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走廊上

第2章 走廊上

機關箱子很複雜,但終究只是木製的機關,運用了許多奇形的卯榫結構,必須熟知內部結構的所有可能才有可能打開,但李可似乎在解謎和推斷上別有天賦,那並非是從步驟推導結果的天賦,反而帶有一種先驗的隱秘快樂。

當經過了二十一步扭轉,零件四散解落,李可才意外的發現一些分佈兩端的零件果真如她預想的那樣是一體的。由於過度複雜的密閉結構,盒子的儲存空間反而很小,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本末倒置。

但李可卻從地上的零件堆中發現了一張疊起來的小小照片,那是自己正抱着一個孩子笑着,隨即她才意識到,那圖中的並非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姐姐,而被抱着的那個孩子則是自己。

背景是一個老式的遊樂場,李可隱約能想起紫藤市確實存在類似的地方,但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就發現自己已經流下了眼淚。她並不感覺特別的悲傷或是感動,甚至沒帶來多少多餘的感情,但她姐姐的存在確實得到了真實的實證。

自己是被拋棄的嗎?還是姐姐在外遇到了什麼麻煩?自己還有其他親人嗎?直到確認這一點前她幾乎沒有仔細想過這些問題,就像將死的富翁急於尋找繼承人一樣,李可也迫切地想見到自己的姐姐,那個和自己外貌極其相似的人。

詛咒,李可立刻回想起了這個詞——從葉墨茜的話語裏,她隱約察覺到了某種暗示,似乎是無意識地說法,又或者是刻意的偽裝。達到不可能的願望只能去做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是說,解決詛咒和找到失蹤的姐姐,這兩者本身具有着某種奇妙的因果聯繫。

葉墨茜似乎從那個盒子上理解到了什麼,但反倒急於阻止李可打開它,這種反作用一樣的話語中的暗示很難逃脫李可敏銳的感覺。但是該如何解決詛咒呢,戰勝無形的敵人果然很困難,是會來加倍的霉運?還是別的什麼?

“這是在幹什麼?”張護士推着裝着水和藥品的推車走了過來。

“我在做好防護。”李可頭頂着鐵桶,一手拿着收音機,“金屬似乎能隔絕外來的電波影響,防止詛咒影響我的大腦。然後這個收音機我準備了除咒的磁帶,兩面可以切換使用。”

“嗯...很認真的樣子啊。”張護士抽着臉笑着把葯遞了過去,“這是今天的葯,快吃吧。”

李可伸手拿過水杯的瞬間,舉起水杯時卻感到一陣無力,水杯從手中滑落,玻璃的杯底磕在鐵托盤上碎了一角,玻璃的碎渣刺進了李可手指的根部。

“抱歉,把水給灑了。”

“這個沒關係——手沒有傷到吧。”他從推車下拿出碘酒,“我給你擦擦吧。”

李可伸出手,讓張護士擠出傷口裏的玻璃渣,再擦上碘酒消毒,她看見張護士端詳着自己的手臂,露出某種古怪的神情,隨後再度幫李可服下藥,推着車離開。

在他走後,李可也看着自己纖細的手臂,骨骼分明,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疲勞感,但這一天還有更多的事在等着她。

首先是睡午覺時病床的一隻腿突然斷了,讓李可午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下。其次是在飲水機打水時熱水的出口管上裂了一道小縫,滾燙的開水直接從水管從迸出,燙傷了她。再然後是她偷偷溜進井梯里時正巧沒油了,直到工作人員例行來加油時才發現了她。最後則是廁所隔間的門鎖壞了,她只好用收音機開到最大聲放着除咒的經文,終於引來了一個護士把門拆了下來。

如此多的巧合往往就不會是巧合,而是某種隱藏更深的規則,就像在孤兒院裏,大掃除和食堂加餐同時進行,多半預示着有某個慈善家要來捐贈。

而到了夜裏,李可難以入眠,她聽見樓下的汽車警笛發出尖銳的鳴叫,隨後唐突地歸於寂靜,某種氤氳飄繞的寒氣出現於六月的病房,讓她懷疑是不是療養院的中央空調壞了,她走出病房,卻發現走廊不像往常一樣保持着溫暖的光,而是慢慢地黯淡下去,在似乎能看見的走廊盡頭則變成了徹底的黑暗。

