魏敦瑞的私人物品都已經搬走了,房間裏乾乾淨淨的,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他看到我們進門一臉緊張的樣子就放鬆下來了”
錠者繁睛不由眯起眼睛對宋良宇多看了兩眼,這個中國人也戴着假面具,他心裏暗酌,“你觀察的很仔細啊”
“回太君,皇軍來之前,他們這些美國佬走的都匆匆忙忙,有時還留下來一些東西交給我們保管,會給我們一點小錢,只是鬼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再回來”一提到這宋良宇表現出似乎有點興奮。
“唔,帶我們去新生代研究室吧”錠者繁睛釋然了,也就沒再追問,對於中國人,除了剛剛高井說的李少濟,他覺得有點意思,像宋良宇這類,如果不是為了破案,他是不屑搭理的。
一群人又急匆匆走下樓梯穿過醫院行政樓的走廊,在宋良宇的引領下前往研究室。
研究室在醫院的隔壁,一排一人高的鐵柵欄和松柏把研究所和醫院分開來,卻不會遮擋彼此的視線,通過一個兩開拱形的鐵門,就到了協和醫學院的主路,一路上偶爾有一兩處被炮彈損毀的建築像受了傷又沒人管蜷縮在荒草和垃圾堆中的動物。
錠者繁睛覺得宋良宇的話中似乎是在引導他,但又不能明確他這麼說的動機是什麼,看來這個化石失蹤案,不像剛開始看上去的那麼簡單。而且時間又過了一年了,他隱隱感到案子不會那麼的順利了。
研究所已經被查抄多次,早先因為存放用於研究的化石,骨骼之類東西較多就被普通人避而遠之,眼下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員稍微有點名聲的也都南下避難了,本就神神秘秘的研究所更像一座神去香火也斷了的破落廟宇,路邊雜草叢生,雖沒有人修葺,卻比整棟樓顯得更有生機,人造的繁華終究無法和大自然的生機相媲美。
所里剩下不多的工作人員,看到有一群日軍的到來,都紛紛躲在窗戶後面,角落裏打量着這群不速之客。宋良宇似乎看的到這些人,找到了被關注的感覺,狐假虎威的走在前面帶着路,一踏進研究所的大門就扯着嗓子:“老谷,老谷……”一個穿着一身灰色整潔長褂,中等身高,50多歲的瘦瘦的人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老谷,這位是錠者繁睛少佐,專門來調查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失蹤案的,看看我們這有沒有什麼新的線索”谷真玉禮貌的點點頭“太君”,他本身是研究所的古生物研究員,眼下兵荒馬亂整個研究所就剩他和幾個研究助理沒有去處,留了下來看管這不用人看管的研究所。“谷先生,請您帶我們去下曾經存放和研究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房間”錠者繁睛盯着谷真玉命令道,像谷這樣不卑不亢又有點學問的人,他平時也會客氣一點的,但也僅此而已,就像明天等待他審訊的那些人,如果不老實,他是會毫不猶豫的使用一些方法讓他們屈服的。
“嗯”谷真玉轉身往樓上走去,來到新生代研究室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側身讓他們進到研究室里,研究室有兩個普通辦公室大小,一張大大的工作枱在屋子中間,兩側靠牆各拜訪了兩層的柜子。工作枱上各種石膏的模具和未成型的模型,已經積累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上面有一些小動物跑過留下來的痕迹,看上去很久沒有人來了。“太君,隔壁就是存放北京人頭蓋骨的地方”宋良宇諂媚笑着對錠者繁睛說。“唔,去看看”,谷真玉不緊不慢的走到隔壁門口,找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濃濃的灰塵味和藥水味混雜在一起衝出門來,錠者繁睛皺了下眉頭,厚厚的窗帘縫隙和邊緣漏着一些些光線讓房間還能夠勉強看到物件,宋良宇順手拉開燈繩又快步把窗帘拉開,指着一個個的保險柜說,頭蓋骨和其他的化石就是從這幾個保險柜拿出來的,在隔壁的工作枱上先包上拭鏡布………”宋良宇絮絮叨叨着最後一次如何小心包裝化石的經歷.....
錠者繁睛點點頭,戴上手套,認真勘察了一下房間,四個保險柜保險柜都是半米高的柜子,被打開后看上去空空的什麼都沒有。錠者繁睛掏出放大鏡蹲下來,認真的檢查每個保險柜,除了灰塵,確實找不到什麼太多的線索,“這些保險柜的密碼和鑰匙開始只有胡明志和楊健擁有,後來他們都走了,臨走前給了我們幾人,方便我們歸置東西”“什麼東西?”“一年前還有幾塊準備送到古地質研究所沒有完成鑒定的骨頭和石塊放在這裏,後來兵荒馬亂的,不知道被誰偷去了”宋良宇回答道,語氣里有點酸酸的樣子,“唔?”看來這裏也沒有什麼線索了。錠者順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放大鏡察看一番,取出裏面一打文檔,拍掉上面的灰塵,翻看了兩頁,全部遞給島本,又查看翻騰了一下,率先走出辦公室,脫掉手套,抖了抖,讓島本把所有能拿走的文件送到他的軍部辦公室...
回到軍部辦公室,認真的翻閱資料,錠者繁睛思索回顧着今天下午的場景,漸漸理出一點頭緒,等待明天審訊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