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天知道
啟少陽百無聊賴地提着刀走。
萬幸是夜深了,萬幸是這座孤城也是有睡着的時候。走在街上,不過二三醉得直不起腰的貓步子,和忙着拾掇攤子返程睡去的匆忙人。
“喲,小子,我看你骨骼驚奇,將來必成大器,來,吃根糖葫蘆不?”
老漢照舊是那潑皮破落戶兒的模樣,半身倚靠在他膝蓋高的水井上,醉醺的倆頰令人很難不擔心他撲通一聲翻了井去。他正抬着手將那誘紅的糖葫蘆向著那垂髫小兒殷勤着,卻不想,那小兒扮了個鬼臉。
“死老頭,人拐子,深更半夜還在這拐二狗子,我劈死你!”打陰影里竄出一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婦人,一臉橫肉彪了彪,手上菜刀雪亮亮。
猥瑣老漢噌地站起身來,拔腿就跑。
“嘻,你家二狗子深更半夜不睡覺的,先去料理你家二狗子吧!”一邊跑着,他一邊向著身後怪聲爛話,嬉皮笑臉着,轉回視線,老漢見着了走得七扭八斜也不知該讓不讓的啟少陽。
“喲,小子!”老漢熱情打了個招呼,“咱們個今兒一天就撞了倆次面,真是人生有緣,何處不相逢,走着!”
老漢扼住啟少陽的腕,啟少陽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身子卻被直愣愣地帶着一同跑了起來。
“不是,我只是個路過的啊,怎得也要一起跑啊!”啟少陽看着身後目如猛虎銅鈴的婦人,欲哭無淚。
“小子,你不覺得一個人跑也太無聊了嘛,多個人跑多少熱鬧不少!”
“那也不要找我一起啊啊啊啊——”
啟少陽也不知究竟被老漢拽着跑開了幾公里,反正今兒的步數鐵定是刷爆了,而待得老漢終是停下了邁動的步子,失去了老漢的支持,啟少陽一瞬跌坐在地上,渾身上下都像被人狠狠揍了二三十拳。
反觀,那老漢遊刃有餘得很,負着手枕着頭吹着口哨。
“這是哪兒?”啟少陽揉了揉眼睛,總覺着這四周好是熟悉。
“孤城城門。”
“那我這是走了半天路還在這城門門口兜圈子呢!”
“別著急別著急,”老漢招了招手,示意啟少陽跟上,“可沒多少人能有幸瞅見孤城城門夜天下的模樣。”
說著,老漢東敲敲西敲敲,似是在那城門上要敲個口子出來,而後還真切地鑽了進去,啟少陽無奈地就想當即轉身離去,不過身無分文的自己,有一說一,也沒得去處。
啟少陽還是跟着老漢一同鑽了進去。
在一眾潮濕滑膩的腐爛霉味里,啟少陽伸手不見五指地只得握緊無鞘的橫刀,應是在身側的老漢鼓搗了什麼,轟鳴的機關發條聲響起,猛得一懸,身子隨着腳下的堅硬一同向上掠去,過了長久又長久的等待,倆人終於是掙脫出了黑暗,從一個小小方方的光明地探出。
卻見着,一輪弦月停在手邊。
啟少陽往東看去,是東臨山。但此時此刻,打這兒從上往下俯看去,那白日巍峨的東臨山卻像掌中把玩的盆景一般,溫順得甚至有點好笑。
“這兒,是城門上么?”
“當然,”卻見着老漢大喇喇地在那打尖的邊上坐了下,乾瘦的倆腿空中晃蕩晃蕩,誇張地砸吧一嘴手中的糖葫蘆,“難不成這還能是城門下么?”
“喂,過來坐啊。”老漢拍了拍身側,示意啟少陽坐下,不過啟少陽可不敢同老漢一般囂張地坐在那打尖的邊上,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不幸從這兒墜了下去,那估計收屍的人都嫌棄那稀碎的爛肉吧。
“真沒膽,孬!”