李可大聲呼喚幾個她所親近的護士,卻又擔心那不知形體的詛咒會變作他們的樣子過來,但聲音終究只是繞着弧形的走廊轉上了一圈,從她的背後冷不丁地襲來。為了壯膽,李可打開收音機里除咒的經文,扶着牆慢慢地走着。

到了她之前所見的黑暗處,但實際去到卻並不像所見那樣昏暗,還是依舊亮着,而剛剛的來處則陷入了黑暗。狹小的走廊地毯上不知為何堆疊着一些古怪的石頭,那是尖錐狀的角組成的正四面體,每個將近有一米高,材質粗礪,像是某種鐵隕石。

李可被堵塞住了去路,不僅僅如此,她還發現其餘的所有病房和院長辦公室都被這樣的石頭堵住了路,甚至連裏面的情況也看不清,她努力嘗試從石頭的夾縫裏看看其他人的狀況,但最終一無所獲。

她只期望着其他人不要被自己牽連,柔軟的地毯吸收了她腳步的聲音,但她仍能感覺到某種腳步無聲的存在在緩緩靠近,它的惡意已然湧現,只是還在等待着某種契機。

李可突然轉過身去,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頭上的鐵桶向著黑暗處扔去,它似乎砸到了什麼,然後落地發出了沉悶的響聲。黑暗中惡意的存在現身了,它渾身上下的數隻眼睛閃爍着,似乎欣喜於李可主動證實了它的存在。

李可強忍住逃跑的想法,仔細地觀察着詛咒形體的樣子,其具有某種拉長的扭曲人形,通體慘白但在黑暗中卻並不顯眼,像是掉落鱗粉的飛蛾,兩手垂至膝部,又有兩手從肩部垂下,它身上有着數張人類的臉,僅剩眼睛依然散發著橘黃色的光,而在它頭部的位置,卻是一團難以分辨的迷霧。

在詛咒的腳下,地毯乃至地板變得像是刮著微風的水面,泛起了某種固體不應有的波瀾。它緩緩地自黑暗處走來,走過的地方留下變化后又凝固的痕迹,像蠟油凝固后的樣子。

李可的大腦一片空白,顯然失去了鐵桶應有的加護,不過作為人類的生存本能給予了她一個機會,她拿着拐杖轉身逃走——詛咒身上的每一張臉都是期盼着血肉的眼神,尤其渴望強有力的吞噬。

隨着李可開始逃跑,詛咒從緩慢的游移變成了迅猛的追擊,身上的每一張臉都流下了涎水,地面也從之前的微風上的水面變成了狂風上的波浪。

李可感到腳下的地面變得柔軟而不定型,隨時可能將她吞沒,埋在地板深處,再被那四指貪婪的手刨挖出來啃食。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好有拐杖卡在牆角支撐着她。

她並非漫無目的的逃跑,至少她還期望着某個逃生的方法,心中默念的數字恰到好處,她立刻轉頭按着井梯的按鈕,井梯從一樓緩緩升到五樓,光標一層層都在發生變化,她焦急地戳着按鈕,不時回頭注意到詛咒正以與她近似的速度追來。

井梯到了,門緩緩地打開,李可顧不得就將手伸進去,卻只摸到了石頭的粗糙表面,堆疊着的四面體樣的石頭佈滿了整個井梯內的空間。詛咒玩鬧似的伸手掃過牆面,它穿透過牆壁在其表面掀動了某種波動,讓整個井梯的框架也變得扭曲了起來。

井梯的門還試圖關上,機械在怪異的框架中發出了近乎嗤笑的金屬擠壓聲,詛咒向著李可襲來,她蹲下大喊道:“葉墨茜!”

