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抉擇（3）
入夜，男生宿舍A棟502。
林悠行躺在床上，雙手攤平，閉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眠，在他耳邊是鍵盤敲擊的聲音，心思卻還在外面飄啊飄。腦海里是幾個星期前的回憶。
“第三個選擇就是，永遠留在琛遠高校，代價就是做個透明人，你的任何信息都不會被保存檔案，嘭，更不會被上交至靈師協會。也就是意味着你不會獲得成為降靈師的機會，你只是在這裏待過而已。還有，你每周都要服用這盒藥物，別問為什麼。”
當時，那個手裏玩着槍械的老男人指了指桌上的黑色盒子，一臉嚴肅。
“還有，記得，今天發生的事情，永遠不要告訴別人，當作我們倆之間的秘密。”
老男人緩緩起身，走到門邊正要離開時又補了句話，聲音依舊是那樣的輕輕幽幽。
林悠行永遠不能忘懷當時的選擇，他不知為什麼，冥冥之中發覺第三個選擇才是他應該選的，卻又讓人看不出所以然來。他當時在知道第三個選擇后，猶豫了許久，開口本來是想說第一，卻不知怎麼回事，但說出口的卻是第三。
他緩緩睜開眼睛，轉動眼珠，看向了坐在電腦前的程林。程林手裏仍然不斷地敲擊着鍵盤，眼睛緊緊盯着屏幕不放，集中精神地操控電腦。開學到現在幾個星期，每次他進宿舍，看見的都是這個男孩做在電腦前，敲擊鍵盤，很有一副黑客的模樣，而且他乾的要是黑客差不多的事情。
“睡不着？”程林發問。
“嗯嗯。”林悠行點了點頭，從床上坐起，看着電腦前的程林發獃。
“你在幹什麼？”林悠行腦袋一轉，眼睛發亮，突然想起該說什麼好了。
“噓！我在入侵學校內部的檔案庫。小聲點，別被抓了！”程林頭上直面冷汗。
“啊這......”林悠行撓了撓頭，有些無語。他也已經知道程林入侵這些檔案庫，就是為了查查學校內部那些不為人知的地方，冠以探索未知為名義，就好像哥倫布探尋新大陸般偉大。就連靈師協會的底褲都被他查了個遍，估計久經沙場的黑客大佬們都得讓他三分。
空氣中瞬間再度剩下安靜，沉默無可避免。許久之後，程林率先打破了沉默。
“下下星期四會有一場cos舞會，老師們到時候也會參加，好像校長本人也會親自到場。你要參加么？”他的手指仍然不停歇地敲擊鍵盤，眼睛盯着發光的屏幕。
“我應該不去。”林悠行下意識拒絕。
“為什麼？這明明多有趣啊！”程林不禁吹噓，很是遺憾。
“去了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跟大家格格不入。”林悠行低下了頭，眼神冰冷。
“第三個選擇就是，繼續留在琛遠高校，代價就是做個透明人，你的任何信息都不會被保存檔案，嘭，更不會被上交至靈師協會。也就是意味着你不會獲得成為降靈師的機會，你只是在這裏待過而已。還有，你每周都要服用這盒藥物，別問為什麼。”
公孫弦澤的話再度於他耳邊響起。對呀！去了又能怎樣呢？反正他已經是這裏可有可無的人了。去了也是自尋短見。沒有什麼人會在乎他這個小透明。在彥陽鎮也是，在琛遠高校也是。曾經他被人故意忽視，現在卻被迫被忽視。
“你自己都不給你自己機會，又怎麼能強求別人給你機會呢？你不先做出行動，又怎能收穫別人的關注呢？”程林看着面前心灰意冷的男孩，甚是無奈。
“沒有必要。”林悠行低下了頭，心如死灰。他內心的痛楚不是程林看得出的。他也不希望這個稚嫩的男孩為他操心。
“你究竟怎麼了？自從上次那次事件后就變得很黑暗。為什麼？”程林的手逐漸停下了，從鍵盤上緩緩脫落。他整個人隨之又轉過身來，面對着床上低眉順眼的林悠行，臉上是不滿的表情。林悠行仍然低着頭，一言不發。
“你怎麼了？”程林看着他，嘆了嘆口氣，無可奈何，轉過身去繼續敲打着鍵盤。清脆的響聲掩蓋了沉默。
林悠行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來，看着程林那淡藍色的瞳孔，鬆了鬆口氣，緩緩開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么？”
