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斗殺(1)
接連兩日相處下來,王離感覺身心俱疲,伺候孟嬈這一位小姑奶奶,簡直要比紅白事上,伺候全村老小更讓他手忙腳亂,提心弔膽。到後來王離甚至發展出了畏懼見孟嬈的心理,因為他堅信想像能創造美,距離能產生美,但現實卻只會摧毀美。尤其是對孟嬈而言,在心中保留她的美好形象,再加上自己的幻想,才能守護住某種完美可言。
至於對孟嬈本人,反正在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一遍之後,事實上王離已經處於無話可說的狀態了。相應地孟嬈也不再對王離留有興趣,又恢復了對一切都冷漠的態度,整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只要他們一有交流,就會發生爭吵,就是職業吵家,也未必能承受住一天一架,一吵一天的強度。
在碰了無數次大大小小的釘子之後,王離總算是總結出了一個竅門,就是只要能讓孟嬈吃的高興,她就不會再找自己的麻煩。在嘗試出了能讓孟嬈吃的心滿意足的搭配方式后,果然兩人從此就相安無事,甚至默契到連話都不用說的程度了。
兩人能夠化干戈為玉帛,當然離不開王離整日的冥思苦想,和孟嬈經天的修心養性。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兩人剛剛找好了最微妙的平衡點,外面的世界卻又鬧騰了起來。
事情發生在孟嬈入住舊雨客棧的第三天傍晚,王離剛剛伺候完樓上的女俠后,又回到老地方窩着去了,準備繼續被中斷的想入非非。大廳里還留着幾桌客人,不緊不慢地喝酒吃菜,聲音既不吵鬧,也不平靜,只是人少了之後,他們偶爾發出的聲音就略顯突兀。
這時候尷尬的事情就會出現,本來沒人想聽他們說話,但這些人幾杯酒下肚之後,多少都會談性大發。甚至把一屋裏的其他人都當成了潛在的聽眾,表演慾望爆棚,讓人想不去聽都難以做到。
只有久經考驗的王離,才能在這種節奏里昏昏欲睡。他的方法就是毫無排斥地吸收那些人所說的全部內容,然後把自己也融入其中,加入他們的生活,感受他們的情緒,體會他們的憂愁,很快就能像他們一樣也彷彿醉掉。如此就可以在酒精的麻醉當中,從柴米油鹽,人情事故,生老病死和恩怨情仇當中暫時脫身而去,享受到片刻的解脫快感。
等王離再清醒過來,就好像借用了別人的人生做了一場無關緊要的夢,發現那些倒霉和煩惱其實並沒有出現在自己身上,而那些幸福與快樂也和自己沒多大的關係。於是那種虛驚一場的僥倖心理和望梅止渴的臆想情節,又能掀起一輪新的觸動。
但就在王離神遊物外的時候,店門卻被“砰”地一腳踹開,把所有人都驚醒過來,尤其是正在幸災樂禍的王離被粗暴地打斷時,就好像是被灌了一肚子冷風一樣難受。
其餘被嚇到的人也和王離一樣,怒視着那個踹門之人,卻發現一個滿身血污的壯漢,魯莽地撞了進來。看他睥睨眾人的樣子,擰着嘴角,好像凶神一般可怕,大家便都不約而同地放棄了追究的打算。
接下來凶神開始朝離門最遠的桌子努力前進,本來門口就有空桌可坐,但他偏要捨近求遠,為的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究竟為什麼可以這麼嚇人。
隨着這人越走越近,大家才發現,原來凶神後面還拖着一位惡煞,只是這位惡煞也是實在是太慘了點:脖子上有鐵鏈鎖着,被凶神死死拽在手裏。左腿的小腿疊在大腿後面,
擰成一種正常人絕對做不到的姿勢,那是因為這兩條腿被一支鐵錐貫穿,不能動彈。但鐵錐是從左腿進入到右腿中去,這又說明了在他的左腿被扎穿之前,他的右腿實際上已經被擰折了。
不過要和上半身相比起來,這兩條腿還算是幸運的,因為至少它們還連在惡煞的身體上面。而他的兩支胳膊,至少在這個酒店裏是不可能再看得到了。
坐着的幾位食客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主,大家看到這等場面,都沒有廢話,放下筷子就往門外跑去。也是王離的經驗足夠豐富,在眾人還在偷看凶神惡煞的時候,就早早守在門口,趁着眾人低頭跑路,也不說話,只是伸出手來。
在這場事關心理素質的較量當中,還是王離佔盡了上風,因為沒人還敢留在門口耽擱時間,所以交錢都很痛快。而且也沒人敢耍什麼心眼去矇混過關,雖然王離還有着充分的耐心算賬,可他們卻沒有足夠的膽量留下來等死。至於那些錢太整的倒霉蛋,甚至不敢等王離給他們找零,只好忍着心疼,裝作瀟洒地離開了。
王離收完了錢,卻沒有一點欣慰之情,因為他忍不住想到,風波再起,不知樓上的孟嬈會作何反應。眼看着又要鬧出亂子,王離卻再沒有從前那種雲淡風輕的態度,他的所有患得患失,都是因為孟嬈住在他的店裏,所以不敢弄出一點閃失。等他深吸一口氣好平復心情,然後回頭問道:“客官想吃點什麼?”
