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生活的孤勇者

伶俐並沒有把前夫給的1000花掉，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舊信封裝好，藏在梳妝枱下面。儘管已經半年多沒買新衣服了，可依然她不捨得動用這筆錢。賺錢不易，生活多的是出其不意的險境。這筆小小的款子，今日或許能派上大用場。事實上，這少少的1000塊確實也在不久以後幫她開啟了一段新人生。

伶俐在德邦快遞站的工作就是接聽客戶電話、查件、取件、打包、入庫、填地址...一天下來忙得不可開交，腳都跑腫了。

從一開始伶俐就知道干快遞很累，也做好了思想準備。可累還是其次，最難熬的是受氣。業務不熟悉受老闆、老闆娘的氣，動作太慢受同事的氣，以及那麼沒來由的顧客的氣。有些人把快遞站的人當燒火丫頭使喚。以前伶俐在一本書上提到，每25個人裏面就有一個是無良症患者。這些人沒有良心，沒有同理心。這類人胡攪蠻纏的本領一流，就潛藏在每天接觸的上百個客戶當中。午間休息時，伶俐聽說前段時間申通有個快遞員給客戶送快遞時，一直聯繫不上收件人，大件回來搬運不方便就放在了門口。後來件莫名其妙丟了，客戶大發脾氣要快遞員賠5萬塊。最後好說歹說，還是賠了8000塊。一個半月的辛苦操勞就這麼沒了。後來快遞辭職不幹了，發誓再也不做這行！

這類故事不甚枚舉，聽得伶俐心驚肉跳。自己一天才賺100塊，隨便一個投訴就要被扣錢，萬一真弄丟了個貴點的件那真的是只能拿命賠了。

因為快遞站的工作辛苦、瑣碎、受氣，老闆、老闆娘、同事統統都顯得有氣無力，神情冷漠。只有午間休息時才難得地放鬆下來。

自從上班后，伶俐的女兒就只能託付給母親照顧。偶爾幾天還好，時間一長，或是小孩鬧點情緒，鍾母開口就是冷嘲熱諷。“別人的女兒嫁得好，每次回娘買這買那。自己的女兒從小就沒出息只會啃老。離了婚還帶着拖油瓶給家裏的添堵...”一開始離婚時鐘母說起話來還有所避諱，現在動不動就當著外孫女的面數落伶俐。孩子儘管還小着，卻正是心理健康成長的關鍵期，伶俐不得不把孩子關進卧室再三向母親強調以後不要再孩子面前說這些話，否則以後孩子長大了容易出現心理障礙。溝通一次，消停幾天，過幾天又捲土重來。伶俐實在沒招了，只能一下班就帶着女兒去外面溜達，試圖彌補白天不在孩子身邊的缺失，建立起更親密的感情連接。

等把事情全部忙完，通常都是十點多了。她拖着疲憊的身體打開會計專業的書籍複習。幾年前她曾經考過一次初級會計證，可惜沒能通過。前段時間又報了自考，簡直就是百上加斤。兩個都學時間上肯定是不夠的。思前想後，還是先把會計證考出來，畢竟這個周期短。現在已經是一月年根底下了，只要再等四個月，通過5月份那場考就成了。接下來就可以把精力放在自考上面。

這天下班后，伶俐突然很不想回家。沿着馬路一直朝前走，走到步行街的一家服裝店玻璃門時伶俐瞧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還是老樣子，凌亂的長發用皮繩束在腦後，身上是件黑色的化纖風外套，已經穿得起了球變了形。洗得發白的深色牛仔褲緊緊地裹在因生育而發胖的大腿上。腳上蹬着一雙黑色的皮短靴。自從天氣變冷后自己總是穿這雙鞋，它又硬又沉，一點也不保暖，一望而知是那種悶熱不透氣的地攤貨。一切都顯得寒酸且凄慘，伶俐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混成這個樣子了？想着想着鼻頭又酸又脹。

裏面的店員大概以為伶俐是看中了哪套衣服在門口猶豫徘徊，便推開門喊着“歡迎光臨”招呼伶俐進去。伶俐只是笑着搖搖頭，態度堅決地扭頭就走。她心裏很清楚，這種裝潢精緻燈火通明的店不是她現階段能消費得起的。前夫給的那一千塊頂多能在這買一套衣服。如果一旦踏進店內，自己就很難控制住內心的慾望。所以，她決定遠離。