一道身影迅速地從某種空間之外的地方掠過,李可感覺肋下一疼,原來在那剎那間,葉墨茜不知從哪沖了出來把她踢翻,讓她逃出了詛咒的攻擊。

看見立於前方的小個子身影,李可有一種安全感漸漸從心底浮現,她不自覺地喃喃說道:“姐姐...”

“喲。”葉墨茜兩指比向後方權當做打招呼,一面緊盯着詛咒與它對峙着,“你的莽撞該說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呢,不過我有察覺到一種氛圍——你肯定會這麼做的,只是沒想到你能拆得這麼快。”

“什...什麼氛圍?”在這麼緊張的情況下,李可反倒是問出了這樣的話。

“出離者的氛圍——也就是往危險地方沖的氛圍。”

詛咒無視了葉墨茜,仍是徑直向著李可衝來,葉墨茜也無懼意,快步向前,一手拉開寬大的飛行員夾克的拉鏈,聽得寂靜中滋啦一聲,葉墨茜拉開夾克,其下僅穿一件運動內衣,但背後的李可卻看見裏面掛滿了匕首大小的銀色刀刃,如雨滴般紛紛落向地面。

“只是殘渣而已,居然有無視人的底氣,來嘗嘗七七四十九種切割之術吧。”

葉墨茜腳掃地面的刀刃,將其踢向空中,手作爪狀於空中一揮,抓過刀刃的尖端擲向詛咒的身上,霎時間響起幾道破空之聲。

惡意的眼似乎此時才注意到近在咫尺的葉墨茜,突然一下加速橫移,以一種超乎常人的速度躲過了刀刃,成束射出的刀刃釘入牆壁,而在葉墨茜的眼中,某種不易察覺的變化也被她收入眼底,那是空氣的波紋。就像地面與牆壁的波動一樣,在它躲過刀刃的一瞬間,空氣變為了某種更為實質的流體。

詛咒似乎終於準備了正面迎戰,葉墨茜單持一把刀刃踏牆迎擊,李可總算從腳軟中恢復,看見葉墨茜驍勇地衝進了詛咒的威脅範圍,在它四隻手臂的胡亂揮舞下躲閃騰躍。非要從印象上來說,更像某種小而兇猛的野生動物,這再恰當不過。

右手探出,葉墨茜發動了急促而密集的攻勢,時而擲出幾柄刀刃,但全都被那扭曲怪異的詛咒以一種突然的加速躲過。或許只是一種錯覺,但李可卻隱約覺察到在那凶暴的攻勢下隱藏着某種更加富有耐心的攻擊,一種野獸的狡黠。

又一場交鋒,雙方位置互換,詛咒來到了近處,而葉墨茜到了遠處,詛咒身上逼人的惡意讓李可不由得退了幾步。一場戰鬥下來雙方甚至還沒互相擊中對方,簡直像互相配合的把戲,但李可察覺到詛咒似乎在畏懼着那刀刃。

葉墨茜以飛刃封鎖詛咒的去路,詛咒則拍擊牆面,讓波浪阻擋飛刃,葉墨茜任由刀刃墜落,只是一昧突進——李可總算明白葉墨茜的策略,她正減少着詛咒的可能性,其並非擁有確切的智能,而是應運某種規則,況且它身為異種,身體結構卻意外地與人相似...

也就是說,那過長的手臂關節,本就是一種妨礙,縱然有着四隻手,但中門大開之際也難以回防,葉墨茜鎖死手腕和手臂的關節,向著詛咒揮出沉重的一擊。

這本該是命中的一擊,甚至葉墨茜臉上的表情也透露出這樣的意思,但刀刃穿過了詛咒的身軀,像刀子穿過水麵,在其深沉處消泯無蹤,刀刃劃過一道弧線又從其身軀里探出。

詛咒不像人類,容不得嘲笑或是質疑的時間,外側的兩隻手臂狠狠地抓住葉墨茜的肩膀將其提至了半空中,隨後迅速地撞摔在牆上,她的半個身子被埋入水面一樣流淌着的牆壁,內側的雙手快速拍擊過葉墨茜的顳側和下頜,軟骨撕裂的聲音響起,葉墨茜的頭部旋轉了一百八十度,無力地垂了下來。