“什麼問題？”程林回過頭來，愣了愣。
“嗯，你覺得我怎麼樣？”林悠行猶豫了片刻，緩緩開口，眼睛略略發亮。
“自卑，膽小，逃避現實的敗類！”程林轉過身來，沒有多想，直接回答，眼睛裏燃燒着不滿的熊熊烈火。
林悠行聽完，很是泄氣，低着頭，看不出些許表情。
“可是你至少還對別人心懷善意，這就足夠了！”程林吼道，“你要是再這樣頹廢下去，只會越來越爛！”
林悠行緩緩抬起原本緊低的頭，看着這個滿腔怒火的男孩，愣住了。
“你要是再這麼封閉自己，那麼就再也無法脫離這個封閉的牢籠了，你將會失去一切！”程林繼續吼道。
“什麼嘛！你好嚴肅啊！”林悠行笑了笑。程林低了低頭，嘆了口氣，在心裏感嘆這孩子沒救了。
“程林，我看過這麼一本小說。”林悠行低下了頭，眼神哀傷。
“什麼小說？”程林愣了愣。
“男主是一個叫做路明非的廢材，他前十八年一直活在自己狹小的世界裏，寄宿在他叔叔家中，在生活和愛情方面都一塌糊塗，在家被自己的堂弟使喚，喜歡的妞兒不喜歡他還把他當小弟使喚，就連全校人都知道這件事。後來，一個叫做卡塞爾學院的學校找上了他，告訴他說他是他們學校的希望，是S級！他在試圖表白喜歡的妞兒失敗后便選擇加入了卡塞爾學院。在那裏，他結識了廢材師兄芬格爾，面癱師兄楚子航，貴公子凱撒，他後來加入了貴公子的學生會，貴公子成了他的老大，他還暗戀老大的妞兒。他雖然還是那個衰仔，卻有名為路鳴澤的小魔鬼暗中幫他。無論是戀愛，屠龍，還是任務，他都可以高枕無憂。從三峽大壩，到BJ地鐵站，從BJ地鐵站到日本東京。每一個地方，都有人給他幫助。他雖然衰，卻好像命中注定的救世主一般。而我呢，啥也沒有，啥也不是。”林悠行低着頭，緩緩道來，說完不免發出苦笑。
“江南老賊的《龍族》，老龍蛋了。”程林嘆了嘆口氣。
“對啊。”林悠行低眉順眼。
“那你有沒有想過？衰仔師姐和他老大訂婚後衰仔是什麼感受？衰仔在東京的時候，知道小怪獸的死的時候又是什麼感受？衰仔在面癱師兄消失后滿世界找他是什麼感受？”程林有些無奈。“他再怎麼高枕無憂，但還是無法逃過突如其來的悲傷，甚至是足以讓人絕望的悲傷。你體驗過么？”
林悠行瞪大了眼睛，不免有些吃驚。他本來只是想要感慨感慨，卻沒有想到會收到這個男孩不滿的質疑。他無聲地笑了笑，心說至少還有你關心我。
“唉，你能不能凡事看開點啊，不要只看到萬事萬物的單獨一個方面啊。”程林看着他，嘆了嘆口氣。
“你看過《四月是你的謊言》么？”程林突然說。
“沒有，這是什麼？”林悠行搖了搖頭。
“一部日漫。”程林鬆了鬆口氣，回答。“男主有馬公生從小在母親教導下開始學習鋼琴。但他的母親後來患了重病，時日無多，便對公生嚴加管教，給公生留下了對鋼琴的陰影。母親去世那年，公生在鋼琴比賽上彈鋼琴時突然聽不到鋼琴的聲音，他以為這是母親的報復，因而之後三年都沒有再彈過鋼琴，卻仍然一直看着鋼琴譜。他平日裏跟青梅竹馬澤部椿和好友渡亮太待在一起，後來名為宮園薰的女孩以喜歡渡亮太的身份加入三人之中，公生的身份變成了友人A。後來因為宮園薰參加小提琴比賽缺鋼琴伴奏，便請求友人A有馬公生作為伴奏參加。原本半途而廢的公生在她的鼓舞下再次彈起鋼琴，原本灰色的世界再現光彩。自從宮園薰介入后，他重新回到鋼琴旁演奏。之後他才發覺宮園薰早已身患重病，且病情一直惡化，時日無多。就在他參加東日本鋼琴大賽的同時，宮園薰手術失敗而去世，有馬公生在比賽結束后得知消息，同時也知道了宮園薰其實喜歡的人是他且已經暗戀了十年這件事。”
程林鬆了鬆口氣，又說：“他以前也曾是鋼琴天才，後來也不是在別人的幫助和鼓勵下努力才再次坐在鋼琴前演奏。你不努力，又怎麼能有收穫？”
林悠行睜大了眼睛，眼裏原本的灰黑難得散發出光芒，許久之後他低下了頭，才開口:“是啊，我什麼時候努力過了，總是沒開始就放棄了。”
“馬克思曾經說過，人類學會走路，也得學會摔跤，而且只有經過摔跤他才能學會走路。”程林一本正經，頗有一番共產主義接班人的樣子。
林悠行笑了笑，許久之後才輕聲地說:“謝謝你，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