小時候最愛逛的“以純”也在這條街上。店面不住縮小，優惠卻越來越大。儘管價格便宜，可依然門庭冷落。小時候最愛的就是這個牌子，只有過年的時候，或是考得好的時候才有機會買上一兩件。當時常常幻想着，等長大了，有錢了，天天穿“以純”。怪就怪在這家店居然可以十幾年年如一日的賣着相同款式的衣服。想到這，她突然自己和這個牌子的衣服一樣，過時了，不再受人喜愛。

再往前走是個兒童遊樂場。說是遊樂場不過是在步行街的盡頭圈了一塊空地，放置了旋轉木馬、蹦彈床、軌道小馬駒、套圈圈之類的設施。其間，不斷有三三兩兩的小孩子在人群四周跑來跑去。

呆在人群里的感覺真不錯。壓抑沉悶的心情瞬間得到釋放。儘管空手逛街並非特別有趣，但周圍五光十色的繽紛，讓自己暗淡的人生染上了幾分色彩。

“活着真好，儘管我貧窮，但生活總還是有希望的。”伶俐在心中嘀咕着。走了這麼久，渾身發熱。風吹在眼皮上感覺很舒服，風透過長筒襪吹到腿上的感覺也相當好。旁邊是年輕快樂的父母帶着他們的雙胞胎女兒一同遊玩，傳來了歡快的音樂聲和人們的歡聲笑語。這讓她想起很久以前，女兒第一次玩滑滑車時的情形。不住的吶喊、尖叫！

這時，她在臉頰上感到了一種氣息，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女人驚喜的面孔。

“鍾伶俐，真的是你！”對方似乎十分高興，聲音中透着愉悅。

這個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子，看着很熟悉的模樣，正在熱烈似乎在注視着自己。電光火石間，伶俐脫口而出：“張紅玉？”

“嗯！好久不見。差點沒認出來。”

“我也是，得有十來年了吧。”

張紅玉是伶俐以前的初中同學。伶俐記得她個子小小的，成績很好。父母都是學校里的清潔工。當時她勵志要長大了要做醫生救死扶傷。後來聽說在市重點高中讀書的她，因為高中二時意外懷孕被開除了學籍，後來就順勢結婚了。同學們每次談到她時，都一陣唏噓。

如今記憶中那個小個子的清秀少女，變成了身材豐滿勻稱，臉上略顯風霜的少婦。

“你現在好嗎？”伶俐看到她的樣子不禁有點心疼。

“挺好的。我和我女兒住在步行街後來的一條巷子裏。跟你講，我女兒已經長到我肩膀了。現在在上四年級，成績超好。”

“真不錯。你後來突然就消失了，大家都很想你。”

原來，張紅玉當年懷孕后本來是想瞞着學校和家長偷偷打掉的。他們去到私人診所時，聽到手術室里墮胎女人的慘叫聲，嚇得不敢做手術。結果左拖右拖，到了六七個月後不得不把孩子生下來。其實如果家境好點的話，即使被學校開除學籍也可以換所私立學校重新來過。但苦出身的孩子一次失誤就足以毀掉一生。

由於張紅玉的保護孩子父親一直沒有暴露。後來這個男生後來考上了京城的名校。一開始還經常聯繫，後來張紅玉慢慢感覺到了兩人的差距，於是主動提出了分手。男方極力挽留，哭得暈天黑地，賭咒發誓會對她們母女好。但張紅玉還是狠心拒絕了。後來張紅玉帶着孩子半工半讀，兩年前也拿到了工商管理的自考本科文憑。先是在外面打了幾年工，幾年前見電商興起，又開始賣起了家鄉的山貨，如今網店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皇冠店。還在步行街附近盤下了一棟小樓房。

在這些講述的過程中，伶俐覺得自己好羞愧。沒能在朋友最難的時候幫助她，聽到張紅玉笑着說出這些年的辛酸困苦時，甚至感覺有些刺痛，而且那視線總是不移開，只是心疼地抓着對方的手。

張紅玉理解地笑笑，“沒事，都過去了。”

“看到你好起來，我真高興！”伶俐眼眶中含着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