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荒而逃
身邊的朋友都說,走出醫院顧念奚跟以前沒有什麼兩樣。依舊可以意氣風發,率性而為。
醫生也說:“顧念奚情緒恢復的很好,本來擔心藥物殘留會影響病人的大腦,可是目前看來,沒留下什麼大的問題,回去一定好好休養一段。”
好朋友唐心兒甚至在一旁打趣:“哇塞,全拜假藥成分十足,喝了那麼多安眠藥卻沒有給念念留下任何後遺症……”被旁邊的於茉茉用力瞪了一眼,才住口。
其實這些顧念奚不在意的,這倆死黨的性格自己最清楚,不過是看着自己傷感,想要帶動一下氣氛。可是,也只有顧念奚更清楚,從此以後她是空的。那一天開始,心死了,不再為誰而跳動。
一個月後,顧念奚沒有一句解釋異常平靜地辭了工作,瞞着家人和朋友悄悄地應聘到另一家報社的外派記者,優先被錄取的唯一條件是她不需要任何補助和獎金,並可以最快上崗。
編輯部的老總把煙頭在已經堆滿的褐色水晶缸里狠狠按了三下,弓腰慢抬頭打量了她幾眼,拖着煙熏的沙啞口吻和懷疑的目光:“那就,試試吧!”
whocare!!她才不在乎那個禿頂老男人的懷疑或肯定,甚至沒問過那個將要去駐地的y城,是怎樣一種境況。
就那樣拖拉着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行李箱,離開了無處容身,無法安放自己的小城。
綠皮火車,車廂里到處人擠人。幸好靠窗,硬是把自己塞到了座位的角落裏,腦袋幾乎埋進衣領。
深秋初冬,窗外蕭蕭一路,樹木光禿禿一片,田野空空落寞,就連落日也被輕霾吞沒着只剩一點紅暈。
不覺得餓,也沒感覺渴,時間似乎可以就這樣靜止,轉動的只有車輪。
可是窗外的風,卻還是擠進玻璃窗一步步入侵掠奪,透過高領毛衣,硬是鑽進了心裏。
到底轉動的是車輪還是年輪呢?
隨着年輪旋轉的那股綠色之間,是否也有一條長長的小路?
晴時寂靜雨時泥濘的小路,和一條鄉間公路平行着,如同不相交的兩條直線。而命運之初在這五六百米的小路上,經常偶遇的兩人,一如同這條線上的兩個點,註定的存在,卻又不確定直線兩端的長短。
中學三年,無數個上學放學的路上,走到這條小路的入口,便能望見另一端慢慢踱着步子的背影。
有時急着上課為了趕時間會快步擦肩跑過;時間尚早,顧念奚會安靜地跟在他身後保持着永恆的距離,默默觀察那個熟悉又靦腆的輪廓。
四月的麥田最是讓人流連。野草在綠油油的田壟上點綴,細長的麵條菜高舉着粉嫩的花苞。每天清晨葉面上的露珠一顆顆閃着光,聽着風把麥苗拔高的聲音,看着綠色的波浪一層層漾開,就像看到了大海一樣興奮。可無論憂傷還是多麼歡喜雀躍,他們卻也始終沒有打擾這份距離和平靜。
很多事,很多東西,只有在回憶中才是最美的吧。究竟是歲月的畫筆加重了回憶插圖的色彩?還是回味之時大腦自動添油加醋將細節重新烹調?多年之後幾次再去尋這條小路,才發現,那棵記憶中總是在原地等待的老槐樹不知何時早被砍掉了。隨着農村的飛速發展,機械式勞作讓整齊劃一的田野再沒有往日不規則的美。無論清晨抑或黃昏,尋尋覓覓,再沒見到那些日子裏,風吹綠浪的“大海”,再沒聞到過那肆意開放的槐花香甜了整條小路。
當然,小路的盡頭,更沒有那個低頭踢着土塊蓄意滯留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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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由喧囂逐漸安靜,啼哭的嬰童應該在母親懷抱里睡著了,鬥地主扎金花的幾個男人估計也是輸贏無趣,開始靠在椅背上打瞌睡,旁邊的老太太連呼嚕聲都是節奏分明……
窗外一片漆黑,顧念奚心裏祈禱最好連點點燈光都不要看見,她祈禱這是一趟有去無回的單程列車,把自己載去一個無人知曉,卻只有黑暗的地方。
看不清天空的臉,只能隱約聽到雨滴聲。
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這一場一場的秋雨過後,冬將緩緩而來。是的,大雪無聲,一定會埋葬一切的一留戀一切的不堪。
“我走了……蕭然,但願此生不再相見!”
“蕭然,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可以如此傷我於無形,卻又致命。”
雨滴貼着車窗劃過玻璃橫向溜走,像魚。
這命運中的每一個角色誰又不是一條魚呢?難以鳴說的語言,只能化作一串又一串的水泡,漂上水面。
無根的泡沫呀,就這樣被穿成了一串,又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