凶神的回答簡直是毫無創意:“切一大盤牛肉,要帶骨頭的,老子吃完了肉,還要留點骨頭給狗吃。再拿最好的酒出來,嘿嘿,這次死裏逃生,老子要把這輩子該的酒都給它喝完,我說店家,你這店裏的酒夠不夠老子喝啊?”
王離心裏笑道,這大概就是人傻錢多吧?還把這輩子的酒都喝掉,你這麼喝到底是嫌命長還是嫌命短啊?
因為看着惡煞被折磨的慘相,王離在心裏也不免對凶神存有幾分不滿,只不過嘴上還要奉承道:“大爺真能玩笑,就您這大富大貴的面相,這輩子要喝的酒怕是比咱們喝的水都多。咱們今天有多少就整多少,喝到盡興為止,只要您不把我這店給拆了,咋整都行啊。”
“好哇!”凶神被拍的興奮起來,一高興就要大笑,鐵鏈牽動着趴在地上的惡煞,發出的尖銳叫聲更像是來自野獸而非人類。凶神聽見了立馬就是一頓猛踢,然而有道是兩岸猿聲踢不住,他越是踢,底下叫得就越響。凶神這下發了很,一腳把惡煞給踹飛了出去,再順着鐵鏈拽回,讓惡煞又重重地被拍了下來。
惡煞被平癱在地上,像是一團爛泥一樣蠕動着,終於是發不出聲音了。凶神算是找回了他的面子,又準備對王離吩咐點什麼時,惡煞卻突然噴出一口老血,一路一直飛濺到凶神的臉上。
王離趕忙在凶神再次發作之前,遠離了這對活寶,饒是他經常自吹見過太多打打殺殺,這等殘虐酷烈的場面,還是讓他不願多看。有些人冷血如鬼,有些人殘忍如魔,而這次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對凶神惡煞卻又有不同,他們更像是凶暴的野獸,所作所為當中有種發自本能的純粹獸性。
王離進入后廚,一邊幫胖子忙活,一邊問道:“最近有什麼消息沒有?”
胖子:“有啊,聽說有個女魔頭現身南疆。”
王離:“嗯,這個女魔頭所過之處,人們都好像發瘋一樣,對她愛得如痴如狂是不是?”
胖子:“大部分人還是能夠保持清醒的,他們還都能記得小命要緊,只不過有一個人哪……”
王離:“因為魔頭都現身了,為了世界的愛與和平,他也就只好為之獻身了——你能不能先別扯淡,看看外面再說。”
胖子跑過去順着窗戶一通擠眉弄眼,再回來時臉色都變了:“卧槽那是個啥玩應啊?噁心吧啦的。”
王離拿刀哐哐猛剁着骨頭,恨恨地說道:“媽的還真把咱們這當成是屠宰場了!開個破店一天天的竟遇上這些破事,這兩人可真是對凶神惡煞。”
胖子:“兩人?咋兩人呢?不就一個嗎?”
王離:“桌子底下還有一個,就是剛才沒整出人動靜的那個。”
胖子:“看見了,不過你提醒我這幹啥?還不如沒看着,這晚上不做噩夢嗎?”
王離:“你還想做夢,睡都沒得睡了。”
胖子:“為啥?”
王離:“雖然不清楚這老哥兩到底是咋回事,但鬧成這個樣子還互相置氣着,就說明這事應該還沒完,恐怕待會兒還會有人追來。”
胖子:“這可咋整?”
王離:“沒事別怕,也可能吃完了就走了呢。”
胖子:“哎,這兩天凈圍着那個小姑奶奶轉,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沒顧上。對了,樓上那個小姑奶奶你打算怎麼辦?”
王離:“還能怎麼辦,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人家牽扯進來,等這事完了,我再去賠禮道歉唄。”
胖子:“你也太……我說你是不是還上聽呢?”
王離:“我上啥聽呀,我還是上菜去吧。”
凶神嘎吱嘎吱地啃着肉,又咕咚咕咚地喝着酒,他其實沒必要弄出這麼大的聲音,因為這樣反而會暴露出他心裏有多麼緊張。
王離默默看着,倒覺得他才是被逼的走投無路的那位,大酒大肉都吃得無滋無味,強行塞進肚裏,好像是最後的晚餐。
在他腳下的惡煞看上去奄奄一息,每聲咳嗽都好像要把身體給撐得爆掉。這種聲音在他自己來講是在呻吟,但在凶神耳中卻無疑像是挑釁:惡煞之所以咳得聲震四野,難道不是在諷刺他吃飯發出的聲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