李可高聲尖叫,此時她還沒能想到自己的安危,更多的是擔心葉墨茜,但沒人能從脖子折斷的情況下活下來,即使是李可也沉痛地明白這一點。但詛咒立刻向著李可撲來,使她愈發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看着蒼白色的巨大影子慢慢遮蔽了視野,李可企望着自己也能擁有戰鬥的力量,在此時此刻變得尤為強烈。

然而詛咒終究沒有攻擊李可,它的背後騰起一陣淺灰色的煙霧,李可首次聽見這個安靜的異形生物發出哀嚎聲,它猛地轉過身去,李可瞧見幾把銀閃閃的刀刃刺入它的背部,淺灰色的煙霧從傷口處飄出。

“小茜姐!”李可朝着從牆壁上跳下來的葉墨茜驚喜地喊道,她扶着自己的腦袋,脖子上出現了一串像是文身一樣的怪異紋路。

聽見李可改變了稱呼,葉墨茜看向這邊,露出了笑容,李可這才注意到,自那天以後,她的神態還是那樣疲勞的樣子,卻能抱着如此活力的姿態戰鬥。

詛咒氣急敗壞一般地揮臂砸向葉墨茜,而她卻無視了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沒再像之前那樣衝進攻擊範圍里,反倒是俯身壓低重心,快速地從它腳邊滑過,刀刃也隨之劃出一道平滑的曲線在它的腳踝處砍出一道缺口。

隨後葉墨茜伸手攬過李可,毫不戀戰,抱起她向走廊深處跑去。

“對不起。”李可說道。

葉墨茜看着李可,反倒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我沒法戰鬥...甚至連自己逃跑也做不好。”李可頓了頓,“還拖累了你受傷。”

“小孩子沒必要戰鬥。”葉墨茜低頭看向李可,“只要多依靠大人就好了。”

“那個——是魔法嗎?”

“什麼?”

“脖子上的紋路,還有刀子什麼的...而且出現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

“嗯,準確來說是無形法——也就是實現‘不可能’之事的方法。”

“我聽不懂!”李可喊道。

“我很難解釋。”

“是和夏蟲語冰的那種難度嗎?”

“和夏蟲語量子力學的難度。”葉墨茜說道。

“後面!它追過來了!”李可指着背後追來的詛咒,“小茜姐,你把我放下來吧,不然的話速度會變慢的。”

“你還沒發現嗎?不管再背上多少人,也會是這種情況——它的速度是根據對手來變化的。對了,逃生樓梯在哪個門?”

“在往前三個。”李可說罷,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是那裏被石頭給堵上了。”

“防潮石嗎?二十多年了,他們還在用這個啊。”葉墨茜冷哼一下,“砍出去就好了,反正我也是這麼進來的。”

葉墨茜抱着李可衝到逃生通道的門前,從衣服的內側抽出刀刃,於空中快速地劃過幾道,原本沉重堅硬的石頭便如同黃油一樣被切開,切口光滑規整,李可感覺到某種於走廊中密閉的氣氛如潮水般向著石頭的破損處湧出,僅僅一瞬間,石頭就被吹開,讓出一條出路,逃生通道的樓梯顯現出來。

“其他人呢?他們是不是被困在那些石頭後面了?”李可問道。

“準確來說,防潮石圍住的地方並非是現世,而是另一個相近的世界——也就是說我們現在身處異界,一個因詛咒的扭曲而誕生的世界裏。”

“那我們把石頭打破了就能出去嗎?”

“很遺憾,防潮石只是他們設下的自動結界,防止異界擴大製造更多受害者,也就是說我只是讓異界擴大了一圈,恐怕到了一樓我們還會看見一圈石頭。不過往好處想,你的病友們現在正在普通的病房裏睡大覺呢。”

“我們還有辦法逃出去嗎?”

“不需要逃了,我已經想好乾掉它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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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市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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