“您說的對。”
“咣——”遠遠的,打更的鑼聲響起。
“整宿整宿不睡覺的傢伙真討人嫌。”老漢嘟嘟囔囔,摳了摳耳朵。
“背地裏說人壞話的傢伙更討人嫌。”倏地,高過啟少陽一個腦袋的魁梧身子站了老漢身側,而後——
“咣——”
他將那面銅鑼架在老漢的耳旁,而後狠狠地敲了下去,來不及捂住耳朵的啟少陽只覺耳膜生疼,真是神仙打架,池魚遭殃。
“呀,你個死傢伙,討打嘛!”老漢氣得跳了起來,惡狠狠地跺着地上,似是要將這青銅城門跺碎一般。
魁梧身子不屑和老漢扯什麼皮,他轉過身來,啟少陽這才看清那人的臉。國字臉,一筆眉,兩鬢微白,是個嚴肅大家長形象的中年男子。
“陳不歸。”那男子左手提了銅鑼和鼓杖,右手伸向啟少陽。
啟少陽緊張地將右手在身上搓了幾遍,而後伸出手去,“啟少陽,您好。”
卻不想,喚作陳不歸的男子實則沒想着握手,他右手有若驚雷一般,眨巴下眼扼住了啟少陽的左手,一用巧勁,將那啟少陽左手中的橫刀奪了來。
“刀是好刀。”陳不歸藉著弦月淡白的光上下打量着橫刀,而後又轉過目光,瞅了瞅同樣置身在淡白月光中的啟少陽,“人不太行。”
啟少陽老臉一黑。
陳不歸拋回橫刀,啟少陽手忙腳亂地接了住,卻見着陳不歸右手銅鑼左手提杖,一板一眼地向著遠方走去。
“等等。”
“作甚?”
“給這小子一道護身符。”老漢手中的糖葫蘆不知何時變作了個簽子,不過剔牙倒是順手,“山雨欲來風滿樓,別總這麼小氣。”
“哼!”陳不歸停了步子,“你怎得這麼看好他?”
“我們有緣啊!”老漢一把摟住啟少陽的身子,一股燒雞混着河鮮的氣息沖了啟少陽的鼻尖。
陳不歸沒再說話,卻拋了一根狀若半指的物件出來,待得落了啟少陽的手心,才赫然發現,是一根桃條。
“咳咳!”
啟少陽正想瞅瞅陳不歸是怎得瞬間移動來着,一張褶子裏泥垢灰黑的老臉卻登登佔了整個視野。
“喂,小子,你覺得我對你怎麼樣?”
“還成吧……”
“喂,我可是送了你五千方圓——雖然你被騙了個精光。”
“話說那是等價交易吧,還有你是怎得知道的!”
“嘛,我還送了你這根桃條——雖然你可能還用不上它。”
“這好像也不是你送得來着。”
“總之,我對你可夠義氣了吧!”老漢倆手牢牢扣着啟少陽的肩上,擺明是絲毫不想讓他掙脫的態度。
“你說吧,你想怎得,總之我現在一無所有,白爛得很。”啟少陽也認命了,直接一副光棍模樣。
“現在一無所有,不代表明天一無所有啊。”老漢得逞地笑着說道,“等到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便是這城裏,倆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存在。”
說著,他塞給了啟少陽一塊令牌。
令牌黝黑,觸手冰涼,可惜得就是還有根菜幫子冷在上頭,啟少陽入手那面刻着“十五”二字,而翻過身去,刻着“孤”字。
“明天開始,你便是孤城私軍,十五軍團副軍主了!”
……
“怎得?”老漢五指在啟少陽眼前晃了晃,“莫不是高興得傻掉了?”
“只是一時不知道該怎得吐槽這麼夢幻的開局。”啟少陽盯着手上這塊令牌,除卻菜幫子令得它掉了價,可那“孤”字的筆勢,太過驚人,“還有,你到底是什麼人?”
“大爺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正是孤城私軍,十五軍團正軍主,天知道是也。”
“天知道……”啟少陽確是沒想到眼前這麼邋遢的老漢,還有着這麼響噹噹的名字。
“小子,考慮得怎麼樣,要不要來當我們十五軍團的副軍主?”天知道一雙眸子緊緊盯着啟少陽,啟少陽險些透不過氣來。
“你讓我考慮過了么?”在天知道那大有你不答應我就將你從這城門之上踢下去的氣勢脅迫之下,啟少陽只得是小雞啄米似點了點腦袋。
“不錯,小子,大爺我果真沒看走眼!”天知道重重地拍在啟少陽的背上,幾乎拍得啟少陽快吐血去。
是時。
啟少陽的心底突然有個疑問。
“喂,天知道——啊不,軍主大人,我能問您個問題嘛?”
“小子別這麼拘謹,就叫大爺我天知道就是了,叫天知道大爺更好!”天知道又是重重地拍在了啟少陽的背上,“問吧!”
“好,天知道大爺,咱們十五軍團,一共有着幾個人啊。”
天知道突然皺起了眉頭,扳起了手指,似是數目太過龐大,得費好些心力來算。
而後,他的食指指了指啟少陽,他的拇指指了指自己,接着探出食指與中指倆指晃了晃。
“你,我,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